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谊做完检查后,沈小姜都能看得懂那个报告了。
幽门螺旋杆菌数值那一栏写着“0”。
两人离开医院，走在去停车场的路上。
陈谊捏着报告，安安静静的踩着沈小姜的影子。
“还好。”突然,沈小姜冒出这么一句。
陈谊愣了一瞬，抬眼看对方的时候,眼角像是触及了盛夏初晨的日光。
沈小姜，还是那个沈小姜。
时光荏苒,什么样的情感维系都不牢固,所有人都在变。
但她,还是那个最干净，最纯粹，最令陈谊心驰神往的人。
“你去哪？”陈谊不自觉的往沈小姜的身边靠近，灰色的地面上,两人的影子小心的拉近。
看班级群里,宿舍的电还没修好,已经有人受不了余热,三三两两约着出去住酒店了。
“我，”沈小姜也看着两人靠近的影子,“回出租屋吧。”
夜深，小区周边的门店陆续熄灯打烊，唯独24小时便利店的灯光,依旧照亮踽踽独行的人。
陈谊的车子和别人的都不一样,没有皮质座椅被阳光暴晒后的难闻气味。
只有，清幽淡雅的木质冷香，和她身上的一样。
悠扬舒缓的轻音乐,还是沈小姜最喜欢的那一首。
这一切,都让沈小姜觉得,莫名熟悉，莫名亲切。
车子来到翡翠园门口，沈小姜看了一眼窗外，就打算解开安全带。
“等一下。”陈谊的声音幽幽的传来。
门卫大爷带上眼镜刚起身，就看见原本横着的门禁杆缓慢抬起。
他随意瞥了一眼后，摘下眼镜，又低头坐下。
陈谊什么时候把车牌号录入翡翠园的门禁系统的？沈小姜纳闷。
她紧了紧依旧斜在身上的安全带，视线虚晃，不知道应该看前面，还是看陈谊。
车子缓缓行驶，在沈小姜住的那一栋楼门口停稳。
两人都没有说话，看着前方发呆。
陈谊清清嗓子，垂着眼睛，勾了勾嘴角，语气温吞而暧昧：“好奇？”
“嗯？”沈小姜侧脸，刚好对上陈谊的眼睛。
对方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脸侧过来压在手臂上，印上灯光的眼睛里，清澈透亮，似有一股调皮充斥在里头。
沈小姜收回视线，看着自己手里捏着的报告，装作不想搭话的样子。
陈谊也收回视线，按下了玻璃清洗按钮。
清水冲刷在玻璃上，雨刮器规律的工作起来。
沈小姜的视线被吸引，看向左右摇晃的黑色雨刮。
“今天不下雨，雨刮工作起来反而顺畅了。”陈谊的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
沈小姜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记得爸爸说过，雨刮器是个易耗品，最好每年都换一次，否则时间久了，刮得不干净，影响了开车的视野，反而不好。
陈谊抬手，跟着雨刮器的频率摆动两下，“可能，这个雨刮器本来就没有问题，问题也许出在雨水，或者前挡风玻璃。”
沈小姜转头，看向陈谊一点点收回去的手。
她不知道陈谊这句话是什么含义，本能告诉她，应该不是字面意思。
陈谊缓缓转眸，也看向沈小姜，“你觉得呢？”
沈小姜眨眨眼睛，看着陈谊漂亮的凤眸，一时有些失神。
“我，不知道。”她说。
陈谊收回视线，看向已然干净了的前挡风玻璃，温软的开口：“也许很多时候，都只是我的自以为是，就像这个雨刮器，明明没有问题，我却非要觉得有问题，还想着要把它给换了，真是无语。人活着，不是一定要争个输赢，也不是一定要找出正确性的。”
“很多时候，我以为的，只是我以为的，我没有问过别人，也没有设身处地的为别人着想，活在自己的方寸之地，错过了很多的沿途风景。”
陈谊的声音很好听，柔和的声线，磁性的嗓音，不会过于尖锐，也绝不会过分沉闷，每一个咬字发音，都完美的恰到好处。
像深夜电台的情感主播，用温吞柔软的声音，讲述一个个需要用心聆听的故事。
说完，陈谊别过眼睛看向窗外。
她的话，看似说给沈小姜听的，实则，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沈小姜看着她，依旧没有说话。
*
第二天，沈小姜起床后，就继续编写代码。
