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僧人经过阿那死亡的刺激已经吓得两股战战, 这会儿再面对上满面狠厉的高大男人,直接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只能颤抖着手指着地下室的方向。

  勒蒙斯一颗心已经紧绷到了极点, 他盯着地下室的方向一把推开那僧人, 两步并做一步地往地下室冲去。

  丹才反应过来,在震惊中赶紧跟了上去, 虽然他势必要让阿那做替罪羊, 倒是从没想过让阿那死,阿那只要还活着, 他就能利用她来牵制勒蒙斯以及由他展开的关系网, 在一定程度上阿那会是他对付军部的有力武器。

  勒蒙斯很快就来到了关押阿那的监.禁室。

  远远地,他便见到了地上躺着的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还是穿着那身熟悉的海青色僧袍,身形显得过分单薄。

  勒蒙斯只感觉脑袋瓜嗡嗡嗡地响,他不由放慢了脚步, 怕惊醒了这个噩梦。

  “母亲?”

  勒蒙斯对着地上的女人轻声喊道,然而对方并没有任何动静。

  他愣了一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铁栏杆内的海青色, 放大了一点声音,轻声喊道:“母亲?”

  然而依旧没有动静。

  勒蒙斯只感觉心脏被抽空了氧气一般憋得难受,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趴在铁栏杆上大声喊道:“母亲, 你不要睡!不要睡啊!我来救你!”

  说着他想去打开监.禁室的门,然而空洞洞的锁孔却赤.裸.裸地阻隔了他。

  正好丹也赶了过来,勒蒙斯在对方同样懵圈的情况下一把将人拉了过来, 扯着人对他吼道:“把门打开!”

  丹被突然爆发情绪的勒蒙斯吓得有些心慌,但是他还是强自镇定起来, 赶紧把卡在袈裟环扣上的一串钥匙递给了对方,并道:“钥匙上有对应的□□室编码。”

  勒蒙斯没有多言,一把抢过钥匙便快速地翻找起来,找到编号7的钥匙后便赶紧去打开了门。

  勒蒙斯冲了进去。

  他蹲下去一把将阿那搂抱了起来,然而阿那定格了痛苦的表情上张开一丝缝隙的眼睛却都是上翻的眼白。

  勒蒙斯顿时屏住了呼吸,颤抖着手摸上阿那颈边的脉搏,然而却只感受到了渐渐散失的温度。

  他只觉得这个世界突然变得灰暗起来。

  丹也进了□□室去,他倒是一眼注意到了阿那胸前垂坠着的一枚小小的项链,顿时明白了对方自杀的毒药来自哪里。

  见此丹心中瞬间惊诧起来,有个他觉得十分不好的猜想正在心中形成,那便是阿那如此瞅准时机进行自杀,会不会是别人精心安排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然而就在他晃神的瞬间,身边突然窜起一道风,紧接着他的肚子便感受到了一阵剧痛。

  “是你们逼死了我母亲!你们这群魔鬼!”

  勒蒙斯发起疯来动作实在是太犀利了,丹直接被他打的头晕眼花,还好这时在不远处的几个□□听到打架动静赶紧跑了过来,全部涌进□□室里拉扯已经失去理智的勒蒙斯,让丹暂时逃脱了激烈的攻击。

  很快勒蒙斯便被四五个人按在了地上,渐渐地他也不挣扎了,只是呆呆地望着母亲的方向。

  丹伤口疼的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但却一点也不敢松懈,颤着声音吩咐道:“立刻联络警备队的人员过来处理现场,并给阿那验尸,勒蒙斯先关起来,他身为信徒不敬教会,兹事体大,以教规从重处理,并向军部对他进行起诉。”

