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师姐【完结】>第五十章 评传 ◇

  ◎小孩儿怕黑,不敢一个人睡。◎

  冬已深, 天光便是彻骨寒。

  昨夜一场新雪,落得三清山芳白满处。

  三清道人下山前,把俩小徒领到七寸台, 最后一次监督叶青洲的驭剑境况。

  小师妹如今十四, 正是抽条的年纪,几年前才到罗艽肩膀, 眼下已到她额头。

  七寸台上,叶青洲一身素白,雪似的明净, 负剑而立时,还真有那么点儿“羽化登仙”的意思。

  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

  罗艽又一次目睹青洲小师妹被长生剑折磨得苦不堪言。

  三清道人神色不悦。

  临行前,她向罗艽再三叮嘱:“你这师妹是个书呆子。该背的全在脑子里;临到用了,总在傻眼。”

  罗艽却摇摇头。“其实最大的问题,根本不在她身上。”

  三清道人隐约一皱眉:“那是何处?”

  罗艽老神在在:“不告诉你。”

  三清道人:“……”

  三清道人毫无留恋地挥别两个孽徒。

  直至三清道人背影隐入山林, 罗艽叉着腰站去叶青洲面前, 递上自己先前那把桃木剑。

  “没有人刚学会打钓钩,就兴冲冲要去猎狗熊的。”罗艽换完剑,抱起手臂,“青洲, 你毕竟练了这么多年, 功法必然是有;可大部分人都没有一上来就与名剑相匹的本事。”

  “不论长生剑脾性如何, 生手配名剑,总显出许多急功近利。先前师娘就在身边,我没好意思直说。她不喜欢别人质疑她。”

  叶青洲定定瞧着她,像是有些苦恼。毕竟自练剑始, 她便与长生剑为伴;纵然百般不如意, 也总觉得是自己天赋不够的原因。

  她于是日日练、夜夜练, 想着能练出个与手中名剑相匹的好剑法。

  如今罗艽却与她说,“换下这把剑”。

  原来一些道路,从开头就行走在谬误之上么?

  叶青洲默然拿起桃木剑,挥舞几番,果然利索许多。

  长生剑是轻剑,但到底铁制;一柄平平无奇桃木剑,只在重量上便爽快太多。

  叶青洲端着剑,飞身,回旋,剑风扫入山间,刺进林中一片雪。

  罗艽在一旁抱着手臂,气定神闲看着。

  三清剑法从简入繁,招招递进;倘若融会贯通,亦可出其不意。

  叶青洲练了一遍又一遍,直至有些疲累,汗珠浸湿她的脸。

  练剑一事,她从未如此得心应手。

  直至一套剑法回环练了数遍,她心里隐约有了数,却不知要如何开口。

  罗艽便在旁边瞧着她,不催不问,只牵了牵她的手,“累了?”

  叶青洲瞄一眼罗艽,瞄一眼桃木剑。

  寒星似的眸子闪了闪,开口,声音轻轻柔柔。“师姐。师娘对你,也有任务。”

  罗艽收起剑,洗耳恭听。

  叶青洲跳下桩台,翻出自己的小布包,“这些书册,一天一本。你监督我练剑,我监督你读书。”

