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师姐【完结】>第八十七章 新娘村 · 一 ◇

  ◎在南屿,这是想与你结为伉俪的意思。◎

  南屿, 是南海一处百亩的岛,狭长海湾,坐观潮澜。

  而南屿“新娘村”, 却是一个舆图上并不存在的地方。仿似仅仅流传于稗官口中, 从不被正史曾记录在册。

  金筮指向的尽头,是南屿边缘一个风景秀丽的小镇。

  罗艽从步辇木窗中探出头。

  夏日暑气渐深, 海风咸湿,时不时白鸟坠如藤蔓,荡过山崖。

  “便是此处了。”

  许嘉瑞小声吆喝, 走出半道又驻足,拿着狼毫在每人左肩一扫,罩一份障眼法。

  榈叶外一行人推着木车经过。

  一稚子掉队,蹲坐在草丛中吹小风车。约是十岁出头的年纪,个头儿不高, 脸颊上婴儿肥未退, 鬓边垂髫,鹅黄簪发,胸前一把铁质长命锁。

  见小风车遇风不动,她嘴中嘟嘟囔囔, 焦急地拿手摆弄。

  却是抬头一瞥, 望见几步开外立在榈叶林中的四人。

  许嘉瑞下意识挥手, 友善道:“小娃娃……”

  岂料,望过来的第一眼,稚子已开始哇哇大哭。

  许嘉瑞尴尬地收回手,自我审视一番, 又见稚子目光落处, 才晓得毛病出在一旁的阮郁身上。

  障眼法下的阮郁是横眉悍妇, 吊梢三白眼,妥妥坏人脸。别说稚子瞧了害怕,偶尔许嘉瑞隔了障眼法去瞧,心里也有点儿犯怵。

  稚子还在哭。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瘫坐在地上,越哭越大声,竟引得前头那推木车的大人们也回头来找。“小金?小金?你怎么啦?”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原路折返。

  却是瞧见许嘉瑞四人,她如临大敌地冲到她们之间,一把抱起稚子,“出、出什么事儿了?”

  小金揉揉眼睛:“风、风车不吹……”

  少女:“……”

  其余四人:“……”

  *

  “原是一场小小乌龙。”

  狭小高脚楼里,少女抱着风车娃娃向四人微致歉意,“我名银朱。这是我妹妹小金。母父正在出海捕鱼。”

  望向四人,银朱垂下眼,似是感慨。“许久没有外来客了。”

  许嘉瑞扶着面,与银朱寒暄几句便单刀直入:“姑娘可晓得一个叫‘新娘村’的地方?”

  银朱微微一愣,眼神闪烁却摇了摇头。“不、不知……”

  窥见其犹豫,许嘉瑞以拳抵唇,轻咳一声。“银朱姑娘,你我有眼缘,我便不藏着掖着了。你瞧我也垂垂老矣,今生所求不过一份安耽;我虽阖家有盼,可家中小辈却身患不治之症……我们寻了风仪大师算筮,她说,一切症结,该去一个叫‘南屿新娘村’的地方寻。”

  “我虽不懂什么仙家道术,却也想为那小辈求一份生机。”

  障眼法下,许嘉瑞扭头一抹眼角,便是老妪独泣,凄凄惨惨戚戚,就差跪去地上,“银朱姑娘,求您帮一把我这老人家……”

  许嘉瑞说谎从不打谱儿,信手拈来。此刻她暗起灵力,眸底隐隐泛着金光,便让天马行空的谎话落去银朱心里,竟字字泣血。

  银朱泪眼朦胧,不疑有她。

  “老人家,不是我不愿意告诉您……”银朱将小金放去高高板凳,随即回身,对着许嘉瑞摇了摇头,“这新娘村也是个怪地方,多是有去无回。而且,都赖这新娘村,害得我们南屿的人都不敢敲锣打鼓结亲;久而久之,总草草了事,礼俗都散了。”

  “结亲?礼俗?”许嘉瑞趁热打铁追问,“这怎说?”

