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如此,友情亦如此。◎

  闻言, 晚棠偏头看商时序:“真的都输完了?”

  他没说话,垂眼看着空空如也的桌面,不言而喻。

  徐知律无奈地看她, “我都说了,你怎么还不相信。况且, 你刚才不是都在这看着么,局势如何,心里还不清楚?”

  周沉术拍拍他的肩膀, “你也别说了, 好也没好到哪里去。”

  “就是。”晚棠点点头, “你现在也就剩下三瓜两枣的,大哥不说二哥,懂不懂?”

  “得嘞。”他起身,“我可不是诸葛亮, 舌战不了群儒, 说不过你们,撤了。”

  “下次有机会, 再约着来, 我肯定把你打趴,让你输得一分不剩。”晚棠说。

  徐知律:“行, 我等着。”

  “你打算去做什么?”周沉术问她。

  “我待会要和商时序一起去商家宅子那边。”她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沿。

  看着在湖面静静嬉戏的鸭子, 红掌拨清波,可爱极了。

  半晌, 转过头,对上周沉术不解的目光, 才续上刚才未说完的话, “本来过来就不是看你们打牌的。”

  “哦。”

  “不是说好了, 不用着急的吗?”商时序将桌前的纸牌推到正中央,屈着指骨抵在圆凳的边缘,“等下次空闲了,再回去也不迟。”

  “是奶奶让我们回去的。”

  她睇他一眼,“刚才你们都到这边来了,留我一人在那。奶奶说了,今晚不会留我们住宿的,让我们去你家那边。”

  “倘若你要是不信,大可以自己过去问。”

  “小婉,怎么说话呢?”周沉术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你啊,就是在家放肆惯了。”

  商时序捏了捏眉心:“没有不相信。”

  “看到了吗?”徐知律添油加醋,“在家就是这样的。”

  “徐知律!”

  “好了好了,听见了。”他笑了下,对商时序说,“是不是有时候气呼呼的,还挺可爱的。”

  “话多的时候,就像一只小蜜蜂,在你耳边不停地嗡嗡嗡。”

  “说我坏话,居然还敢当着我的面。”周晚棠咬牙切齿地望着徐知律。

  “我走了。”

  临走,还不忘回头瞪一眼,“咱俩下次见面,没完。”

  商时序见她离开,便从圆凳上起身,朝两人颔首,“我先离开了。”

  岸边,鸭子一头栽进清澈的湖水,翘起圆滚滚的屁股在外,鸭蹼不断往后拨动水面,溅起水花。

  他追上晚棠的步伐。

  在这座连接湖心的桥面上走着,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

  风过,晚棠看着杨柳枝条摆动,划过鸭子翘起的pp,惊得它赶忙探出脑袋查看。

  “噗呲——”没忍住笑出声,“商时序,你快看啊!”

  她扭头,伸手指着湖面。

  “看见了。”

  *

  两人和周家的长辈拜别,驱车前往商家祖宅。和周家宅子比起来,难免便显得寥落冷清。

  周晚棠看着眼前这一幕,这大概是十多年后,除开上次的两家联合举办的聚会,第一次来到这,心境多少都有点不同了。

  宅子很大,当没有人声烟火气的时候,便显得空旷许多。

  和商时序并肩而行,余晖的光快要没入天际线里,温和的光线从瓦檐倾泻,照在入门前的那个水池里。

  波纹涟漪,鱼儿跃出水面。

  正屋前的房檐下靠着一个手脚架,房顶上站着两个人,正在拆瓦片,换上新的琉璃瓦。

  分工合作、有条不紊。

  大概是注意力都在手头的活儿上,谁也没注意到两人走了进来。

  步伐走得很慢,在绕过这处地儿的时候,周晚棠抬眼又仔细瞥了眼。

  曾经听张晓溪说过,故宫里从前是有古建筑修缮队伍的。只可惜,2010年的时候,这支延续了半个多世纪的队伍解散了。

  以前偶尔还能看见李师傅在太和殿忙上忙下的身影,只是体制机制的问题,2015年的时候,几乎叫停了所有工程。

  这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

  周晚棠慢慢收回目光,跟在商时序后头走着。园子里空旷,冷清清。

  她问:“你们家,周末一般都没有人回来的吗?”