  罗艽挥一挥手,才要说些阳奉阴违的话,一对上叶青洲那双眼,瞧见那副笨拙着真诚的神情,心里不知怎的,有点儿软塌塌。

  她于是接过书。

  七寸台下,天光乍暖的午后。耳边是桃木剑与风追逐的响动,罗艽把书页翻得哗哗响。

  翻了几本,才忆起,以往不爱看这些书册也是有道理的。所谓之乎者也,十四岁的罗艽看不懂,二十岁的罗艽看得懂,却记不住。

  她总想,总读这些,什么意思呢?许多人忌讳谈死,却又爱信奉死人的东西,把她们的语句奉为圭臬。书册上的死物不会告诉你风的重量,亦不与你说月色几何时,人心最静谧。

  潦草翻着,居然瞧见一本乐谱儿。

  罗艽从中挑出那本,瞧见书脊处一个“臆”字,忽想到许久以前自己也拜读过这稀奇古怪的东西。

  音词写就的三清山独门心法,出自三清道人再往上一位师娘,罗艽的师姥姥,罗来仙。

  当时罗艽初见三清道人,脚下那方小破庙,就是三清道人用这“臆术”造出的幻境。

  三清道人曾说罗艽与这份心法有缘,让她多看多学。

  ……岂料败在罗艽不爱读书上。

  罗艽捏了捏眉心,决计洗心革面。

  她翻开书册,目光触到那些奇异音词,意料之内的抗拒却并未落在她脑中。

  相反,她仿似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梵语,像远处铃音,敲响在混沌识海。

  耳畔,游离的风凝聚于一点,如同一道剑气,绕着罗艽转了一圈。

  罗艽这才回神,竟看桩台上的叶青洲将桃木剑驭成一道风,堪堪停在自己身前。

  目光相对的那一刻,叶青洲眼里几分神气,大抵要罗艽对她此刻突飞猛进的练剑成果评点几句。

  罗艽眨了眨眼睛,“师娘手把手教了你许多年,如今换了把剑,反而利索。也不知道师娘会不会生气。”

  眼看着叶青洲被这句话一惊,又要笨拙地陷入苦恼,罗艽赶忙道,“大不了待她回来时,你把剑换回去。那时,你总能驾驭得了长生剑罢?……”

  师姐妹闲扯几句,罗艽又低头瞧向腿上书册。

  书页上音词晦涩难懂,罗艽脑海中的铃声,亦已然歇去。

  难不成方才,还是错觉吗?

  罗艽心下讶然,将此书挑出书丛,便看见下面紧接着一本三清道人的笔记。

  写的正是罗来仙。

  罗艽心下暗念,知人论世,知人论世。

  臆术与幻心术皆为罗来仙所创,那么读几句罗来仙生平,大抵有所帮助。

  才随手翻开书册,竟听七寸台上一声惊叫。

  罗艽慌乱抬头,便看叶青洲踩着桃木剑,一个不稳栽倒在桩台上。

  瞧罗艽抬头,叶青洲不好意思地一讪:“打、打扰师姐读书了。”

  “不会。”罗艽叹口气,开始给自己的小师妹布置任务,“循序渐进。御剑什么的,明日再练。”

  叶青洲听话地收起剑。

  罗艽下蹲收拾书册,才见那本写着师姥姥罗来的书册恰巧翻至最后一页。

  书中潦潦几字,只说罗来不满世俗庸烂,用幻心术给自己造了个世外桃源,却意外陷入绝境。

  一代宗师,到头来却被自己创下的幻术反噬。

  罗艽读来一阵寒意。

  山道上,叶青洲好奇探来一眼,“师姐,你在看罗来姥姥的那本么?师娘写的小评传。”

  罗艽一挑眉:“你看过?”

  “看过。”叶青洲点点头,“这些书我都看过。这本书写了幻心术如何了得,却在最后又写罗来姥姥这份结局,叫人读来……总觉着有些害怕。仿似,这幻术神是神,但难以驾驭。还是不碰为妙。”

  罗艽“嗯”了声,心里却有点儿发怵。

  她想到先前翻开书册,脑海里骤然响起的梵铃。

  这究竟是说她于此术有缘,还是说她要走火入魔?

  罗艽越想越糊涂,竟使她觉得手上握着的两卷书也烫手不少。

  行走间,林风寒意吹散她几分焦虑。

  身边的叶青洲埋头走着,视线在罗艽脑后起起落落,忽而开口,又唤了她一声:“师姐。”

  “嗯?”罗艽放缓脚步。

  “师姐,你觉得……”叶青洲支支吾吾,“你会喜欢看这些人物评传吗?”

  罗艽眨眨眼睛:“啊?”

  叶青洲忽然羞红了脸,像个没话找话失败了的小孩儿。“我是说……我喜欢看这些评传,觉得很有趣,读的时候,也像是和她们一起走过了波澜壮阔的一生。不知道师姐觉得……觉得这些评传怎……”叶青洲说着,慌慌张张一抬眼,对上罗艽视线,又好像被小闪电劈了一下,抿了抿唇,喊出一句毫不着调的结语,“我,我可以帮师姐写评传!”

  罗艽费解,“评传,那不是得人死了之后……才有的东西吗?”

