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程幼宁刚认识岑晚谣时,曾暗下决心要好好布置她在东京的小家,哪怕只有半年,也要温馨、舒适、有氛围。

  转眼又是半年过去,程幼宁结束了在东京的半年课程,这个家还是四月时的样子,没添一锅一碗,利用率最高的家具是床和书桌。

  好处也是有的,程幼宁只花了半天时间就收拾完了所有行李。

  知其奈何,安之若命。

  如今程幼宁也不再执念,于她而言,没有岑晚谣的房子都不过是个落脚点。

  鉴于此,她直接申请了新西兰那边学校的留学生单人宿舍。十来平,有床有桌,足够。

  岑晚谣出人意料地没阻止她。

  她没告诉岑晚谣,虽然她的威胁迫使院方接纳了这个研究项目,可一旦项目启动,她的手术台数、门诊和夜班时间必然会有所调整,这意味着她的手术费、门诊费、夜班费以及奖金和补贴都将在几个月甚至更长时间内有所减少,而岑晚谣主刀的都是3~4级的高难度手术,因此她的未来收入将受到极大影响。

  纵然自己确实算得上是个大小姐,但岑晚谣已经习惯了独立生活,比起向家里伸手,她其实更愿意暂时勒紧点裤腰带。

  东京的学期结束和新西兰的学期开始都在七月,以至于程幼宁仓促得连回国一次都做不到,直接从东京飞了奥克兰。

  她和岑晚谣已经两个多月没见了,并且她们之间的时差从1小时直接变成5小时,令人恼火又沮丧。

  程幼宁甚至萌生了延迟交换的念头。

  理论上她只要能在毕业前完成剩下6个单位、三门课的交换课程学分就行。

  岑晚谣直接一票否决。

  岑晚谣:“正式立项和基金申请还需要不少时间,足够你读完这半年课程了,项目一旦启动你会更没有时间。”

  好吧,程小狗闭嘴。

  毕竟老婆不但是老婆,还是将要掌握她第一手研究数据的人。

  真真就踩在她命门上。

  话虽如此,也确实是忙得晕头转向。

  程幼宁在纪哲函那里学了两个月还是远远不够,于是在奥克兰又报了夜校,还选修了Art课程。

  但这并非她忙碌的真正原因,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覃美伶女士。

  覃女士在批准程幼宁的研究课题时没有告诉她,允许她做这个课题跟认可她的研究计划书和课题申请书是两码事。覃女士总能从她的研究背景、文献参考、研究目的和实验计划里挑出一堆毛病来。

  玉面阎罗不是白叫的。

  岑晚谣那边也没好到哪里去。

  岑晚谣正在副主任医师和主任医师职称线上徘徊,下半年起还增加了教学任务。定期考核、实习生论文、每周两次的大查房、一周一次门诊、日常首台*加跳台*,这些习以为常的都不算什么,实际折磨她的是基金申请。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做科研最难的不是研究本身,而是项目资金不足。因此,反复打磨选题新意、构思、摘要、立项依据、研究内容和目标,以期能打动组委会获得科研基金是她当下的重中之重,即使这个项目的中标率低之又低,她也不能就此放弃。

  因为视频的时间被极限压缩,程幼宁干脆把岑晚谣的微信当成了日记,不论大小,都记录下来发给岑晚谣,岑晚谣才惊觉原来她每天竟有这么多话要跟自己说。

  大到今天覃女士又质疑了她什么,她又发现了什么新的参考文件和研究事例,小到今天出门遇到了一只奶牛流浪猫,事无巨细,将分享欲发挥到了极致。

  大多时候岑晚谣只是恢复一个“”或者“好可爱”表示自己已读,或者对于课题提出一些问题和看法,共享一下自己这边整理出的问题点、解决拟案和参考文献。

  入秋的第一周,岑晚谣罕见地病倒了。即使是市二神经外科自我管理第一人,在重压和过劳之下,也还是会生病的。

  岑晚谣高烧到39.8℃,不得不请假在家休息。她不打算告诉程幼宁,轮班期间两人本就很少视频,想来也不会露馅。岑晚谣极少生病,因此理所当然地高估了自己作为病人时的生理状态。她在昏昏沉沉两天后,竟然忘记日常向程幼宁报平安。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在神志不清时接通了视频电话。

  程幼宁:“你现在在家?”