  商时序:“宅里人丁单薄。晚辈中,雅雅在上高中,两周放一次假,恰逢这次是单周,所以她应该不在家。商文晟,每周假期都会回来,至于是周六还是周日,时间不定。”

  晚棠表示明白的点点头,“那其他人呢?比如,叔叔伯伯他们?”

  他:“他们一般都有自己的事情处理,若非有什么重要场合,祖母让他们回来,他们才会出现。”

  和她家比起来,这听起来,多少有点落寞冷清了,也不好再多问些什么。

  “祖母这个点,应该在休息。”商时序低敛眼睫,“祖父身体欠恙,前段时间才恢复。最近外面天冷,一般不会在外面吹风,多半是去山房里写字去了。”

  “那我们待会过去吧。”

  周晚棠提议,“上次我到这来,险些迷路。正好这个时候,去附近转转,熟悉熟悉环境。”

  她仰头征询他的意见,“你觉得怎么样?”

  “自然是极好的。”商时序顺着她说,眼睛含笑。

  不过晚棠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妥:“还是先去妈那吧,过会再去附近转转。”

  “没关系的。”

  商时序往前走着,知道她心里的顾忌:“他们不会在意这些的。”

  “如果你觉得实在不妥,那我们边走边看。”他提议,“过去需要费上一段时间,沿途可以四周转转。”

  “好。”

  宅子里平日没什么人气,因此家里的佣人,这个时候也不忙,没必要守着一块地,可以做点自己的事情。

  曲水流觞,匠人们的工艺巧夺天工。回廊连接,曲径通幽。

  宅里的每座院落的落成,都是独一无二的。

  尽管外观看上去大差不差,但没一处细节,都是经历过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这不是瑾之嚒。怎么,回来了也不去老太太跟前转转?”

  在亭子的拐角回廊下,周晚棠听见这么一声。

  来人是位西装革履,面容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

  晚棠对他没有印象,陌生的。

  商时序唇线弧度上扬,“二叔,您怎么过来了?”

  “人生总有些参悟不透的哲理,特地过来取取经。”商岑感慨地叹了句。

  目光落到他身旁站着的女生时,诧异道:“这位是小婉吧?”

  “二叔好。”

  周晚棠礼貌地问好,从称呼中了解到了,此人是商时序的二叔。

  看两人说话的语气,关系还是比较熟稔的。

  商岑笑吟吟:“前阵子,我还问瑾之,你们婚事订在何时。到时候可要给我一张喜帖,吃上一杯酒。”

  园子的落叶纷飞,他的声音难免寥落:“有时间就多回来看看,你们这些孩子不在,家里是冷清得很。”

  “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

  在园子里转的时候,恰好撞见老太太躺在摇椅上,家庭医生正在给她测量血压。

  旁边是一株桂花树,已有几十年了,枝繁叶茂的,只可惜现在已经过了桂花盛开的时节。

  花瓣干枯泛黑地悬在枝头,空气中没什么香味。

  反倒是旁边的草坪里,董里正在拿着除草机,清理草坪中丰茂的绿草。

  他直起腰杆的空档,余光中瞥见俩人走过来的身影,“时序和晚棠回来了。”

  只可惜,机器的轰鸣声太大,声音被掩盖住了。

  孙医生取下老太太手腕上戴着的测压仪,将仪器收拾好放进医疗箱里,叮嘱了些话,便告辞了。

  经过两人身侧,商时序拦下了他,问:“祖母的身体健康状况如何?”

  “老太太身体无恙。今早的时候多睡了会,才把每日的例行检查推迟到了下午。”

  孙医生笑笑,“老人家,每天保持愉悦的心情,对健康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

  “我知道了。”

  孙海看了眼晚棠,“这次一起回来看老太太?”

