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迟迟不愿落入地平线,像是在和什么较劲儿一般负隅顽抗。

  白落安周到地将宁城住建委的分管领导们一一送上车。土地开发方案已经初具雏形,所以该有的打点也要跟上。

  虽然饭局酒桌上成不了定局,虽然她的本意也不在此,推杯换盏之间收纳到的信息值得这几个小时乏味的应酬。

  今日算是小有收获,白落安探出了几分口风,推测出另外几家竞争企业的筹码稍逊君越一筹,这个消息让她紧绷的神经得以稍稍松懈几分。

  陈静几人都喝了不少,现下都是一副强撑着的姿态,拒绝了这几人送她的提议,白落安叫来酒店的人先为他们叫了车,让他们走了。

  她这几年练出了一身好酒量,轻易不会醉,最后走的人是陈静,她扒着车门,大着舌头向白落安道谢。

  “谢谢白总……祝您假期快乐!恭喜发财!身体健康,百年好合,情比金坚……”

  也就是借着酒意,陈静才敢这么放肆,眼见她越说越离谱,一个劳动节的祝福语扯上扯上这些有的没的。

  白落安挥挥手,让司机把车窗升上来,“谢谢,你也节日快乐,早点休息。”

  “遵命!白总!”

  “再见!白总!”

  白落安点点头。

  她的车就停在一旁,酒店的保安热情地为她打开车门。去了一趟公司将剩下的事务都处理之后,她才披着星光回了青山别墅。

  在大门口的时候刚好和霍泠碰上,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走着。

  白落安看着霍泠的背影, 紧实的背阔肌将西装撑成好看的形状,肩宽窄腰,长腿随意迈出,连背影都是生动好看的。

  路灯将他的影子送到白落安身前,再靠近一点就要踩上去了,她稍稍止步,等到他的影子也离开一定的距离才缓步跟上。

  身后发生了什么霍泠自然是不知道的,他迎着光迈步,听着身后鞋跟哒哒的节奏声,或许是夜晚太寂静,星光太盛,初夏的风太温和,吹散了他一身的疲惫,他的心竟久违地感受到几分安宁。

  白落安换过衣服,因此身上的酒气不算浓,赵姨走近了才闻出来,念叨着要不要给她做点醒酒的东西。

  “不用了赵姨,我没喝多少。”白落安拒绝。

  “要不吃点药?你现在没什么,当心明天起床头痛。”赵姨收了她的外套,继续念叨着:“就算是应酬,这酒也要少喝一点,那些人灌你你别答应,别和他们喝。”

  白落安还未开口,霍泠说道:“赵姨,放心吧,没人能灌她喝酒。”

  君越的副总在宁城可以横着走了,几个不长眼的能灌她喝酒。

  露面都是给他们面子了。

  现在的确没几个人能让她喝酒,不过白落安还记得第一次独挑大梁的时候,几乎每一次应酬完她都要难受很多天。

  常常是一边喝,喝到受不了的时候就借口去卫生间吐,吐完接着回来喝。

  她空有一个副总的名头,实则一点基底都没有,合作方看不上她是当然的,她只能强撑着一点都不能露怯。

  把一桌人喝到七七八八了,再把自己的方案拿出来聊,或许是那股不要命的工作狂样子打动了对方,自那之后她的困局才渐渐打开,愿意给她一个机会的人慢慢出现。

  霍泠说这句话是因为他从小就是天之骄子,霍家的一切都是他的凭仗,他的身份决定了不会有不长眼的人来勉强他喝酒。

  他们怎么能一样呢?

  白落安勾了勾唇,对此不发表任何看法,“赵姨,真的不用的,我不难受。”

  赵姨见她神色清明,也不像是醉了的样子,“好吧。”她接着道:“药就在药箱里就有的,难受的话一定要吃一颗。”

  “好,我知道的,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吧。”白落安温声说,她的瞳仁很黑,冷眼看人的时候像嵌着两颗猫眼石,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敛下刻意维持的表象,那双眼睛平静安然,明明是有热气儿的。

  霍泠站在楼梯上,突然回头看了一眼,白落安冷淡的神色在暖黄的灯下有几分冰雪消融的温柔。

  他募地一愣,原来冰山融化之后,是这样吗?

  里面是柔软的,干净的,暖融融的。

  白落安蹲下换鞋,霍泠被这个动作惊醒,猛然回过神,快步向前走,直到走到楼梯尽头,他脑子里想起来傅晚佩抱怨的话。

  ——你们都忙吗?小白这个月都没来看过我了,我给她打电话叫她过来她一直说在忙着做一个项目。你也真是的,逼那么紧干嘛!一两天陪陪我的时间都不给她啊!真是,我都想骂你了。

  转过身对走到楼梯下方的人说道:“明天回老宅。”

  白落安闻言抬头,“嗯,几点?”

  “六点半。”回答之后,霍泠看向赵姨,继续说道:“赵姨,明早上不用做饭了,我们回老宅吃饭。”

  “诶,好。”赵姨高兴道,她乐于见到两人感情好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两人便回了老宅。

  特意错过节假日的高峰期出行,抵达的时候时间尚早,料想着傅晚佩或许才起床,却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几道高亢的人声。

  结婚这几年,只有春节和中秋这样极具代表性的节假日,两人才会一同出现。

  这还是头一遭,在一个普通的日子里一起回家。

  张叔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少爷,少夫人,是顾惜表小姐正在院子里和夫人玩。”

  又一道更亢奋的呼叫声传出。

  “这丫头精神不错。”霍泠不由得感慨一声。

  霍家家族庞大,霍老爷子一共有三儿一女,霍泠的爸爸霍廷是老大,二儿子霍言,三儿子霍宁婚后移居国外。

  顾惜正是霍泠的姑妈霍若的独女,因为是霍老爷子唯一的外孙女的缘故,从小得宠,养出来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现在正在读大学,一有时间就往这里跑。

  张叔笑而不语,他有上了年纪的人通病——喜欢小辈团聚的热闹。

  今年较往年要热一些,院子里的粉白色蔷薇已经开得茂密又旺盛,傅晚佩喜欢种花,但又不喜欢把繁茂的花养得温顺,因此院子里的蔷薇向来都是任它生长,得几分野趣。

  白落安跟在霍泠身后,被他的身形挡住大半的身子,另一半藏在花丛里,也不知道顾惜是怎么看到她的。

  “嫂嫂————哥。”

  她很兴奋,抛开手里的飞盘就往白落安这边扑。

  “表嫂,好久不见!”

  顾惜的情绪都在脸上,高兴藏都藏不住。

  “好久不见。”白落安也笑着说。

  她的热情很容易感染身边的人,白落安也很喜欢这个妹妹。

  “小白来了啊。”傅晚佩走过来,难掩欣喜。

  “妈妈。”

  “妈。”霍泠跟着说。

  但此刻已经并没有人在意他,傅晚佩拉着白落安的左手,顾惜贴在她右手边,三个人亲亲热热走了。

  霍泠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看顾惜拎着她养的那只金毛给傅晚佩和白落安说着什么。

  白落安的脸上的神色好像和平常并没有太大的分别,她脸上的表情不多,笑也很浅,风一吹就好像能轻易吹散。

  但霍泠昨晚上的感知到的那种感觉再一次浮现。

  她好像很温柔。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