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年初七一过,便开始期盼着下一个新年,如今总是在仓促中,将一年时光草草送走。

  圣诞紧接着不打眼的元旦,眨眼间就入了腊月末,又是一个新年要来了。

  岑晚谣因为圣诞已经调休了年假,春节必然是要值班,而程幼宁定然是要回老家的。

  程幼宁叹息她和岑医生短暂的相处时光中日常夹杂着他人的生死,还要被来两个相距甚远的家庭挤出不少时间。

  原来这就是爱慕医生的苦涩。

  大约不只是她苦于别离,春节前的几个休息日,岑医生也格外温存,菜做的比往日花样都要多,这让程幼宁在回乡前已然胖了好几斤。

  程幼宁:“岑医生,你真的不能喂我了,我裤子要提不上了。”

  岑晚谣:“那就光着,我把暖气再调高点。”

  程幼宁愤恨,“难道我在我爹妈爷爷奶奶七大姑八大姨侄子外甥女面前也光着吗?”

  岑晚谣:“你家人还挺不少。”

  程幼宁:“所以我真的不能在大家面前丢脸,一传十十传百,十里八乡都会知道的。”

  岑晚谣:“你太瘦了,现在好歹屁股有点肉了,干巴巴的才难看。”

  我就知道是惦记着我的屁股!程小狗气得直哼哼。

  岑医生深知开解女性不满情绪的良药就是购物,吃完就领着人去商场了,横竖给程幼宁里里外外整了好几套,算作是新年衣服。程幼宁要自掏腰包,被岑晚谣以逐出家门威胁,方才作罢。

  岑晚谣:“就当是P资,我并不亏。”

  程幼宁自然是不满的,于是也给岑晚谣买了些围巾手套。

  程幼宁如今变了风格,但时尚感大约是与生俱来的,岑晚谣对她精心挑选的那些,只觉得一言难尽。反观岑晚谣给程幼宁选的,都十分合适,程幼宁越看越觉得是真好看,回家一定会被夸死,想着尾巴都要翘上天。

  上帝对绝大多数人都是公平的,例如程幼宁,她长得好看,从小学习成绩也好,也好养活,但关于穿搭和料理,几乎是灾难级别的。但上帝有时又出奇地不公平,比如岑晚谣,什么都好,硬要说,可能话是少点,总是一副清清淡淡的表情。程幼宁从未在白天见过她情绪起伏的样子,大约这就是副主任医师的职业素养吧。

  程幼宁回家的那天岑晚谣要参加会诊,没法送她去机场跟她告别,于是找人换了班,前一天两人扎扎实实黏糊了一整天,彼此身上都挂满了印记,好在是冬天,横竖能遮得住。

  出发当天,程幼宁特意定了闹钟和岑晚谣一同起床,吃了早饭,又是好一顿亲亲抱抱,硬是让岑医生卡着迟到的临界点,才终于分开。

  程幼宁刚一落地,跟岑晚谣报了平安,就被拖去爷爷奶奶家干活了。程幼宁的外婆外公已经过世多年,惯例除夕和初一都是在爷爷奶奶家过,连同二叔三叔一家大大小小十几口人。

  两位老人着实年纪不小了,准备年夜饭的事情自然就落在了小辈们身上。

  老家的习俗是三十清早一定要吃粽子和老鸭汤,程幼宁包包饺子还行,包粽子实在是丑,一煮就散成了一锅汤糊糊,象征性包了个奇丑的拍照发给岑医生,就去看着煮粽子的火了。

  大约对岑医生来说这一天也不轻松,直到深夜临睡,程幼宁才收到回信,岑医生表示那粽子丑得几乎可以做表情包了。

  第二天两人都要早起,简单聊了几句便互道了晚安。

  除夕一大早起来,便发现外面落了厚厚的雪。

  S市甚少下雪,程幼宁一见雪便赶紧拍了照给岑晚谣发过去,发完才想到,家里的雪哪里比得过加拿大的。

  吃完早饭就要开始准备年夜饭了,程幼宁在厨艺方面属实是造诣惊人,顺理成章被打发了去贴对联。

  贴完对联,谢芸催着程幼宁洗了手,便把准备锤肉片的重任塞给了她。

  锤肉汤是程家年夜饭必有的一道菜,瘦肉要裹着生粉用肉锤锤成薄片,然后用鸡汤来煮。锤肉听着简单,实际上是门功夫活,粉多了口感不好,少了容易粘黏,锤得不够力气肉筋没有打碎煮完会塞牙,太用力会锤破没法成片。程幼宁做菜虽然不好吃,但锤肉却是十分在行。

  地上铺了报纸和锡纸,程幼宁就在院子门口看着外面纷飞的大雪,一下下锤着肉。

  门里家家户户都在忙碌,门外却是寂静得唯有雪花落在地面、树梢和屋顶的簌簌声。

  要是能和岑医生聊聊天就好了,程幼宁边锤边想。

  自从城区禁放烟花爆竹,年夜饭只能在无声中开始与结束。程幼宁有些怀念小时候隔着窗户捂着耳朵看爸爸和叔叔们在院子点燃炮竹,在阵阵爆竹声中热热闹闹吃年夜饭的仪式感。那时年夜饭后邻里各家的孩子都涌进院子里点燃各式各样的烟花,一定还要互相攀比一下今年谁家里给买的多,花样更新颖。

  一年中难得的几家人聚在一起吃饭,说着吉利话给长辈敬酒,听长辈唠叨着询问或叮嘱,明明应该是一年中最温情的时刻,程幼宁却总觉得有些寂寞,忍不住给岑医生发短信问她年夜饭有没有吃。

  酒过半旬才终于收到了岑医生的回信。

  岑晚谣:很忙,急诊送来的尽是喝多了摔了出车祸的。

  岑医生十分罕见地言语中流露出一丝抱怨。

  想到除夕夜岑医生忙得连饭都吃不上,顿觉酒菜无味,看着自家老爹一杯接着一杯,更是觉得烦闷,没好气地抢了酒杯不许再喝。

  程国辉极其疑惑。

  程幼宁:“大过年的喝到开心就行,喝太多对身体不好。”

  程爷爷:“呦呦说的是,待会你们都还得回家,雪大路滑,少喝点好。”

  程国辉:“哎呀没事,一年不就这么一次嘛,就该喝尽兴。”

  程幼宁:“你没看新闻吗,每年大年三十初一急诊科都爆满,都是喝多了的。医生本来不能回家过年就很可怜了,要是再给他们添麻烦,他们可能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了。”

  程国辉从来不知道自家女儿什么时候人文主义关怀竟泛滥至此。

  直到新年钟声响起,岑医生都没能再回复一条信息。

  这情景程幼宁不是没在纪录片里看过,救死扶伤实为天职,她感叹过也钦佩过,却从未站在医生家人的角度考虑过。一年365天假日和双休或许有百来日,但医生从未有真正意义上的节假日,轮休日碰上紧急手术是常事,即便是在家,也有数不清的文献要看,研究报告和论文要写,程幼宁从未见岑晚谣有哪一日真正休息过。岑晚谣只在状态好的时候与她见面,而程幼宁如今却实在想要陪伴疲倦的她。

  又是一年辞旧岁,唯愿苍生少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