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幼宁定的年初六回S市的机票,正好初七初八岑晚谣轮休,她没跟岑晚谣说,想给她一个惊喜。

  这一走少说又得一年半载才能回来,程国辉和谢芸免不了要央着再多待几天,奈何程小狗内心已如脱缰野马,巴不得立刻飞回岑医生爱的小巢,谎称学校那边还有些事要办,脚底抹油似的跑得比兔子都快。老程家向来是万事学业优先,两位便没再阻拦,只是千叮咛万嘱咐着把崽送上了飞机。

  落地已是下午5点半,虽说是惊喜,但程幼宁仔细考虑了一下两人目前的关系,觉得直接奔去岑晚谣家还是有些不妥,便决定先打个电话。岑晚谣6点下班,程幼宁在机场附近咖啡店坐到6点15,拨了电话,没人接,心想大约是手术还没结束,就又等到了7点半,打了第二个电话,心想若还是不接,今晚就还是先回自己家。正当程幼宁准备挂断时,电话接通了,对面传来的却不是程幼宁的声音。

  规培生:“我靠我不小心接通了,怎么办啊?”

  程幼宁:“喂?请问你是?”

  规培生:“啊,那,那个,我是岑老师的学生,我,我不小心按错了就接通了。”

  程幼宁:“请问岑医……岑晚谣是在手术吗?”

  规培生:“请问您是?岑老师现在有点事。”

  程幼宁:“啊,我是她表妹,那我不打扰了,等岑医生忙完了我再联系她。”

  规培生:“请问您有急事吗?岑老师这边出了点事,可能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需要我帮您转告她吗?”

  程幼宁:“出事?出什么事?她怎么了?”

  规培生:“您别急,是我表达有问题,岑老师本人没事,是这边有点小纠纷,正在协商,但是估计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如果您有急事,我可以帮您和岑老师转达一下。”

  程幼宁:“没事,你们先忙吧。”

  挂完电话,程幼宁坐立难安,盯着行李箱脑子里开始蹦出各种想法。

  医疗纠纷,程幼宁的脑子开始浮现出各种骇人听闻的新闻,还有岑晚谣腹部的刀疤,不知为何在她脑海中萦绕不去。想着想着,神不知鬼不觉就打车来了医院门口。她答应过岑晚谣,绝不介入她的工作场合,只好紧紧盯着7楼整排的灯光。耳边是来来往往的电话和交谈声,还有救护车的轰鸣,闪烁的红光刺眼。她等了许久许久,等到周围安静了下来,冻到手脚麻木,便进了地下车库。

  她想远远地看着岑晚谣上了车,就能安心了,再偷偷回自己家,结果没到10分钟,就被保安当作可疑人物逮住了,硬是给他看了自己和岑晚谣的合照才解释清楚。

  保安大叔热情给她指了路,当真是进退两难,最后决定等在入口大厅,远远地等着,如果被发现了,就老实挨骂,如果没被发现,确认了岑晚谣安全,她就偷偷回家。

  晚上9点半,程晚谣坐在大厅里,拖着行李箱和大包小包,却丝毫不显眼。夜晚的医院依旧繁忙,急诊挂号的人来来往往,大厅的椅子上有人直接和衣睡了,走廊尽头和角落,甚至有人打起了地铺。卫生间门口有谁蹲下啜泣着,身边的人却无从安慰,只是默默将纸递过去。

  程幼宁在纪录片里看过这景象,如今自己真的在这里等待着,只是等待着,恐慌就像会传染一样蔓延开来,和着冷冬寒风一点一点将她的心坠了下去。

  不知又过了多久,她终于看到熟悉的身影从电梯里走出来,几乎是同一瞬间,岑晚谣也看到了她。

  那一瞬间,程幼宁只有两个想法,第一个是,太好了,岑医生没事。

  第二个就是,被骂的时候,态度怎样显得更诚恳。

  岑晚谣却并没有骂她,先是一愣,随后便直直朝她走来。

  岑晚谣:“你怎么来了,等多久了。”

  岑晚谣瘦了。

  程幼宁不过是离开了八天,岑晚谣却瘦了不少,眼里都是红红的血丝。她第一次见到刚刚结束工作的岑晚谣,像是刚打完一场惨烈的仗。

  岑晚谣见她不说话,叹了口气,“先回家吧。”

  程幼宁察觉出她是真的累,便一句话不多说,只低头拖着行李跟在后面。

  从大厅出来到车库要走一小段,寒风吹得程幼宁牙关打颤。

  刚拐过弯,突然就有人冲了出来,程幼宁下意识就把岑晚谣往身后拉。

  冲过来的是个女人,大约50岁上下,衣着朴素,头发有些凌乱。

  岑晚谣拍了拍程幼宁的手,示意她没关系。

  岑晚谣:“这位家属,我现在已经下班了,如果对刚才的沟通还有异议,也请等上班时间。”

  女人:“我刚刚给我老公打了电话,你今天必须给我儿子办出院手续,不然我们不会继续缴费了。”

  岑晚谣:“患者现在情况不明,刚刚其他三位医生也都给出了一致的诊断。”

