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和小猫交给你了。◎

  凌晨转钟, 大半个北京城开始飘起细雨。像牛毛般淅沥,西北风一吹,将雨水带进窗檐下。

  湿气覆盖, 房间内的温度下降。

  周晚棠今晚睡得并不安稳,此刻惊醒, 眼皮还困倦的想睡觉。

  有点冷,她手指下意识地往一旁摸索,准备拿空调遥控器, 将空调关掉。

  手掌在温热的被褥里摸, 感受到右侧床位热源明显。一瞬间有点恍惚, 忘记自己已经是已婚人士了。

  瘦长的手指捉住温热的躯体,一瞬间整个人都清醒了。

  撑起的大半个身体又重新躺回去,每一个动作都放得无比轻缓,指尖揪着被角, 缓缓盖过自己的下巴。

  果然一个人呆久了, 房间内突然多出一个人,真的很不习惯, 她懊恼于自己的鲁莽以及心大。

  脑袋往上抬, 想看看他醒了吗。

  还好。

  他闭着眼,还没有醒来。

  余光掠过掉在床脚的被子, 好心地给他提了起来。

  她的睡姿一向不大老实, 也不知道晚上睡觉的时候,是他先睡着, 还是自己先睡着?

  她希望是前者。

  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道攫取住,他掌心的温度似乎要穿透自己跳动的脉搏, 灼到心脏。

  或许还没有睡醒, 他的声音很低哑, 自带颗粒感,像是在耳边开启了360°立体环绕。

  “怎、怎么了?”

  夜色很暗淡,两人的目光像是隔着一层灰暗的轻纱,可又那么浓烈,一眼捕捉到彼此。

  一时间忘记了反抗,这眼神让人退怯,三个字说得磕磕碰碰。

  他松开手,似乎有点清醒:

  “要是睡不着的话,我不介意做点成年人该做的事?”

  周晚棠的心咯噔一下。

  心中警惕起来,没回话,却自动地往一旁挪了几寸距离,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他问:“冷吗?”

  她还心有余悸,脑子还停留在他上一句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警惕地看着商时序。

  下雨之后,原本的月光被驱散。天色暗沉,高楼大厦的霓虹光隔着雨幕透视进来,已经暗弱不少。

  适应了暗适应,黑暗中很轻易地就能分辨出他模糊的轮廓。

  商时序睡眼惺忪,眼睑下的卧蚕分外明显。

  他动了动身体,颅顶软趴的头发隐约炸毛,声音有点哑,又重复了遍:“冷吗?”

  “有点。”

  她的眼珠转动,空调停止运作,有的只有耳边那细弱的风声。感受到的冷,也都是大自然中的风雨裹挟着,充斥着涌进的。

  思绪渐渐回笼:“空调是你关的?”

  “嗯。”

  他解释:“半梦半醒的时候,听见外面的雨声。下雨温度会再降,你怕热,窗户开了缝,室内室外几乎没有温差。这样吹下去,早上醒来头肯定会疼。”

  “谢谢。”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比较好,只能用道谢来缓解这种不太正常的氛围。

  “周小姐。”

  周晚棠接得很顺畅:“听起来很生疏,换一个称呼。”

  商时序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讨论下去,而是道:“你也不必和我道谢,很生疏。”

  “嗯。”了一声后,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眼泪从眼眶涌出。

  眼睛涩疼。

  他说:“睡吧。”

  周晚棠躺进被窝,将左侧的被子卷紧。侧着身体,整个身体贴近床沿,再挪一寸,估计就要连人带被掉下去了。

  大有和商时序划分出楚河汉界的倾向。

  心一下、一下“砰砰砰”地跳。

  内心的警戒线即将松懈的时候,腰肢箍上一只手掌,很轻松地将她整个人往右挪了回去。

  “我又不是吃人的,”语气带着几分哂笑,“再往左挪,就要掉到床底下去了。”

  “哪有。”

  你就是。

  *

  转天早上,生物钟到点清醒。

  周晚棠惊醒,抓了抓脸,转身往右侧看去。

  床单整洁,工工整整地像是从来就没有躺下一样,仿佛昨天晚上一切都只是自己做了一场梦。

  现在梦醒了,一切回到原位。

  要是是真的,那就好了。

  她现在已经学会接受现实了。

  趿拉着拖鞋从床上下来,去洗漱间刷牙洗脸,准备出门去楼下随便买点早餐吃吃。

  和从前无数个日子一样,每天过着大差不差的重复日子,但多少有点乐在其中。

  凌晨飘雨,早上便已经歇止,城市路面积攒了许久的灰尘,似乎也一并被昨夜的那场雨洗净,呼吸的空气都清新了几个度。

  不过淋了水,楼下小路湿滑,并不适合晨跑。

  所以今天可以晚一点出门,吃完饭直接步行去单位打卡上班。

  结果刚出门,客厅的圆几上已经摆放好了早餐,豆浆还冒着热乎气,在这个温度的天气中,还能保持这种状态,显然刚买没多久。

  “商时序。”