  主教刚准备转移到普通病房,弗朗斯便收到了丹住进第二医院处理伤势的信息。

  在了解到是被勒蒙斯袭击的时候,他的愤怒立刻飙升到了顶点,勒蒙斯如此胆大妄为,完全是在挑战钵多哈教会的权威。

  然而愤怒片刻之后弗朗斯又冷静了下来,因为阿那自杀了,这是一件他们在无法掌控局面的情况下,定性为非常严重的事情。

  不知全貌的人一看,阿那完全是在畏罪自杀,但问题在于,阿那在被隔离关押的时候竟然拥有能够自杀的毒药,这样看来,倒像是钵多哈教会故意逼死了阿那,如此钵多哈教会瞬间变得可疑起来。

  无论阿那是真自杀还是被背后之人指使,钵多哈教会都会再次被拖下水去。

  弗朗斯思索一番后心情更加沉重起来,把主教安顿好后,他直接去了丹所在的病房。

  唐禹和贺雷才回到家便听说了勒蒙斯和阿那的事情,阿那自杀了,而勒蒙斯也因为打伤钵多哈教会的护法被对方关押了起来,还要面临对方的起诉,而弗朗斯也是默认的态度。

  知道阿那自杀后,唐禹说不震惊是假的,他有些怀疑阿那是不是被钵多哈教会的人借着这次主教被毒害的事情铲除异己,毕竟阿那是勒蒙斯的母亲,多少会让人觉得她跟军部来往过密。

  唐禹打开全息投屏再次查看起了钵多哈教会不久前公布在网络上的关于主教被害的事情,此刻各大平台因为这件事情已经吵翻天了,更有许多不等待事情查清就要求钵多哈教会和超级政府处置犯罪嫌疑人阿那的声音。

  如果阿那自杀的信息再传出去,估计网上会是一片欢呼雀跃。

  才看了几分钟,唐禹便被各大评论区充满戾气的发言劝退了。

  他看向此刻正埋首盯着全息投屏一脸沉重的贺雷,说道:“勒蒙斯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且不说阿那的事情,他打伤了丹护法,丹以及弗朗斯应该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我还担心会有人从中作梗,把火烧到你的身上。”

  马上就要举行中将评估选拔,像尼可拉斯这些人都瞅着缝隙对贺雷将上一军,更何况是其他尚不清楚手段算计的洪水猛兽。

  顿了顿,他又道:“至于阿那,无论如何她都可能会是一个牺牲品替罪羊了。”

  闻言贺雷沉吟几秒,才回道:“阿那的事情必定要暗中查清楚,现在还要保护主教,万一主教知道凶手是谁,导致再次被加害,那事情会变得更加糟糕,另外,我先去让希尔亚把勒蒙斯捞出来,这或许也是个陷阱,算准了勒蒙斯会因此冲动。”

  唐禹赞同地点点头,又思索着道:“阿那这一步棋,不知道又会引发多大的波澜,我们要提前做好必要的准备。”

  阿那毒害主教的这件事,可能只是钵多哈教会的内斗,也可能是各方人精心算计的结果,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大意。

  贺雷颔首,也认同唐禹的说法。

  两人再细细商议一番后,没有休息便又动身前往了钵多哈教会总部。

  警备队派遣过来的人员已经将现场处理的差不多,打听清楚情况后,贺雷联系了负责的人,提前从他那里得到了法医对阿那进行验尸的最新报告。

  结果却是让贺雷和唐禹都大吃一惊。

  阿那死于H型肉毒杆菌毒素,这是致死量只需要0.002微克的东西。

  尸检报告里说明,阿那脖子上佩戴的类似项链的小药瓶就是H型肉毒杆菌毒素的容器,大概有1毫克的量,全部都被阿那给服用进行自杀了,而这一批毒素,制作时间至少在五年以前。

  看到这一条信息之后,唐禹直接陷入到了长久的沉默中去。

  他突然觉得,阿那的自杀牵扯不到任何阴谋,仅仅只是阿那自己想自杀。

  如果阿那真受人指使,那她预备五年毒药的事情在这场算计里多少让她的死显得有些大材小用。

  而这毒药的来源,应该会是出自阿那自己,他查阿那的过往信息发现,二十多年前阿那也是一名生物学研究员,在研究院就职,只是在丈夫意外死亡后,慢慢隐退出了科研界从事了别的工作。