  女人:“你们这是在害我儿子,耽误我儿子治病,要我们家断子绝孙。”

  岑晚谣:“您如果对治疗方案有异议,可以等明天工作时间继续沟通,我现在跟您私下沟通是违反规定的。”

  女人:“你今天要是不答应,别想走。我老公说了,我儿子就是装的,什么头晕头痛,他从小到大比牛都壮!他就是不想去学校,去治那个!你们要是耽误他治那个,让我们家断子绝孙,要遭报应的。”

  岑晚谣强压着不耐烦,“这位家属,要么我们就继续上楼沟通,我现在在这里跟您沟通真的不合适。”

  女人:“我管你什么规矩不规矩,你今天要是不给我办手续,你别想走。”

  岑晚谣:“您就算要办理出院,也请等到明天,现在已经是急诊时间了。”

  女人:“明天明天,你们之前就是这么说的。我看你年纪也不大,安的什么心啊,我儿子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医生负责,你是不是自己生不出孩子,怎么就非得要害我们家,你真不怕遭报应啊?”

  岑晚谣实在是没办法,“您先让我跟领导沟通一下好吗?我们可以上楼继续谈。”

  那女人看见岑晚谣拿出手机,突然就动了手。

  程幼宁一直紧绷着站在岑晚谣身后,几乎是和女人同时,一把拉过岑晚谣挡在了她面前。

  女人是冲着岑晚谣脸扇的,程幼宁比岑晚谣矮,女人的指尖几乎贴着程幼宁的眼球擦过。

  那一刻,岑晚谣想叫,却像是被掐住了嗓子什么也发不出声。

  女人一巴掌没扇着,便向发了疯似的张牙舞爪,程幼宁硬是死死拦着,女人便拿指甲硬往她肉里剜。

  程幼宁:“叫保安!”

  安保人员来得很快,两个壮汉三五下终于将那疯女人制止住,程幼宁两手都是血,脖子上、脸上也都是血痕,瘫坐在地上没了力气。

  岑晚谣一把抱起人就往急诊室冲。

  这是第三次了,而这次,程幼宁明显感到岑晚谣的手抖得不像一个神经外科医生的手。

  程幼宁:“我没事,你别怕。”

  岑晚谣说不出回应的话。

  程幼宁伤得虽然说不上重,但实在算是惨烈,手上7、8道,脸上2道,脖子上3道口子,处处都是破了皮见血的,清创的时候疼得她龇牙咧嘴。

  这一场着实折腾的不轻,岑晚谣把人先带回了自己休息室。

  岑晚谣的手还是抖着,程幼宁第一次看到她慌成这样。

  岑晚谣:“脸上了要是留疤了怎么办,我这么高她肯定挠不到我脸的,你逞什么强啊!艹,妈的疯婆子,艹。”

  岑医生骂人了。

  温文尔雅、博学多才、端庄稳重、严谨认真的岑医生,骂人了,还是用带了脏话的那种骂,为了她程幼宁,骂人了。

  程幼宁突然觉得,毁容也值了。

  但岑晚谣手还抖着,现在不是耍嘴皮子的时候。

  程幼宁轻轻握住岑晚谣的手,伤口扯得疼,她咬了咬牙。

  程幼宁:“你别担心,伤口不深,刚刚清理的很干净,我不是容易留疤的体质,不会留疤的,你别怕。”

  话刚说完,便传来了敲门声。

  休息室分里外两间,外间算是简单的私人办公区,里间可以小憩,岑晚谣示意程幼宁呆在里间休息,她去开门。

  岑晚谣:“张院长?这么晚了还麻烦您过来跑一趟。”

  张院长:“没事,又不怪你。没伤着吧?”

  岑晚谣:“我没事,受伤的是我妹妹。”

  张院长:“伤口处理了吧,拍照了吗?”

  岑晚谣:“已经处理好了。”

  张院长:“去我办公室说?”

  岑晚谣犹豫了一下,“没事,就在这里说吧。”

  张院长:“好。”

  岑晚谣:“虽说都是皮外伤,其实没什么大碍,不过我还是报警了。我妹妹才24岁,伤着脸了,若是以后留疤了……”

  张院长:“不用解释,你做得对,医闹嘛,我们也见怪不怪了,但伤者是你妹妹,也不是我们医院的工作人员。况且女孩子伤到了脸,若是愈合不好真的要做修复,肯定要赔偿的,你做的对。”

  岑晚谣:“谢谢您,又给您添麻烦了。”

  张院长:“小岑啊,我明天就跟患者家属商议办转院,要是家属继续强烈要求出院,我们就办。我知道你也是看那孩子可怜,多少能感同身受,你想救。但医生也不是神,终归是人各有命,别被太执着。”

  岑晚谣:“嗯,我知道了。”

  张院长:“待会警察那边还得做个笔录,你先休息一会儿,我给你多批一天假,回去好好照顾你妹妹,今天肯定也受了惊吓,帮我问个好。”

  张院长前脚走,后脚警察就到了。

  折腾到家已经是夜里3点,程幼宁虽然满腹疑问,但是她累,岑晚谣更是累得不行,便决定先沉默着洗漱睡觉。

  睡梦里岑晚谣将她圈的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