  值班表上岑晚谣现在应该在门诊坐诊。

  抬眼看到屏幕里程幼宁的一瞬间,岑晚谣瞬间清醒过来,强忍着剧烈的头痛坐了起来。

  岑晚谣:“嗯,昨天做了连台四级手术,就临时调休了。”

  岑晚谣撒谎了。

  即使她假装无事,但是眼里的疲倦和脸上不正常的红晕无法骗人。

  人类的生理,永远会比心理诚实。

  程幼宁:“你的脸很红。”

  岑晚谣:“最近降温了,暖气忘了关,有点热。”

  岑晚谣甚至装模作样抬手调节了一下空调温度。

  她在撒谎。

  程幼宁:“你是不是生病了?”

  岑晚谣:“没有,没生病,连台有点累,我再睡一会就好。”

  程幼宁很了解岑晚谣,了解到了她的骨子里,因此她知道,岑晚谣一旦开始嘴硬逞强,她就算把台阶砌到了她眼皮子底下,这人也是绝不会下的。

  再说也无用。

  岑晚谣几乎挂了电话就两眼一黑倒了回去。

  睡梦中好像有石头压在她的脑袋和胸口,痛,无法呼吸,她的鼻子堵得死死的,喉咙好像含着刀片,全身像是被拆过一遍又胡乱装了起来,随便动一动连骨髓里都是钝痛。胃里是恶心的,但是什么都没有,干呕出来的只有空气和撕裂般的膈肌、喉咙和气管的剧痛。还有咳嗽,像是要把氧气榨干一般的咳嗽。她的浑身滚烫,身下是潮湿和黏腻,她知道吃药和洗澡能让自己舒服一些,但是连抬起胳膊都成了一种奢望。

  这一切让她甚至有了濒死的错觉。

  她在这错觉里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对程幼宁撒了谎,若是她回来知道她已经死了,该有多难过。

  岑晚谣陷入了昏睡。

  再醒来时睁开眼,是她最最熟悉的白色天花板和墙壁。她的手被谁握着,偏头一看,是程幼宁。

  程幼宁:“醒了?”

  岑晚谣:“你回来了?”

  程幼宁:“嗯。”

  岑晚谣:“我在医院?”

  程幼宁:“嗯。”

  程幼宁的话很少,看得出还在生气。

  岑晚谣:“你怎么回来了?”

  程幼宁:“请假了。”

  岑晚谣:“会被扣平时分吗?”

  程幼宁:“我跟教务说我老婆跟我吵架要闹离婚,他们同意我只缺席一节课。”

  新西兰是同性婚姻合法国家,程幼宁的借口又真实又离谱。

  岑晚谣:“你不应该撒谎,你撒了一个谎,以后就要撒很多谎来圆。”

  程幼宁:“原来岑医生也是懂这个道理的。”

  岑晚谣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程幼宁:“岑晚谣,你不该骗我。”

  程幼宁几乎挂完电话就飞奔出门搭上最快的一班飞机,等她到家时岑晚谣已经不省人事了,烧得床单都被汗水浸了个湿透,体温计几乎爆表。岑晚谣在喘息,喘息声中夹杂着不正常的啰音,浑身发抖。程幼宁吓坏了,当即打了120。

  是肺炎。

  岑晚谣再醒来时已经过去了两天,她昏睡了整整两天。

  岑晚谣:“我怕你听说了会直接飞回来。”

  程幼宁:“结果呢,有区别吗。”

  岑晚谣咬着下唇不说话,程幼宁怕她咬痛自己,伸手轻轻将那下唇拨了出来。

  程幼宁:“你要是真怕耽误我学习,要么就好好照顾自己别生病,要么就生病了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会督促你就医吃药,大不了给你打120,拜托文也来照顾你,办法有很多。可你不该骗我,你怎么敢相信你能骗过我?你怎么敢。”

  岑晚谣:“我错了……”

  教训一下就够了,不能欺负病人。

  程幼宁叹了口气。

  程幼宁:“以后别再吓我了真的,我的心都要裂开了。”

  岑晚谣:“嗯,不会了。”

  *指每天第一台预约手术,一般难度系数最大。

  *指手术关键部分结束后,主刀医生离开赶往下一台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