  她眼珠子一转,又对着叶青洲佯怒道,“好你个小丫头,盼着我死!”

  被罗艽的假正经一吓,叶青洲绷紧身子,“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师姐,我……”

  哪想,上一刻一板一眼的罗艽,此刻在面上扬起一个春风般的笑。

  她抬手,揉揉叶青洲脑袋,“干嘛这么紧张呀?别总道歉,仿似我老欺负你。”

  “没有。对不……”

  “瞧,又道歉。”

  “……”

  罗艽大剌剌揽起叶青洲,和她醉鬼一样乱着步子,深深浅浅走在山道上。“小评传吗?”罗艽笑着说,“从年少起,我便做着扬名天下的梦,扬名天下者,死后无人评说,总不应当。”

  罗艽打了个哈欠,拍了拍叶青洲肩膀,手下力道不轻不重。

  “确实啊,其实我也总想,倘若我死了,别人会怎么写我?有很多添油加醋的杜撰吗?会骂我吗?还是会夸我呢?会对我的某个小小举措,纠结万分,又夸大其词吗?……”

  罗艽絮絮叨叨,声音语气难得惆怅。

  于是那些细碎的言语,也随料峭的风一起,落在山道石阶、暗白的雪旁。

  叶青洲不禁发问:“师姐,你希望她们怎么谈论你?”

  “怎么谈论?”

  循了这话,罗艽倏尔噤声。

  却依旧想了许多。

  世人爱造神。她们把人夸上神坛,也把人踩进泥里。

  生前事,身后名,许多千秋万代,如若进了酒肆闲谈人的嘴中,大抵都要成为一笑置之的话本故事。

  起、承、转、合,都不再遵循本真样貌;而是如何卖座,才如何讲述。

  更何况销骨铄金。

  三清山上,日光乘着淡淡的晚风落下。

  罗艽站在山道上望着日暮,愣愣出神,叶青洲站在她身边,望着她。

  而最后,罗艽不过叹出一口气。“我希望她们不要谈论我。好的坏的,褒的贬的,都不要说。”

  因为那都不是她。

  她不要活在别人的嘴里。

  *

  是夜,月色稀疏。

  雪不再落,院中蓄水的铜钢映出一片澄黄黄风月。

  是个销雪的朗夜。

  叶青洲睡在山南寝居的榻上,却总是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原因无它。只是屋内无灯。

  罗艽忘了添。

  才教叶青洲一下把错落的竹影认成人影,一下把窗外的风声听成人语。

  闭上眼,又是滔天大火。

  她拿锦被捂住半张脸,怎么也睡不着。

  直到院外竹林,一道萧瑟的风吹进叶青洲房内,惊起一道嘎吱响动。

  叶青洲终于捂住眼睛,像是要哭出来。

  可倘若真要她回去山北,一人守一整个孤零零的院子,又是万万不敢的。

  ——于是半夜三更,罗艽在自个儿塌前,碰上这么个披头散发的师妹。

  罗艽的寝居算不上多整洁,什么纷飞的书册啦、纸糊的花灯啦、雪里石刻出的小坠子啦,都零零碎碎丢在地上。

  而叶青洲站在杂物之间,一手抱着高枕,身上披着老长的锦被。

  她半蹲在罗艽榻下,也没出声,单单杵着,等着罗艽醒来。

  就好像……倘若罗艽一觉睡到大天亮,她叶青洲便也站在她床侧待到大天亮,站成一座冰雕。

  这把罗艽吓得一个激灵。

  罗艽半个身子探出棉被,冷得直哆嗦,“你在干什么?”

  “床,床上有老鼠,房门也关不紧,也没有油灯……”叶青洲的声音像是被冰水从头到脚浸过了,也簇簇冒着寒气,“师姐,我……我不点灯睡不着。”

  “……啊。”

  罗艽闭上眼睛,心里嘀咕,好吧,明了。小孩儿怕黑,不敢一个人睡。

  “被子都拿来了,人也到了,还客气啥。”罗艽也不和她打太极,迷迷糊糊伸出一只手,就把人往身边拽。

  “你往里面睡去。”

  瞧了眼罗艽四仰八叉的睡法,叶青洲有些不好意思,“师姐,我怎么过去啊?”