  客厅里没有他的身影,早晨城市噪音少,但从她醒来到现在,也没有听见房门的开关声,亦或者是走动的脚步声。

  没人回应。

  按理说,不应该。

  她又随便晃悠了两圈,很敷衍地又叫了一声。

  这次有回应,不过是猫咪的“喵呜”声,这才注意到玄关口的门没关紧。

  晚棠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趴着一只猫,毛发脏脏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瘦骨伶仃,一双眼睛却生得很漂亮,但眼周角却出了血,整个怏怏的,没有多大生气。

  她将门的缝隙推得更大,才发现商时序蹲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根猫条正在喂它。

  “你醒了。”

  听见动静,他放下手中的猫条,站直身体。

  周晚棠乍然见他,多少还是有点不大自然。

  喵咪伸出舌头舔了舔猫条,而后忽然也不动了,仰着喵喵头,乌黑的瞳仁盯着晚棠瞧。

  她的心口抽了下。

  “这猫咪,你是从哪里弄来的?”她看着脚下的那只小脏猫,身高的缘故,又不得不仰头去看商时序。

  他低下头,“这只猫是我下楼买早餐的时候碰见的,一开始是在小区大门外流浪。问过保安,他说这是没人要的流浪猫,上次在老宅,我见你和棉花糖很亲切,觉得你对猫类大概是不讨厌的。”

  “我出门的时候,它正在垃圾箱翻找……”

  “我知道了。”听他这样说,周晚棠便明白了,将门推得更开,“那你们两个怎么蹲在墙角,都不进来?”

  “你让我不要吹风,然后你和它一起在这吹风?”

  她半靠在门框,“干什么呢,搞孤立呢?”

  “快进来。”

  商时序眼底含着笑,知道她话中的意思,但偏要直白地说出来:

  “要不要养它?”

  “都把它带回家了,难不成又让它出去流浪?没这个道理的。”晚棠轻“啧”一声,“长得这么瘦小,单位里的大橘和它一比,简直是巨型喵喵怪。”

  商时序听她描述,唇角不自觉勾起笑:

  “公司里请了一个周的婚假,今天没事,等下到了宠物医院上班的点,带它过去检查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提及婚假两字的时候。心下意识收紧,不自然地应了声“嗯。”

  “早饭吃过了吗?”

  他看着她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还没。”

  她:“你买的有点多,一起吧。”

  “好。”

  商时序进来之后,在玄关处换了一双拖鞋。晚棠瞥了眼,才发现鞋柜里多了几双男士鞋子,还有他脚下的那双棉质拖鞋。

  生活好像开始渐渐被侵占。

  他将白衬衫的袖子扣子松开,往腕上折了一圈,手臂线条力量感十足,问:“家里有没有废弃,或者不要的盒子、箱子之类的?”

  “啊?”晚棠一时没反应过来,“应该有吧。前几天拆快递剩下的包装盒,可以吗?”

  “都行。”

  虽然不知道他要这做什么,但还是跑去卧室的床底下拖出来还没拆开,便收起来的快递。

  前几天拆开的盒子,在出门上班的时候顺带拿下去送给楼下经常翻垃圾桶收废品的大爷了。

  一时半会的,只能重新拆一个。

  “给。”

  周晚棠将拆开好的盒子递给商时序,跟在他身后问:“你要这些做什么?”

  他折返回去。

  偏着头,将视线落在脚下的那只猫身上,“给它做个临时窝。”

  小猫对陌生的环境多少还是存在警惕,它不愿意进来,但是也没有离开,只是一直在门外走动。

  商时序弯着腰,将它抱进纸盒里。

  它没有闹,乖顺地趴在纸盒上。

  将它放在客厅,去洗手间净了下手,才重新折回来。

  他腕上的水珠没有擦干,指缝和腕骨上浸着一层淡淡的水渍,莫名有种清冷的色情感。

  善莫大焉。

  晚棠看了眼,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挪开。

  早上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做,时间尚早,不赶着点上班,因此早点吃得很慢。

  周家对于早饭的吃食以及习惯,并没有做约束,大家随心所欲,怎么高兴怎么来。

  细嚼慢咽,都是很普通的。

  虽是领了证,可两人的关系好像处在一种不温不火的状态。大多数时候,晚棠的心里对于他的存在,处在一种极为别扭的相处状态。

  结婚前,还能端着陌生的姿态。

  婚后,不管怎样好像都很别扭。

  吃完饭,晚棠将塑料袋和包装纸扔进一旁的垃圾桶,直起身走到电视柜,从里面取出工作牌塞进灰色休闲外套口袋里。

  又从钥匙串里取出一串钥匙,递给商时序,“这个是房间的钥匙,房门密码是797645。”

  他接过,“我送你过去。”

  “不用。”拒绝得太果断了,有点不好。

  故而补充:“现在时间还早。以前我早上都要出门跑步,今天下雨了也就不出门了。单位离这里不远,我走一阵或者搭公交,一下就可以到了。”

  “家里和这只小猫就交给你了。”

  他应:“好。”

