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晚谣职业生涯迟到初体验,竟是因为宿醉,并且还是事后醉酒,这让她感觉十分羞耻。

  这份羞耻带着脱轨般的失控感,是一场对她素养的刺杀。

  在那杯红酒之前,她计划着今天要早起,像个成熟的大人,为两人做丰盛的早餐,平和且淡然地探讨一下两人是否会继续发生关系,最好能够就关系的性质达成共识。然后她像每一个工作日一样,有条不紊地投入工作。

  然而现实是,她迟到了35分钟,并且向自己的实习生撒谎身体不适,来为宿醉产生的头痛和状态不佳找借口。这真的让她十分羞耻。

  当然,饱受羞耻感折磨的并非她一人。

  程幼宁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在初次过夜的人家里昏睡到了下午,并在别人家洁白的床单上留下了众多不可言说的痕迹时,羞耻感狂风一般席卷了她。此时离不离开都像个难题,好在她发现岑医生家里不仅有洗衣机也有烘干机,果断将一切痕迹清洗干净,顺带打扫了下卫生。

  与彭渭相处的三年家政生涯让一切变得十分得心应手,做完这一切仅仅花了她两个半小时。

  躺在自家“毛坯房”的床上,她才终于有能力复盘一下昨天发生的事。

  不齿地说,昨夜她十分快乐。在这之前,关于自己是否有障碍的问题,她感到疑惑、茫然和沮丧,然而在尝过欢愉之后,她并未感受到安心与解脱,反倒是衍生出一种难以启齿的情绪,名为羞耻。

  她为她沉溺于那份欢愉,为她与并非恋爱关系的人发生关系,并且是与同性发生这种关系,甚至她此刻依旧感受得到内心关于那份欢愉而汹涌的渴望,这一切让她感到万分羞耻。

  起因或许是冲动,但持续的渴望不断冲击着她的意志,她觉得自己将要成为一个积习不改的惯犯。理智告诉自己应该将昨天当作是一场放飞自我的一夜狂欢,而大脑像是个坏掉的老放映机,不断重现着昨夜的跌宕起伏,她觉得头昏脑涨,但依旧清晰,她回想着昨夜的事抚慰自己。这真的让她羞耻得几乎崩溃。

  我大概是要坏掉了,程幼宁对自己说。

  她无法入睡。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这份羞耻感促使她深夜打开笔记本,想要给自己的病寻找一个解脱。

  然而她发现,那天被茶水灌溉过的笔记本,早就坏透了。

  凌晨2点,她给岑医生发消息说:“岑医生,我现在觉得不太好,我可能需要看医生。”

  这份深夜求救信大约要明早才会收到回音,她想。

  凌晨4点半,她的手机亮了,是来自岑医生的电话。

  “是我,你身体不舒服吗。”岑医生的声音十分疲惫,即使如此,这声音却使程幼宁将身下的被褥又收紧了几分。

  程幼宁:“岑医生……我……”

  岑晚谣:“我刚刚结束了一个急救手术,抱歉才看到你的消息,你很难受吗?描述一下现在的状态,都有哪里不舒服?”

  她在救人性命,我竟然在肖想着她的身体……程幼宁觉得羞耻心像是埋在自己心里的一颗炸弹,要将她炸得体无完肤。

  岑晚谣从对面凌乱的气息中听出了一丝不对,微微眯起了双眼。

  岑晚谣:“你不要告诉你现在是在……”

  程幼宁:“我……嗯……唔……”

  岑晚谣:“你是用了什么工具吗?受伤了?出血了吗?”

  程幼宁:“唔……没有……只是被子……”

  岑晚谣:“你把被子塞进去了?!”

  程幼宁:“没……不是……我只是在……蹭……我……不知道为什么……”

  岑晚谣从医生涯从没有接到过这么离谱的急救电话。她瘫坐在椅子上,真想直接挂断算了。

  程幼宁:“我觉得很羞耻。昨天我很开心,我还想要,可是我又觉得很羞耻,我是不是真的有病啊……我明明是女生啊,为什么觉得想和你……是因为其实我也是同性恋吗……”

  岑晚谣重重地叹出一口气。

  岑晚谣:“你听我说,你先放开被子,你这样没有经验很容易受伤的。你听我说,放开被子,然后深呼吸,再慢慢吐气,重复。”

  程幼宁像是得到了安抚,顺从了。

  岑晚谣:“现在冷静点了吗?”