  罗艽理直气壮道:“从我身上踩过去。”

  叶青洲:“……”

  虽然不理解,却还是照做。

  等她拖着被子“越过”罗艽时,又听罗艽一声小小的惊呼。

  “……师姐?”

  “叶青洲,你在我房里站了多久?”罗艽问道,“居然浑身上下冰块似的,连发丝儿都这么……冷得吓人。”

  “没有很久。”叶青洲坐在她温暖的榻上,摊开自己的锦被,“就站了一会会。我天生就有些手脚冰冷,冬畏寒,夏畏暑。”

  “好吧。”罗艽缩进被子里,“……啊。冻得我都有点儿清醒了。”

  “师姐,抱歉。”

  叶青洲斜躺在榻上,眼神却没有离开罗艽。

  黑暗里,她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眸底映出些微弱光亮。

  罗艽被她盯着,原有的一点儿瞌睡消失殆尽。

  “……大小姐。”她眯起眼睛,诺诺道,“你不会要我给你讲话本故事听罢。”

  叶青洲却没搭话,只怯生生伸出手,“师姐能不能握一握我的手?好让我觉得身侧有人。不然有些不敢睡。”

  罗艽:“……”

  虽然不理解,但还是照做。

  叶青洲的手并不大,纤长细腻,此刻凉得像昨夜那场淋漓的雪。

  罗艽轻轻握着,却见面前师妹仍然瞪着眼睛。

  罗艽:“又怎么了?”

  叶青洲慌乱地摇一摇头。“没怎么。师姐快睡罢,青洲打扰太多了。”

  罗艽一眼看出:“你心里有事,有话要说。”

  她心道,倘若不让你说,你会一直这样看着我。

  果然,叶青洲苦笑几声,“确想说,却不晓得该从何说起。怕师姐觉得没头没尾。”

  罗艽笑:“没头没尾的事儿多了去了。不差你这一份。”

  叶青洲缄默片刻,终问出心底困扰多时的犹疑。

  “师姐,你说……人,一定要报仇吗?”

  罗艽心里干笑两声:好一个古怪问题。足够没头没尾。

  嘴上道:“难说。看心境。倘若是我……大抵会报仇吧。”又补充一句,“哦。除非做不到。”

  咫尺之间,叶青洲忽而陷入沉默。

  就这一个问题?

  罗艽偷瞄叶青洲一眼,却又在这少女面上瞧见一派苦大仇深、少年老成。

  “师姐,你不好奇么?”叶青洲对上她视线,“师娘此行下山,是去做什么?”

  罗艽于是叹道:“好奇,也问了。是她不答。”

  叶青洲便道,“三清山下锦官城,有一位恶贯满盈的杀手。只要别人给钱,就去杀人。如今手上已有许多血债。可其行踪诡异,官府捉不住人,江湖人士也没个办法。师娘下山,就是去杀这个人。”

  她语气平平淡淡,像在讲一个江湖故事。

  罗艽听罢,心中没什么想法,只觉得师娘此举有点儿怪异。

  师娘……并不是这么仗义的侠士吧?罗艽迷迷糊糊想着。

  罗艽亦未想明白,叶青洲先前说的报不报仇,与此刻说的“师娘下山杀一位恶贯满盈的杀手”,这二者之间有何联系?……

  可压根儿来不及多想。

  罗艽的眼皮子噼里啪啦,已在胡乱打架。不消多时,便沉沉睡去。

  凝视着面前罗艽睡颜,叶青洲半张脸缩进锦被,亦没有言语。

  叶青洲没开口说的是,那杀手见钱眼开,也曾诛了她叶家满门。

  而师娘……

  是在为她报仇。

  *

  三清山下锦官城,亦有人在此刻未入眠。

  临着小溪的一座医馆里,豆大的烛火闪闪烁烁,一位青衫女子笑眯眯地逗着邻床人。

  “别闹。”邻床者的声音沙哑,掩下几个轻咳。

  “你这人,你这人怎么耍赖呢?”见那人爱答不理,青衫女子显然有些生气。

  “讲生平故事——这分明是你想出来的主意,怎么我一讲完,你自顾自睡去啦?”