  “嗯。”

  “还没祝你们新婚快乐。”

  周晚棠冲他点点头,“谢谢。”

  孙海:“我还要去给老爷子检查身体,就先走了。你们待会过去的时候,记得注意老太太的心情。人年纪大了,最忌讳情绪的大起大落,一下太过高兴也不是件好事。”

  “好。”

  摇椅“咯吱”,轻晃。日头落山前的最后那点余温,浮动在空气中。

  那种光,并不刺眼,也不耀眼。温和地晒在脸颊上,仿佛能熨烫到心底里儿去。

  草地上的草已经除了大半,放眼望去,呈现两种分明的绿。

  草茎被刀片齐根切断,涌动的风中,裹挟着青草的气味。

  清新、却又凛冽。

  白墙黛瓦,秋叶缤纷。院子后是成片成片的草木,一茬茬、一丛丛。

  董里将除草机停下,轰鸣声消失。耳朵有一瞬间的鸣声,周围静得不可思议。

  他笑着嚷道:“老太太,他们回来了。”

  “董叔好。”商时序颔首打了招呼。

  老太太闭着目,听见声。缓慢睁开布满皱纹的眼皮,支着身慢慢坐直。

  “瑾之、小婉回来啦!”她笑眼看向两人,“怎么也不提前招呼儿声。”

  周晚棠走上前,喊了声:“奶奶。”

  “嗳!”

  “小婉说想回来见见您。”

  “哦?”老太太感叹一声,目光望向晚棠,又随即转回他的身上,“感情只有小婉想我,你这孩子就没那意思是麽?”

  “他嘴笨。”晚棠适时说,“我们就不要管他了。”

  董里将收割机暂缓搁在一旁,擦了擦额头上粘着的青草碎茬,踏出草坪,走了过来。

  商时序问:“怎么就您一个人忙活,多少个人分担一下,也轻松点。”

  “就是最近太轻松悠闲了,好不容易有事做,少不得得忙活起来。”董里笑说,“忙起来了,日子就充沛了。”

  “坐下吧,说会话。”老太太撑着自己的脑袋,“我听春花说你二叔今日也回来了,我方才在小憩,你见着他了麽?”

  商时序:“刚才碰上面了。”

  “有时间,多去看看你二叔。”老太太捋了捋自己的心口,“那孩子也是个可怜人。”

  当年故事还有未讲完的后半截:

  商道明东山再起后,女子和恋人成了亲,拜了天地,可婚后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的幸福美满。

  男人吃喝嫖赌,样样不少,对她也是不复往昔的温柔小意。

  婚后,伪装全部破裂,对她也是动辄打骂。

  就连当初来找她,也是看中了商道明丰厚的家底,没想到这臭婆娘一样都没拿,净身出户。

  债主追上门,为了维持那已经岌岌可危的婚姻,女人不得不重操旧业。

  可时代的更迭,美色侍人,色衰而爱驰。年轻貌美的女子,如城中的花,花开万朵,各美一方。

  曾经的上海滩“夜玫瑰”,如今只剩下唏嘘。

  人自始至终都是有着自己的傲气,她再没了脸面去找商道明。

  有人说,女人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日子,悬梁自尽于卧房。

  故事真真假假,唯一真实的是,那女子给商道明留下了一个男孩。

  便是商岑。

  只可惜,商道明在他面前,除了耳提面命的教诲,向来都是横眉冷对,从未有过好脸色。

  因此,当时还是孩童的商岑,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才会惹得父亲如此厌烦。

  好在,商时序的祖母实在看不下去了,将他带回了自己家中。

  日子就像指缝中的水,说不清什么时候就溜走了。

  不知不觉中,一晃几十年过去。

  受家庭、父亲影响,商岑至今未婚无子。

  “不说这些了。”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晚棠,“小婉,最近工作上的事情还好吗?”

  “还好。”

  “今晚在这住,晚点的时候,该量量尺寸,着手定制婚服了。”

  “婚礼虽说是在明年上半年,但很多东西都要提早准备。婚礼古代的一套,现代的一套,该开始准备了。”

  晚棠问:“会不会太繁冗了?”

  老太太:“怎么会呢?傻孩子,尽说些瞎话。”

  “祖母,婚礼的流程我和小婉会再商量的。”商时序开口,“毕竟,婚姻是大事,我不想让她留下遗憾。”

  “祖母!”