  沉吟片刻,唐禹才跟贺雷说道:“你说假若阿那真是自杀,那她自杀的动机会是什么?钵多哈教会要拿她顶罪且让她难以翻身,这事还会牵连到勒蒙斯,她如此武断地自杀,未免……而且,阿那准备了毒药那么久,偏偏在这个时候……”

  贺雷思索几秒,才缓缓回道:“科技之城不允许自杀是明文规定,也许阿那是在借这次机会完成自杀的目的,但这么想未免缩小了阿那的格局,我唯一能想到的合理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阿那在利用自己的死掀起一波新的风浪,这场风浪此刻也已初见端倪,没有人可以忽视它甚至回避它。”

  说着贺雷便朝唐禹看过去,唐禹也回望向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彼此都是颇为坚定的赞同。

  如果这么解释阿那的动机,那这一切似乎都有了能够合理解释的理由,勒蒙斯是她的儿子,又是军部的军人,由他做导火索,那牵连起来的势力必定会像炸开的烟花,将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向四面八方辐射开来。

  此时丹正派了那个僧人爪牙来跟警备队获取具体的尸检报告,走到一处转角时,碰巧听到唐禹和贺雷的这一番小声交谈。

  他没有急着走出去,而是思索片刻后悄悄弹出全息投屏,给丹发了一条信息过去,告诉他唐禹和贺雷竟然来了钵多哈教会总部。

  发完消息他才走出去,并上前一脸谄媚地跟唐禹和贺雷打起了招呼。

  他双手合十微微躬身,说道:“竟是贺雷少将和唐教授,您晚上好!遇见二位是小僧的荣幸,我是丹护法的助理泰塔。”

  唐禹和贺雷的注意力立时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微胖中年男人给吸引,两人沉静的目光看向对方,不约而同地升起了一丝警惕,琢磨着这个人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贺雷率先向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微微挡住唐禹,也学着钵多哈教会信徒常做的手势,双手合十微微躬身给泰塔回了一个礼。

  倒是泰塔见到贺雷这么礼貌,眼睛微微瞪大露出一丝惊讶来,然后赶紧又把身体弯了下去,连连说道:“贺雷少将多礼了多礼了。”

  说完他又赶紧接着道:“二位深夜出现在这里,想必是为了阿那而来吧,阿那是位虔诚的俗家弟子,我是真没想到她会在真相未明下畏罪自杀,她实在是太冲动了,你们看过尸检报告了吧?”

  听到泰塔这么说,唐禹看向对方的眼神更多了一丝打量,这个过分谦卑以至于谄媚的僧人说的话,看似是在惋惜阿那的死,但是“畏罪自杀”用在这里却是有些不合适,倒是显得他在故意引导。

  他收敛起打量,出声道:“听起来泰塔师傅跟阿那颇为熟识,我们刚刚了解了阿那的死因,确实如你所说让人感到惋惜,想必你是为了丹护法来跑一趟,警备队正要封锁尸检报告的档案,来的正是时候。”

  听到这话,泰塔脸上的谄媚笑容顿时消减了几分,他没想到唐禹比他更直白,把丹护法的意图直接就点了出来。

  但不过几秒,他便又点头哈腰道:“多谢唐教授提醒,我这赶紧去见警备队的负责人。”

  他说完便要继续往前走去,这时贺雷叫住他:“等等。”

  泰塔赶紧转过身来,笑道:“贺少将还有什么吩咐?”