  银朱:“从前依照南屿礼俗,结亲之队该在明夜中敲锣打鼓地行过屿沿,先由那新娘的喜轿行过前两里地,再由新郎官掌船,候在南屿海畔,接新娘子坐进小船舱,行岛一周。南屿依水而生,以水而顺;倘若那结亲的小船儿平安归来,便证明这段姻缘有水神庇佑……”

  银朱说话间,小金翘着脚倚在板凳边缘,从衣兜里摸出什么,握在手心,又伸手去捉叶青洲肩膀。

  罗艽不动声色一挡,小金的爪子落了空。

  叶青洲兔子似的躲在罗艽身后,却趁机掐一把罗艽的腰。

  被揩油的罗艽:“……”

  另一旁,小金干脆一摆手,将本要塞给叶青洲的东西递给罗艽。“送给姐姐。”她悄声道。

  罗艽望去,见是两只小小珍珠。

  罗艽本想还回去,却是小金往板凳边缘一卧,呼啦啦一跑,避开了。

  人跑得没影儿。

  银朱还在絮絮解释:“诚然,驱舟环岛一周,也是对那掌船者的考验。成婚便要成家,既是南屿人,也该有一些驭水的能力的。”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所有喜舟皆有去无回。”银朱道,“常常海边月色莫名其妙一宕开,喜舟、喜舟便不见了……”

  “不见了?”

  “听说是坠入海上蜃楼幻境。”银朱道,“于是新人与喜舟,都回不来了。”

  旁人缄然听着。罗艽皱眉问:“无人生还么?”

  银朱道:“也不是这样说,但大部分人确实没再回来。回来的……多也不记得发生什么事儿了。”

  小金忽道:“咦?娘亲不就回来了吗?”

  “对、对,”银朱道,“娘亲回来了。可她也不记得许多,仅仅零星一些片段。”

  她再向罗艽道:“这也是为何我比旁人知晓得更多一些。我阿娘偶尔会与我说,而我对这些也多好奇一些,总爱问。”

  “日暮后阿娘便会回来,你们也可以去问她。”

  “就我所知,南屿最切实的一种说法,是海上的神祇刮浪,捶向喜舟,欲考验舟中人脾性。”

  “从前的南屿只教炼男子出海,练得多了,水性自然更好一些。然,倘若巨浪袭来,那喜舟上的新郎官只顾着自己逃亡,便会被神祇责罚。”

  “逃得好,反倒又被海浪吞噬。”

  “而舟中的新娘,则会被神祇送去一处桃源。”

  “那就是新娘村。”

  言罢,银朱舒出一口气,补充道,“这便是新娘村的传闻了。”

  “至于我的母父,是百年来难得的幸存者。可被海浪推回南屿后,她们也将这喜舟之事忘得差不多了。只有阿娘隐隐约约记得,仿若最后关头,是她拒绝了谁……言而总之,人便回来了。”

  罗艽呢喃:“只是拒绝,便能回来么……”

  银朱的故事多有怪异,也有许多连不上的出入:究竟有那么一个“神祇”吗?是鬼是人,或是修道者?是南海深处一片怪力乱神的景致,抑或只是臆想、谣传?

  又或者是,逃婚的新娘们,为自己寻去一处世外桃源?

  皆不得而知。

  换言之,倘若真如银朱所言,“神祇”害了那么多性命,缘何南屿的人不向外求助,甚至还将其称为“神祇”?只是因为惧怕么?……

  诸多犹疑压抑心口,罗艽视线扫过银朱,又和身边人淡淡对视。

  显然其余三人亦明白此中出入,心头困惑颇多;但她们也晓得没必要对一个从未经历过这些怪事儿的小姑娘咄咄逼人地再问。银朱已经将自己知晓的都说出来了。

  几人道谢,再左右寒暄,便是日暮时分。迎着晚霞,银朱的母亲打渔归来。

  银朱上前,替她们说了来意。

  提及几位寻找新娘村的缘由,银朱母亲几分怀疑地望来,便是许嘉瑞一番天马行空的瞎诌,言罢别过头,垂一滴浑浊的泪,“罢了,罢了,不该再提……”生生诉来一场悲戚故事。

  银朱的母亲推脱几番,终也招架不住,便收起渔具坐下。

  不知是否错觉,提及“新娘村”三字时,她的眸底竟有一丝怀念。

  “南屿最常见的说法,先前银朱已与你们说了。然而……”妇人顿了顿,“其实在我年少时,这‘新娘村’,在少龄女子那儿还有别的说法。出嫁前一天掉眼泪,就会有人托梦,梦中便是那片桃花源似的村庄。这也是为何,那海上之人分明害了许多性命,却总有人偷摸着唤其一声‘神祇’。”

  母父之名,媒妁之言,多少不经世的少女稀里糊涂便坐上喜轿。

  她们有犹疑,亦有困惑,却总被长辈用一句“旁人皆是如此过来的,怎的就你多事儿呢?”——诸如此类的话搪塞。

  坐上喜轿前,她们如何不对往后未知的一切感到恐慌呢?