  一道陌生的声音,隔着一池鱼塘传了过来。

  他走了过来,冲晚棠点点头:“嫂嫂好。”

  周晚棠听着这个称呼,又仔细瞧了瞧站在眼前的人,总觉得面孔有点熟悉。

  试探着问了句:“你就是文晟了吧?”

  “是。”

  知道之后,她的心里开始揣着事了。想着如何寻到机会,单独对他说书仪给自己交代的任务。

  好在,商文晟看出了她的心事,和老太太寻了个由头到一处去了。

  商时序是知道晚棠有话要对他说的,因为上次沈书仪过来,多半是对她说了点什么。

  他一向都清楚,她和文晟走得比较近,所以这个事情多半是与这个相关,主动递了台阶,说有事要先过去一趟。

  *

  两人走在被光照亮的地儿,商文晟见她不说话,主动开口:“其实是书仪让你来找我的吧?”

  “是。”

  两人都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周晚棠手肘撑在白玉石栏上,侧眼看他。

  商文晟的模样和学生时代相比,并没有多大的改变,青涩的面容逐渐变得成熟。

  如果单看外貌,她知道,这是书仪会心动、喜欢的类型。

  从小到大,两个人就是一对欢喜冤家。

  如果说对方在彼此心中,不占点分量。这话,她是一点都不相信的。

  在自己看来,若是他们两个处起来,说不定也是极好的。

  至于书仪仰慕的那个男神,对她就是若即若离的态度。

  当你觉得他好像不喜欢你,对你没有感觉的时候,准备放弃时,他会做一些对你好的事情,释放一种对你有意思的错觉信号。

  让你觉得,自己的努力好像并不是没有效果的。如果再努力一点,说不定就可以在一起了。

  可是下一次,当你满心欢喜去找他的时候,他又开始高冷地疏离你。

  看你一颗心全吊他身上,忙上忙下的模样而觉着有成就感。

  偏偏你还甘之如饴,丝毫不怀疑。

  对待别的女生也是,不拒绝但是也不主动。

  你知道两个人现在没有什么关系,尽管在你看来,好像是还处在暧昧期,可你不敢去管他的事,怕影响自己在其心目的形象。

  一句:我们什么关系,你未免也管得太宽了。

  最终,受伤的还是自己。

  这在晚棠看来,那人除了一副还过得去的皮囊,好像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能让人目光长久放在他身上的本事。

  商文晟见她久久不说话,心中便有了答案。

  尽管这个答案,从一开始得知她的意图时,便形成了。

  “你让她不用担心,以后不会了。”他抬头看了看天,橙黄的日色,光线柔和。

  云淡风轻地说:“下个月,我就要去常青藤了。”

  “真要去了?”她诧异,用着调侃的语气,“中国胃适应得了白人饭吗?”

  他抿唇笑:“嫂嫂,你也学会开玩笑了。”

  “哪有。”晚棠说,“我表妹,她在美国那边待了几年。回来给我第一个吐槽的,就是那边的饭有多难吃,这几年瘦下来了多少斤。”

  “没关系,我觉得自己应该能坚持住。”商文晟继续道,“实在不行,就自己做饭。或许不好吃,但也填饱肚子就行。”

  她的笑慢慢收回,语气也沉了几分:

  “书仪她知道吗?”

  商文晟笑着摇摇头,看着夕阳一点点沉进湖面,只剩半个橙红的圆点。

  最近天冷了,大部分鸟群要迁徙到南方或更远的地方过冬去。

  耳边是一茬一茬的鸟鸣声。

  很近,就在头上空。

  “告诉她做什么呢?这么些年跟在她的屁股后面,谁都能看出我喜欢她,但她自己就是不知道。”他问晚棠,“嫂嫂,你觉得她是不想知道,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我不知道。”

  她摇摇头,问:“要是她不想让你走呢?”

  “不会有这种情况出现的。”商文晟目光落在跃出池面的鲤鱼上,“申请已经通过了。”

  “麻烦你替我转告她,”他收回手,“以后我不会再来烦她了。”

  周晚棠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不知道是该为沈书仪高兴,还是难过呢。

  即便没有感情,那也是十多年的朋友。

  说割舍,哪能真的就割舍下来,感情这种东西,是无法用东西来衡量的。

  爱情如此,友情亦是如此。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下一章,周五晚九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