  程幼宁:“嗯……”

  岑晚谣:“你是因为什么觉得羞耻呢?”

  程幼宁不说话。

  岑晚谣:“是因为和同性发生关系吗?还是因为自己忍不住想要和我再次发生关系感到羞耻?”

  程幼宁:“都有一点……”

  岑晚谣:“你讨厌同性恋吗?”

  程幼宁:“没,我没有……只是我没想过自己也会是……”

  岑晚谣:“我可以告诉你大概率不是,否则你不会跟异性同居保持稳定关系三年之久,你至多可能也就是个双性恋。”

  程幼宁:“我只是有些慌乱……”

  岑晚谣:“你是不是在因为自己渴望欢愉而感到羞耻?”

  程幼宁:“有……一些……”

  岑晚谣:“这很正常,因为你是一个正常人。因为这是一种亲密且私密的关系,你只是感到害羞而已。听我说,你会觉得这份快乐让你感到‘羞耻’是因为你认为你不该享受这份快乐。这是个误区。你吃到自己喜欢吃的东西时会感到满足和快乐吧。”

  程幼宁:“嗯……”

  岑晚谣:“你会为此感到羞耻吗?”

  程幼宁:“不会……”

  岑晚谣:“你觉得后背很痒,怎么都抓不到,最后终于抓到了,会觉得很舒服很快乐吧。”

  程幼宁:“嗯。”

  岑晚谣:“那你会因此感到羞耻吗?”

  程幼宁:“不会。”

  岑晚谣:“人会饥渴,会痛,会痒,会因此产生欲望,然后得到满足,产生欢愉,这是人体的正常机制。那么你想过吗,为什么人类会发育出生殖系统,仅仅是为了繁育吗?”

  程幼宁沉默了。

  “你认为生殖系统的功能仅仅是为了用来繁育吗?”岑晚谣看着休息室禁止吸烟的标识揉搓着一根烟,“你会生理痛吗?”

  程幼宁:“偶尔会,吃了凉的东西或者熬夜过度的话。”

  岑晚谣:“人们通常认为大脑掌握着我们的情感处理,但实际上,每个器官都像是有自己的小脾气,胃太空会叫会痛,子宫在流血的时候也会痛,像是在提醒我们,我很难受,你也别想好过。当我们满足它们,我们也会产生欢愉和满足感。生殖系统也一样,它并不是繁育后代的工具,它和所有器官一样,有需要满足的欲求。我们往往会为此感到羞耻,你觉得公平吗?凭什么其他器官产生的需求我们理直气壮觉得应该安抚,理应满足,而生殖系统就理应被冷漠对待,满足其欲望就应当感到羞耻,它们不是我们身体里理应被同等对待的器官吗?”

  岑晚谣掰断了那根烟。

  “当然,会有人因此放纵自己的这份需求,伤害自己甚至他人,相应的,来自生理和法律的惩罚自然不会放过他们,就像你很饿需要吃东西但是一口气吃得太多反而更加难受吐了出来。”就像因为没有抵挡住红酒的甜而宿醉到上班迟到,“这才是可耻的。”

  岑晚谣:“我不会因为ZW或者和别人发生一段愉快的关系而感到羞耻,更不会为了满足这份生理需求而伤害自己或他人。想要做到这样,很简单也很难,一段美好的关系应当建立在对彼此的充分了解上。你不够了解自己,你的前任也不了解你,所以你们的关系并不愉快。我认为,每个人的身体和心理一样,都需要自我认识和了解。当你足够了解自己的身体,你就不会感觉到羞耻了。在此之前,我不建议你进行过分激烈的探索。医生也是人,不要给我们增加给过分奇怪的急救任务,尤其是深夜。”比如在深夜教育一只过分兴奋的小奶狗。

  程幼宁:“那,岑医生还会给我上课吗?”

  岑晚谣敲了敲头,“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但至少不是今天,还有,需要注意的事情也很多,我们需要再好好谈谈。”她站起身将那根烟的残骸丢进垃圾桶,“首先,我和你都需要充足的睡眠,尽管天快亮了。”

  程幼宁:“我知道了,岑医生,晚安。今晚,谢谢你。”

  岑晚谣:“晚安。”

  晚安,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