  那么此刻称这托梦者为“神祇”,仿若也不难理解了。

  “南屿岛民到底惜命,在新娘村怪事一出后,便陆陆续续略了许多礼俗。据我所知,已经有几十年,都没人再那么大张旗鼓地办过喜事了。”

  “至于我,当初也是铤而走险。明知海上有怪事,偏要去闹一闹。只因当时的说法是负心者才会遭致神祇责罚,我与夫郎青梅竹马,总觉情比金坚,硬要去闯。”

  “如今你们都回来了。”许嘉瑞随口一笑,“想来确是情比金坚。”

  妇人含糊带过:“还成吧。”

  罗艽忽问:“倘若海上怪事频频,那你们这些依海而生的南屿人,寻常出海又该如何是好呢?”

  妇人摇了摇头。“寻常出海不会碰上。只有二人都着了喜服,又在明夜白沙中对拜,交换一颗珍珠,再共同登上喜舟,才会遇上那些事情。”

  “珍珠?”

  罗艽下意识抬手,便见手中两颗小珍珠。是片刻往前,小金妹妹塞来的。

  “呀!”银朱忽道,“这位姐姐,我以为你们初来乍到,还没见过许多人呢,怎的已收了两枚珍珠了?”

  再掩唇一笑,“在我们南屿,交赠珍珠,可是想与你结为伉俪的意思呀!”

  罗艽对着手心珍珠沉默片刻,只道:“实不相瞒,这本是令妹要赠与阿洲的。却被我截胡了。”

  “啊哈哈。”许嘉瑞啧啧两声,“真够乱的。”

  罗艽抬头,屋中早没了小金的身影,她于是对着叶青洲尴尬一笑,“不好意思,截了你的小姻缘。还你一个。”

  叶青洲接下,指尖揉搓着那枚小珍珠,难得一言不发。

  银朱母亲多瞧了她们一眼,意味深长皱起眉。“简而言之,如今南屿居民多不接触那海湾,也不怎么晓得新娘村的事儿了。”她道,“如果你们真想探寻一二,不妨自己去瞧一瞧。”

  罗艽讪讪笑:“这该如何瞧……”

  她心道:我们之间又没人要结亲。

  妇人瞥她一眼,思忖几番,又道,“不过,也算你们问对人了。有一件事情,南屿其她人估计还真不知道。”

  “十几年前,曾有一堆云游修士路过此处。听闻此中异象,也扮成新娘新郎去那海上对拜。”

  罗艽一惊:“假扮的也行?”

  妇人点点头,又道:“后来呢,她们也落入了海中蜃楼。几日后她们被海浪推回南屿,鼻青脸肿的,显是挨了胖揍。问其缘由,皆一问三不知,哼,记得的事物还不如我多呢。”

  “估计是觉得丢脸,最后也没道别,拍拍屁股便走了。”

  “不过有一件事情,她们倒是闪烁其词:在海中蜃楼里,使不得任何灵力道术。便只有拳脚功夫是能用的。想来新娘村中,该有位非常强大的修道者。”

  “这二人虽没什么真本事,但这几句我亦是信了。”

  “我已不是什么天真烂漫少年。如今再细想,也确实觉得一切应当都与修道之士有关。”

  循了这几句话,罗艽无端有些熟悉之感,却不确切。

  只心道:倘若这蜃楼真是幻境,会与幻心术有关吗?

  或许可从此入手……

  是身侧有人忽而出声。“若是假扮成一对新人,便有入那蜃楼村庄的可能——是这个意思么?”

  嗓音空灵,如青珮撞泉,巧然作响。然言辞中又透几分坚毅。

  妇人闻声望去,瞧见叶青洲那副微蹙的眉。

  许嘉瑞的障眼法下,叶青洲一派豆蔻芳华,鸦鬓稚嫩,乌发如瀑。

  而此刻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她暗自抹去这障眼法中对相貌的更变,除去眸子仍漆黑,五官已与本身无甚差别。

  便是眸如点漆,玲珑微光,一副莹白面庞清丽无双。

  竟显出一份令人肃然起敬的美。

  妇人闪了闪眸光,隐约觉着她变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视线在叶青洲面上来来回回,又瞥一眼罗艽,直觉似的便觉着不对劲。

  但心中始终没个答案。

  终于,妇人不再纠结,只叹出一口气。

  “倘若真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妇人抬眼,语气揶揄似怂恿,“你们可以自己去试一试嘛。”

  “总而言之,先前那对假扮新人的修士是进了新娘村的。至于你们……”妇人的视线在她二人身上反复,“就看造化了。”

  “总之穿上喜服拜一拜,唬那神祇一唬。就算进不了新娘村,左右也没什么损失,对吧?”

  作者有话说:

  妇人:加油

  作者: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