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旅行,必不可少的自然是温泉旅馆。

  程幼宁精挑细选了一家可以看到海,有私汤的温泉旅馆。

  晚饭是海鲜丼和鲷鱼锅,配一小份杏仁豆腐作为甜点,程幼宁吃得很饱,边吹海风边消化了好久,才起身去泡温泉。

  岑晚谣今天值夜班,在值班室里看文献。

  对于程幼宁那句“我要去泡温泉了”,岑医生只是“嗯”了一下,头都没抬。

  私汤,自然带手机进去是没关系的,不仅如此,程幼宁还带了GoPro进去。

  程幼宁四下里寻找了一个好角度,将手机卡在假山之间,GoPro放在一旁,转身将自己脱了个干净。

  岑晚谣正在纠结一些学术问题,程幼宁那句话她只是本能做出回应,并没听进去。也不是第一次这样,毕竟她工作中和程幼宁课堂以外的时间,两人基本都连着线,哪怕只是各做各的事。

  于是当岑晚谣抬起头放松了一下肩颈,视线落在屏幕上时,是水汽中若隐若现的身体和程幼宁绯红的侧脸,越过水声能听到的,是一些声音。

  岑晚谣“哐当”起身将笔记本虚掩了起来,起身锁了门。

  程小狗是故意的。

  她当然是故意的。

  程幼宁听见声响,看到屏幕一黑,过了一会儿,岑晚谣才出现在屏幕里。

  程幼宁:“你回来啦。”

  声音里带着黏腻。

  程幼宁:“我好想你啊,晚宝。”

  她看着她,爱抚着自己,渴求着。

  不够,没有她的话,就不够。

  程幼宁的声音颤颤,“怎么办,晚宝,我好想你啊。”

  岑晚谣回到自己的休息室,将两道房门紧紧锁死。

  岑晚谣:“我陪你。”

  她和她隔着屏幕对望,眼里尽是爱意。

  旅行的第三天,程幼宁起得稍晚了一些,又简单泡了个温泉,换了衣服才出发。

  第四站是京都,程幼宁喜爱的古都。

  在去往京都市的途中,她路过喜撰山。

  曾经这里被叫做宇治山,因为喜撰法师曾在这里隐居,现在人们叫它喜撰山。

  程幼宁自幼随母亲读诗,读诗人,无论古今中外,但凡写点东西搞点文艺的,都喜欢来隐居避世那一套。

  喜撰山不高,也就400来米,程幼宁想拍点照发给岑晚谣,发现信号太差。

  或许古人可以,在这里写写诗、作作画,访客或许一年不过一二,自耕自种。

  而今这山不再是哪一个人的山,想要住下,需要申请、审批。耕种?破坏生态环境是要被处罚的。如今想要隐居,得要买一块地,一座山,或是一个小岛,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这笔钱她要攒多少年?或许大半辈子,等她攒够了钱,她或许已经太老了,砍不动树,劈不动柴,她需要请护工来照顾自己,比起山里,养老院才是更适合她的归宿。但好在,在养老院里她也可以写诗、作画,兴许还能拿个奖。

  幽深人不解,反谓忧愁山。*

  她想隐居者到底为何来到此地,为何留在此地。

  也许并非人间释然,并非看破红尘,并非愤世嫉俗,只是这里舒服,这午后的清风舒服,这林间树叶婆娑的声音舒服,这鸟儿的啼鸣舒服。

  只是想要一方净土。

  可这一方净土千金难求,她若想隐世,净土又将在何方。

  程幼宁摇了摇头,大口呼吸这林间清香的空气。

  她才不想隐世。

  她可不是什么真正的流浪诗人和大隐智者。

  她是这芸芸众生之中的俗客。

  她有家可归 。

  她盼望归家。

  那便是她的净土。

  程幼宁起身拍拍一屁股的尘土,翻过这一页,去往京都。

  等到了京都,已是夜幕时分。

  今宵何所恋,夜半月中天。*

  京都,平安京,曾经的皇都,也曾经历朝代更迭,程幼宁想这新月之下,有过悲愤与慨叹,欢泪与哀泣。

  只是甫一到站,被这现代化的落差,情绪撞了个粉粹。

  京都站有多繁华,是钢筋混凝土和霓虹灯,是夜幕已垂依旧人流攒动,是她见过无数次和许多个的大都会。

  人啊,总是这样,好像看起来越高科技越智能的东西就越高昂,却不知雕梁画栋与湖光山色才是真的昂贵。

  程幼宁叹了口气,拖着行李出了站。

  原本不确定今天是否能顺利赶到京都,程幼宁没有提前预定今天住宿的地方,就近在车站附近的宾馆住下,将前两天换下的衣服都清洗烘干了,已经是夜里10点多。

  程幼宁打算去觅食,没有什么比深夜的居酒屋更诱人的了。

  祇園,距离京都站最近,最有京都味的地方。

  当出租车在这里停下,会产生一种错乱感,仿佛自己是这时空的乱入者。

  木屋小巷,凭栏灯笼,花见小路见的是少女们一身繁花似锦,是柔和的光与影。

  微风中柳叶轻舞。

  程幼宁提前和岑晚谣道了晚安。

  今晚她不是热恋中人,是这深夜的只影客。

  她掀开一扇垂帘,探身而入。

  即使夜深,这里依旧热闹,有三两谈笑的,也有她这样形影单只的。

  程幼宁在吧台席坐下,点了两个小菜,几根串和一杯日本酒。

  味道很好,带着烟火气,日本酒暖胃也贴心,刚刚正好。

  负责料理的是老板,老板娘负责点单、传菜和照顾客人。店里似是熟客多,她这样的新鲜客自然是十分打眼。

  老板娘大约60出头,微胖,皮肤却很好,她笑着问程幼宁从哪里来打算去哪里,还夸程幼宁长得好看。

  程幼宁遇到过许多这样的老妇人,在各种商店或是料理店里,她们总是带着和善的笑容,夸她长得好看。她也曾想过,这不过是一种营销和揽客手段罢了,但是她们的言语中毫无刻意,让人不得不信服这一声夸奖是发自她们心底的,也不得不因此感到温暖与欣喜。

  能够自然而然地夸奖别人,和能够坦率地表达爱意,都是难能可贵的美好品质。

  她还未曾告诉岑晚谣她有多爱她,也未曾告诉岑晚谣,她是她在这人间遇见过的,最最美好。

  酒足饭饱,离开小店时下起了小雨,街道上飘萦着水汽,雾蒙蒙的,却无半分寒意,像是她渴望与她相见,向她叙说爱意的心情。

  *出自《小仓百人一首——日本古典和歌解析》刘德润译本

  原文:わが庵は、都の辰巳、しかぞ住む、世をうぢ山と、人はいふなり——喜撰法师

  *出自《小仓百人一首——日本古典和歌解析》刘德润译本

  原文:心にも、あらでうき世に、ながらへば、恋しかるべき、夜半の月かな——三条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