  贺雷道:“丹护法此刻在医院,勒蒙斯的事情应该主要由你负责,我们需要见一面勒蒙斯。”

  听到这话,泰塔连连点头,说道:“好说好说,毕竟是少将大人的请求。”

  泰塔竟然如此轻易应答下这件事,倒是让唐禹和贺雷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然而就在这时,泰塔却话锋一转,面色也变得惋惜起来。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本来这个请求对于贺少将来说是个小问题,唐教授肯定也想见勒蒙斯一面,那更是得行,可是——”泰塔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勒蒙斯不仅是您军部的一员,他也是钵多哈教会的信徒,他打伤护法情节实在是太恶劣,弗朗斯先生因此特别生气,宣告说起诉的事情不结束,任何人不得见勒蒙斯,我也很为难。”

  这一长串话下来,唐禹和贺雷的脸色都冷了几分。

  贺雷直直地注视着泰塔,说道:“我以为是丹护法会更生气,听说差点要做手术正骨。”

  听到面前两人再次提起丹,泰塔的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起来,随即他又笑开,道:“丹护法是弗朗斯先生忠实的左膀右臂,勒蒙斯这也是在挑战弗朗斯先生的权威,贺少将是勒蒙斯的上司,换位思考一下想必能体会到我所表达的含义。”

  贺雷并没有回复泰塔,倒是看向身后的唐禹,跟他道:“明早你还要去实验室,我们先回去吧,勒蒙斯的事情回去再说。”

  唐禹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泰塔的言行已经表现得很清楚,钵多哈教会是不会对阿那和勒蒙斯的事情草草了事的。

  倒是泰塔听到贺雷说的要回去讨论关于勒蒙斯的事情后,一颗心又悬了起来,目光悄悄地来回在贺雷和唐禹之间游梭,寻思着这两人会通过什么手段将勒蒙斯弄出来。

  勒蒙斯可不能轻易被放出来,至少要等到将阿那顶罪的事情落实了才行,不然他也会因为丹护法的所作所为一直处在危险之中。

  他又开口道:“钵多哈教会历来明事理,阿那牵扯到的事情肯定不会随意连累到勒蒙斯,勒蒙斯可是一直在为科技之城做贡献的优秀军人,主要是他打伤了丹护法,无论从法律上还是钵多哈教会的教条上来看,都是一件不可轻恕的事情。”

  然而听到这话,唐禹和贺雷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两人只是礼貌地出声说了告辞,便往外面走去。

  泰塔却是因为两人的表现愣了一愣,他转头看向渐渐离去的两个一高一矮的背影,忍不住紧张地捏起了拳头。

  其实凭借着贺雷少将以及军部的实力,想干涉阿那事件的真相应该不难,但是他们如何给这些人制造一个很真的真相,阻止他们探索事实,却是一件难事。

  不过如果弗朗斯先生在知道真相后依旧坚定地选择维护钵多哈教会的名誉,那事情就简单很多。

  不知道丹护法会怎么跟弗朗斯先生进行谈判交涉,以确保他自己不再处于引火自焚的处境,从勒蒙斯面临起诉的情况来看,初步判断弗朗斯先生应该是站在丹护法这一边的。

  快速地思索了一番情况后,泰塔便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去找了负责这次事件的警备队负责人。

  很快泰塔便得知了阿那的死因,然而看到她死于一直随身携带的H型肉毒杆菌毒素时,顿时被震惊得沉默起来。

  他想起了不久前唐禹和贺雷谈论的关于阿那自杀的事情,在看到尸检报告后,他也有些确信阿那真的是自杀,而且是不带任何阴谋的自杀。

  阿那来钵多哈教会已经很多年,他对阿那不是深知却也有所了解,他曾问过阿那为何如此虔诚地侍奉钵多哈教会却依旧只做个俗家弟子,现在他或许有了答案。

  钵多哈教会的□□自杀会永世不得轮回,当踏入钵多哈教会的那一刻,注定要舍弃科技之城巨大压力下产生的以死亡了此残生的意念,所以有些人对完全入教产生了踌躇,仅仅只做一个信徒,或是一个俗家弟子。

  阿那或许一直在生与死之间来回纠葛,甚至犹豫了五年之久,而这次顶罪的事情,给了她一个明确的选择。

  想至此,泰塔惊诧的眼中不由浮起一丝怜悯,如果阿那有强烈的求生意识,那顶罪的事情也难保不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只是在这科技之城,普通人能抓住死的机会实在是太渺茫了,而所面临的精神压力却又如城池一般巨大,让人甚至难以苟延残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