  青衫女子名唤“曲儿”,今年二十有八,本是三清山上人。近月,锦官城痨病四起,她又是风寒又是痨病,遂被困于锦官城,许久未回去山上。

  而她与床榻上这人,堪称同病相怜的萍水密友;这半个月来,就她二人朝夕相处。

  曲儿不知这人姓名,只偷偷观察她样貌。偶尔猜着,这人的年龄,大概是比自己稍长些,估摸是大了三四岁。

  半刻钟前,她二人在这药草味弥漫的房内久久睡不着觉,便提出一人讲一个故事。

  曲儿便滔滔不绝地讲了自己在三清山上的事儿。

  她说,三清山上有一个大仙人,大仙人教两个小仙人,小仙人一个叫小阿艽,一个叫小阿洲。

  “我与那小艽妹妹关系最好,说来,我还是看着她长大的呢。”曲儿笑眯眯说道。

  病榻上的人低低“嗯”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到你了。”曲儿揪一揪‘朋友’的额发,“快讲吧。我甚至不晓得你叫什么呢。”

  “胡月。古月胡,月亮的月。”那人趴在榻上,看向曲儿时,一双眼睛黑漆漆,好像一只林间猎豹。

  曲儿“嗯”了几声。

  却许久没等到下文。

  “这就没啦?”曲儿追问,“你的故事呢?”

  “我敢讲,你敢听吗?”胡月轻笑一声,怪看不起人的。

  曲儿气鼓鼓地道:“有什么不敢听的?”

  半个月里,曲儿瞧见这胡月浑身是伤,大大小小的伤疤布满四肢、背部,与面颊,曾好奇问一问她身份,只得对方一声邪气的笑。“我曾是个杀手。杀人不眨眼的那种。”她道,“离我远些儿。”

  曲儿半信半疑。

  胡月忽而吹灭油灯。

  黑暗里,她那双亮丽的眼睛炯炯有神。

  “我与你说了,我曾是个杀手。”胡月的声音有些沙哑,是久痨缠身的表征。

  “许多年前,我曾经做过一桩,特别有意思的买卖。”

  曲儿“嗯”了声,等着她继续往下说呢。

  胡月道:“锦官城往南,有座非常华美的城池。那里官员身缠万贯,平时把黄金咬着玩儿。”

  “但城外南洼,却住着许多叫苦不迭的钦拨户。她们苦耕一整年,岁末,却要把东西都交给城北的老财东。犹记一年收成不好,老财东却变本加厉地克扣。”

  “许多人去老财东门前哭啊,闹啊,也去那官大人府前求。彼时一位老妇,去官大人门前跪了又跪,仿似也没拿到些什么,那官大人却派着府里几位壮丁,拿着藤条去往南洼老妇家中。老妇当晚便咽了气。”

  “可苦命着烟气的,何止她一位呢?”

  夜色里,曲儿大气未敢出。

  只觉着胡月那几声沙哑的话,落在黑暗里,好像一声声叹息。

  胡月道:“那年冬一过,茫茫大雪里,几十户人家只剩下二十个人头。”

  “那二十个人,每人一个铜板,向我买乌官与贪财东的两条贱命。”

  “我记得,乌官府上还有位会耍剑女子,大抵是乌官的妻子。她们有个年纪极轻的、佩着雀儿簪的女儿。”胡月淡淡道,“事实上,那乌官不过一位酒囊饭袋,杀他并不费劲。但碰上那耍剑的女子,就有些吃力了。”

  “万幸她也许久未摸剑了,如同一只被久久圈养的雌鹰,早就在这朱玉的笼里没了脾性,羽翼亦颓色。”

  “别的再记不清了。只记那日大火滔天。”胡月半趴在榻上,语气无波无澜,瞧着曲儿的那双眼,仿似还带了些笑意。

  “对了。我忽想起来。”

  缄默片刻,胡月忽而又道。

  “那乌官府中,戴着雀儿簪的小女儿,好像也叫什么……”

  “小阿洲?”

  作者有话说:

  迟了,抱歉。这章发红包(尝试安抚心情)

  我昨天做梦,梦见这篇文自己完结了,躺在完结榜上,五十万字,还有好几篇番外

  今天早上直接笑醒。好吧果然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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