昨天看的书上，虽然没有具体的解决方法，但是她从小举一反三，触类旁通，能将学过的东西，和拓展的知识融会贯通，找寻其中的某种联系，进而获得全新的方法。
虽然方法找出来了，但编写的过程极其复杂，不是一蹴而就的。
沈小姜没吃早饭，在电脑前一坐就是一上午。
当然，药也忘记吃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饭点。
“叮咚——！”
门铃的声音沙哑刺耳，是个旧物件。
沈小姜不在意，懒得换了。
但是此刻听起来，着实有些发慌。
好在是大早上，她心说。
不过，大早上的，会是谁呢？
房东定居国外了，不可能来。
孙佳宝有这里的钥匙，来了理应直接开门。
不会是外卖，更不会是快递，因为她就没有在任何平台软件上留下出租屋的地址。
还会是其他什么人呢？
该不会是恶作剧吧？
沈小姜的眼睛还粘在电脑上，敲下这一行的最后一个字符后，起身，带着问题，疑惑的来到门边。
门上没有猫眼，不过，门和墙面的链接处，有一条锈迹斑斑的粗链条，算是旧式防盗的一种。
现在很多酒店里，也都还在用。
“谁啊？”沈小姜冲门板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
沈小姜的眉心松松的拧起来，喃喃自语：“该不会真的是恶作剧吧。”
她轻笑一声并摇摇头，她可是□□九段，虽然是自封的，但这么多年打排球的经历，轻松撂倒一个两个成年男性，还是没有问题的。
就在这时，扎耳朵的门铃又响了。
沈小姜活动手指，做好战前准备。
一脸严肃的拉开门，她傻了眼。
来人狭长的眼睛缓缓掀开，极浅的琥珀色眸子里，倒映着小小的一个她。
“小......小姨？！”
沈小姜有点结巴，声音里，又惊又喜。
她怎么忘记了，陈谊也知道她的住址，虽然不知道门牌号，但是，只要她想，她就能知道。
下一秒，沈小姜压制住内心的欣然，故作面无表情的问：“是你啊，刚刚我喊，你怎么没回答呢？”
陈谊今天穿的旗袍，颜色很淡，是那种更偏向肤色一些的，浅浅的肉粉。
比红莲白一点，比白兰红一分。
是介于红白之间，某一抹恰到好处的韵色。
风从窗外灌进楼道，微透的小飞袖被掀开一点角度，从沈小姜的位置看，能看见她雪白如藕的柔软上臂。
“就是想，吓唬你一下。”陈谊的声音低低的。
她用这种语气说出这一句话，有点怪怪的。
沈小姜不禁在脑海里回想，孙佳宝或者陈星楠说这句话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什么语气。
慢一点，还是快一点？
似乎，无论快慢，无论情绪，都和陈谊不一样。
陈谊明明是久居上位的人，此时却乖巧的不像话。
沈小姜用力咬了咬后槽牙。
“哦。”她装作平静的应了一声。
陈谊羞赧的快速眨了眨眼睛，唇瓣轻启，声音比刚才还要低一些，“所以，你，有被吓到吗？”
沈小姜的手搭在里侧的门把手上，链接门板和墙面的粗链条，将门的角度控制在固定大小。
“没有。”
沈小姜话音刚落，就看见陈谊脸上分明的失落。
薄薄的眼皮驯顺的垂下，睫毛轻轻颤动，像是在想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
雾面的暖红色唇瓣被咬进去一点点，整个人像是泡过微凉的山间清泉。
沈小姜的手指用力扣了一下门板，快速瞥了一眼陈谊后，就立刻别开，“要不，重来一次。”
陈谊抬眼，眉心微动，眸光柔润，像是在用眼神问“什么意思”。
沈小姜抿唇，两秒后重复：“我说，刚刚的对话，重来一次。”
陈谊呆愣愣的看着她，用力挠了一下依旧贴在掌心的创口贴。
挠了一下，又一下。
“所以，你有没有被吓到？”她真的，又问了一遍。
沈小姜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把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向上推到一个比较适宜的高度。
很平淡，极其平淡的回答：“没有。”
下一秒，画面像是静止了，时间仿佛停滞。
两人就这样，一个站在门内，一个站在门外，无声地驻足了一会儿。
陈谊反应过来，脸上一红，声音提高了些：“沈小姜！你......”