  *

  今天没有骑自行车,给商时序说的路程计划里有搭公交这个选项,但实则真正出了门,一路步行过去的。

  逢周一,车堵。

  步行比乘车更加省时间。

  不想和商时序长时间待在一起,所以出门的时间比计划中的要早那么一点。

  去单位的时候,差不多算是卡点到。

  上次的青铜碎片还没完全修复,项目进展缓慢,目前刚到四分之一的模样。

  这批铜器在商王朝被铸造出世,后期随着一代王朝的落幕,而一并被掩藏在历史的黄沙之中。

  直到几千年后,才得以重新现世。

  历史悠久,岁月悠悠。

  这些碎片虽然出自同一尊铜器,但脆化程度不一,胎体变薄。大多数的碎片质地已经发生严重变化,化学质地发生改变。

  这些几乎是青铜文物修复过程中,会出现的通病。

  脆化越严重,修复难度越大。

  这是一件伤脑经,却又不得不动脑经的长久事。

  徐有林戴上老花镜,又开始重复每日相同的工作任务。

  “今天怎么了?”他扶了扶眼镜,目光未移,但是话是对晚棠说的,“有点心不在焉的。”

  “嗯。”

  “在想家里的一些事。”她笑说,“一开始有点没想开,但是现在好很多了。”

  “早上来的时候,在院子角落里看见窝着休息的大橘,想起来今早家里的那只。”

  徐有林来了点兴趣,“我印象中,好像没听过你说家里养了只猫。”

  她答:“今天早上才养的。”

  “养只动物挺好的,解解闷儿。”

  “老徐,还在琢磨这尊铜器呢。”

  说话的是木器组的郭文津——郭师傅。

  彼时猫着身子走进窄门,看向工作台上平铺开的碎片,不禁咂舌。

  两人关系不错,老相识。九十年代过来,便一直待到如今,一晃都快三十年了。

  故宫的城墙厚,外面的风吹不进来,所以在这做事的人,大多为人热情直快。

  “你这忙不,要是不忙,把小周借过来一下。这鱼鳔打了一阵,还差点功夫。组里那两个已经累得不行了,我这人老了,捶上一阵子,这腰都有点挺不直了。”

  慢慢来,本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若是这项未完成,后续的工序便会一直被耽搁。

  奈何这座木椅过不久将要送到海外进行展览,时间迫在眉睫,进度也有点赶了。

  人手不够的情况下,只得从其他组寻求帮助。

  “小周,你乐意儿不?”

  周晚棠放下手中的碎片,“郭师傅开口,那肯定是觉着我行。能得到您的这番倚重,我高兴还来不及。”

  “你这丫头。”郭文津,“嘴巴会说。”

  “老徐,走了啊。”

  在这宫里头做事,最讲究的就是耐性。

  十年如一日地重复做着一件事。

  打鱼鳔是一门极为考验耐性和臂力的活,如果这份活组里大家不帮着一起分担的话,多半胳膊肘挥废了,也完不了工。

  周晚棠过去的时候,发现邬紫越竟然也在。

  “怎么,郭师傅把你也给叫来了?”

  邬紫越胡乱擦了下额头上的细汗,“嗯。不过是我先过来的,组里的那块要装起来的牌匾太沉了,我找郭师傅帮我。然后呢,刚好这边看起来也有点事需要帮忙。”

  “你快过来捶两下。”

  戚文听见动静,从院子里走了出来,看见来人,摸了摸鼻子,有点好笑的无奈藏在里面,“周晚棠,你也被师父叫过来帮忙了?”

  “嗯。”

  “这鱼鳔你小心一点,不然到时候弄到手里就难得搞了,和张姐一样。下班回家,不知道又要忙活多久。”

  “哎。”晚棠看了看自己的瘦长白净的手指,朝他递去无奈一眼,“这不都是挺司空见惯的事了嚒。你们组惯常都是鳔,我们那就是锈。”

  他笑了两声。

  戚文比她早来两年,平日里见面的时间不多,关系说不上太熟稔,但也并不陌生。

  俩人一问一答之后,周晚棠就替换掉邬紫越,帮忙捶打鱼鳔了,还要耐心回答她一连串忍不住的问题。

  “你小点声,他们都还不知道这事。”

  邬紫越肉眼可见的降低音量,“你丫!当代闪婚青年表率。”

  “改天记得请我吃顿饭。”

  她眯着眼:“我可得好好为你把把关,免得你识人不清,栽跟头。”

  但是说完,又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你这已经木已成舟了。不过家里人定下的亲事,大概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目前好的地方还没有挖掘出来。”周晚棠站在树荫下,“倒是在家的自由被束缚,我都不能释放天性。有点别扭,感觉都不像真实的自己。”

  她滔滔不绝:“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当你踏进婚姻的那一步开始,相当于一只脚悬在坟墓上了,看来老祖宗总结下来的话语,多少都是有一定道理的。”

  “不过你俩没有爱情基础。被迫的,你也不用顾虑太多了。”

  “打住!”

  周晚棠瞅她一眼,“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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