初六一早,程幼宁便逃回了S市。

  岑晚谣初八才开始轮休,程幼宁便在宾馆里躲了两天,哭了一遍又一遍。

  她想也好,先哭个够,把该哭得都哭完了,回家就能跟岑晚谣心平气和好好谈。

  自从初五那晚视频以后,岑晚谣隐约觉得不安,对于自己提出的“形婚”,更是万分后悔。

  也许是情绪作祟,也许是一些难隐的卑微,就那么鬼迷心窍口不择言。

  程幼宁原定是初八中午到的飞机,岑晚谣刚起床准备出门时,收到了程幼宁的短信,说已经打车在回来的路上了。

  岑晚谣心里不安,就站在玄关等,听着门外的声响,不等程幼宁输密码,就先拉开了门。

  程幼宁带着墨镜。

  岑晚谣要抱抱,程幼宁轻轻拒绝了。

  程幼宁:“外面的衣服脏,我先去洗个澡。”

  程幼宁在水声的掩盖下又哭了一遭,好像永远都哭不够,她从没这么爱哭过。

  岑晚谣抱着膝在床上等,等了许久,那份不安与恐慌逐渐蚕食她的心脏,她摊开掌心,什么都没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快要消失了一样。

  她猛地爬起身冲出卧室,赤脚站在浴室门口,手握在门把上,却怎么都推不开,那份从足底蔓延的冰冷好像禁锢了她,要将她永远与她相隔在这扇门外。

  她转身将要逃离时,听到了湍急水声里无法压抑的哭声。

  那哭声明明不大,却好似一把利刃扎在她的鼓膜和心脏里。

  岑晚谣几乎是一瞬间就挣脱了束缚冲了进去。

  程幼宁靠在墙边,在水流里哭到快要过呼吸。

  程幼宁就那么偏着头抬眼看她,然后抽泣着说,“岑晚谣,你怎么能让我去跟别人……”

  岑晚谣冲过去将花洒丢进浴缸里,把那发着抖的小人搂进怀里。

  岑晚谣:“对不起,是我错了……”

  初见程幼宁的那晚,程幼宁冻得半死却没有哭。

  痛到昏迷进抢救室的那一晚,程幼宁连嘴唇都咬破了,也没有哭。

  挺身而出救她的那晚,反反复复的清创那么疼,程幼宁还是没有哭。

  原来程幼宁是会哭的。

  程幼宁哭得那么凶,反反复复都是那一句。

  “岑晚谣,你怎么能让我去跟别人结婚……”

  她的无名指和她的胸前明明有她们的订婚戒指。

  岑晚谣:“对不起,我不该,是我害怕了宁宁,是我害怕了。我不知道要拿什么去说服你父母,也没什么再可以给你的了,我只是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

  程幼宁:“你明明知道,我要的就只是你……”

  岑晚谣在这哭声里忽地就明白了。

  她那狭隘又卑微的心思所生出的偏念,自以为自己的姿态放得够低便是对她最大的爱意,却从未想过在她心里自己是何等珍贵,她的懦弱是怎样残忍地伤害了她、玷污了这份感情。

  岑晚谣:“对不起,再不会了,谁都不能从我身边抢走你,我也绝不把你让给任何人。”

  程幼宁哭得像是快要断气。

  程幼宁从未如此放肆地哭过一场。

  许多年前她曾经任性地向程国辉讨要两只小兔,老程告诉她,这种菜市场买的小兔没两天就会死,她不信,耍泼赖皮小孩子不讲理的手段都用尽,老程最后终于答应了。

  她很爱那两只小兔,没日没夜在那里看,它们活蹦乱跳很健康。

  可最后它们还是死了,其中一只死的时候半个身子染满了污秽,而另一只嘴边凝着血。

  谢芸要程幼宁亲手把它们埋了,告诉她,这是她应该要承担的责任。

  从那以后程幼宁便觉得,只要听话乖顺,如此沉重的责任便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因而彭渭跟她提分手的时候,她隐约像是松了一口气。

  是彭渭先要放弃的,这坏掉的感情,也并不是她程幼宁的责任

  如果没有岑晚谣,她大概一辈子都会这样过。

  没什么开心的,但也不会不开心。

  何必要抗争,死后不过都是一捧尘。

  就好像空屋里的一面镜子,照见什么就是什么,云来雾去、日升月落,全都无关。

  岑晚谣像是个不讲理的闯入者,就这么撞了进来,将她撞了个碎,然后一片一片拾起来丢出那屋外。于是那每一片里先有了她,再有了万物。

  她是因她而碎的,也因她而活。

  程幼宁就这样哭着不肯松手,抓得岑晚谣的睡衣都起了皱。

  岑晚谣作为高门大户的独生女,自然是没什么哄孩子的经验,只能任着她哭,哭到身上的热气蒸发殆尽,开始哼唧发抖。

  这样下去保准又要感冒,岑晚谣只好就这样穿着衣服抱着她进了浴缸,直到她实在哭不出,眼睛肿到睁不开,在热气里沉沉睡去,才终于算是安分。

  交往以来,对于岑晚谣无限度的依赖和各种无理没由来的小脾气,程幼宁总是一概包容,包容到岑晚谣都快忘了,程幼宁才是那个还没毕业的小孩子。

  自己上二年级的时候,这个宝宝才刚吃奶。

  岑晚谣帮程宝宝穿衣服吹头发,抱她上床,突然觉得,偶尔这样闹一闹才好,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整天装个什么小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