被点名后，沈小姜不知为何，真的很想笑。
陈谊今天为什么，会这么乖？
以她的城府，明明可以不搭理沈小姜，毕竟，这是如此无聊又无厘头的要求。
但是，她，没有。
明明知道沈小姜是开玩笑，却还是愿意陪她玩这么个算不上游戏的游戏。
“所以，是打扰到你了吗？”陈谊慢悠悠的抬手，用小拇指的指尖勾掉脸上的头发，手腕上的白玉镯子迅速滑落。
她的手臂纤细，镯子直接滑倒了臂弯处。
沈小姜心一横，硬邦邦的说了一句“还行”。
说完，她对自己有点无语。
打扰就是打扰，没打扰就是没打扰，说什么还行？
“还行”是个什么鬼？
“那......”陈谊微微扬了扬下巴，眼神轻飘飘的随意看了一眼，语气懒懒的，“你不打算，邀请我进去坐坐？”
沈小姜指尖用力，木制门板上，生生被她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指甲印。
“抱歉，我，忘了。”说完，沈小姜就解开链条锁，礼貌的把门拉开。
陈谊穿着绑带细高跟鞋，黑色绒布绑带在她极细的脚踝上，缠了三四圈，脚背上的两根同样宽度的绒布绳子上，装饰着黑色的人造毛。
鞋底没有防水台，看着很薄，也很累脚。
脚指甲上暗红色的指甲油，特别迷人。
“请进，随便坐。”沈小姜说完，把门关上。
陈谊进门后，生疏的环顾四周。
这里虽然很小，也谈不上任何装修风格，但却被布置的异常温馨。
沈小姜刚转身，就撞进陈谊的眼里。
“有可以换的拖鞋吗？”陈谊和沈小姜对视一秒，便转而看向门边，空荡荡的白色鞋柜。
沈小姜本来住在这里的时间就少，所以，放在这里的鞋子也不多。
“哦，我记得，佳宝有一双......”沈小姜一边说，一边拿出孙佳宝的那一双嫩黄色拖鞋。
是夏款，但，好像有点不合陈谊的脚。
孙佳宝脚正常大小，但，陈谊的脚实在是太小了。
她是沈小姜身边，唯一一个穿35码的鞋还嫌大的人。
她的鞋子，基本都是高定，34.5码。
陈谊穿在孙佳宝的拖鞋里，犹如老鼠钻进了荷叶。
“抱歉，好像嫌大。”沈小姜看着鞋子。
陈谊眯了眯眼睛，使坏似的把双脚从鞋子里抽了出来，赤脚踩在地上。
她好像知道，沈小姜喜欢看她的脚。
“要不，我就这样吧。”她说。
沈小姜确实喜欢看陈谊的脚，骨感纤瘦，雪白的皮肤，缠绕的青筋，每一根脚趾都宛如品相上好的脂玉。
谁会不喜欢呢？
“要不你就不要换鞋吧，反正地上也不干净。”沈小姜见陈谊转身，下意识的拉住她。
陈谊停下，侧身站在沈小姜的目光所及之处。
“穿高跟鞋，累脚呢。”她回答。
沈小姜面无表情的松开手，再面无表情的脱掉自己的鞋子，“你要是不嫌弃，可以穿我的，我的比佳宝的小一码。”
“那你呢？”陈谊不嫌弃，走过来，穿进去，一气呵成。
“我穿佳宝的。”沈小姜的脚和佳宝一样大，但她脚上那一双确实买小了一码，反正也刚好能穿上，稍微有点紧，也就懒得换了。
“嗯，好。”陈谊看起来挺开心，嘴角扯了扯，似笑非笑的。
“哦，对了，”陈谊走出两步，突然停下，“佳宝常来吗？”
沈小姜被迫停下，差点和陈谊碰到，她后退一步，形成一臂宽的安全距离：“我在的时候，好像不常来，我不在的时候，就不知道了。”
陈谊的眸光微颤，语速放慢，几乎一字一句：“你，不在的时候？”
沈小姜也不是非要说起那把钥匙的，但此时此刻，她想说。
“一共两把钥匙，我留了一把，另一把，给了她。”
听到这句话，陈谊刚才脸上的那一股高兴愉悦消减了大半。
“你给了她，你房子的钥匙？”陈谊跟沈小姜确认。
沈小姜故作满不在乎的“嗯”了一声。
随后，她问：“小姨，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陈谊的表情滞了滞，神色染上三分冰冷，有点不太高兴的转过身去，提了提手上的保温桶说：“你还没吃饭吧？”
沈小姜故作倔强：“我吃过了。”
陈谊勾勾嘴角，“可我没闻见食物的味道。”
说完，她指了指厨房的方向，问沈小姜：“我能用一下吗？”
沈小姜谎言被拆穿，心虚的推了推眼镜，“随便。”
说完，她就钻进自己的房间，坐在电脑面前，继续敲代码。
她的专注力很强，她可以坐在电脑前，敲一整天的代码，但是今天，她压根集中不了。
像是一盘散掉的沙。
沈小姜竖起耳朵，刚听了两秒，房门外就响起了陈谊的声音。
“沈小姜，你家里有醋吗？”
沈小姜认真想了一下，“没有。”
“生抽呢？”
“额......也没有，好像。”
“鸡蛋，葱花，也都没有咯？”陈谊的尾音上扬。
沈小姜用力抠着键盘上的空格键：“嗯，都没有。”
“行。”说完，陈谊就退出了房间。
又过了一会儿，大门打开，又关上。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宁静。
沈小姜认真听了一会儿，确定人走了。
她立刻起身来到门口，就在她贴上门板的一瞬，门外响起高跟鞋的声音。
沈小姜一个转身，飞也似地回到电脑前。
装模做样的敲了一会儿键盘。
“叮咚——！”门铃又响了。
“我手机在厨房，忘拿了。”是陈谊的声音。
沈小姜停下乱敲的手指，起身来到厨房。
果然，陈谊的手机安静的躺在操作台上。
她拿起手机，朝门口走去。
门打开，陈谊拨弄头发的手指停了停。
“喏。”沈小姜故作冷淡的把手机递到陈谊面前。
“谢谢。”陈谊的指尖捏住手机的边缘，一点一点往前移动，直到和沈小姜的手指隔着极细的一道缝儿。
两人都看向亮着的手机屏幕。
陈谊的锁屏壁纸，是沈小姜。
作者有话说：
和好倒计时。
细节决定成败，小姨不愧是小姨（捂脸扭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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