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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靖山大概知道崔文树是去朋友李名科那儿了,他的儿子只有这么一个朋友,而那个朋友参与了他的计划,应该还是很铁的交情。他现在不太担心崔文树的处境,甚至认为他远离自己是正确的,如今的形势越来越复杂,崔明瑞还没下落,李如海迟早会查到他头上。
星期六的一天,很久没和他联系的李彦萱出乎意料地给他打来了电话,问他现在在哪儿。彼时,他正坐在夜色的办公室里,告诉了她自己在夜色。
“还没有明瑞的下落吗?”
“没有。”
和崔明瑞只一墙之隔的他,给出的回答是不知道。
他好奇李彦萱为什么会打电话来问东问西,但没过一会儿黎耀却来告诉他,说李彦萱和崔文树到了饭店吃饭,还说女人特意装扮了一番,仿佛害怕员工认出她。
“李彦萱和崔文树来夜色吃饭?”
“对。”
“他怎么还和李彦萱有联系,他到底长没长脑子!”
“哥你别激动,要不我去打个招呼。”
“别,暂时不要。”
这件事极不寻常,他的儿子嗅不到危险,但他却警惕起来。在办公室里盘算了一番,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崔明瑞转移到三楼,之后又叫黎耀加强了眼线看住李彦萱和崔文树两人。
他又去三楼的房间看了崔明瑞一眼,崔明瑞已经醒了,他忘记拿变声器,不小心开口说了话。
“爸爸?”小男孩十分惊讶,但瞬间转为愤怒,“崔文树打伤了我,还绑架了我。”
他讨厌喜欢告状的男孩,总以为自己身后有靠山,做什么事都能被原谅。
“他做得很好啊。”
“你……你真的和崔文树上床了,你是他的父亲,你们俩,你们俩……”
“我们俩怎么了?”
“你们太恶心了!父亲和儿子上床,恶心恶心!”
啪。
他给了崔明瑞一巴掌,因为现在不想听到男孩的声音。往常他为了试探崔文树,才给崔明瑞关爱,但一旦没有了利用的价值,崔明瑞甚至比不上路边的石头。他想踹就踹,想踢就踢,毕竟在崔明瑞五岁那年他就想过把小孩掐死。
恶心,哈哈,连亲生父亲是谁都不知道,觍着脸叫他爸爸的孩子才是最恶心的。
给崔明瑞灌下安眠药后,崔靖山走出了三楼的房间。在崔明瑞身上耽误的这一会儿功夫,就有眼线告诉他崔文树不见了,说崔文树再没回到和李彦萱的饭桌上。李彦萱收拾好东西后,迅速离开了饭店。
跑什么?
直觉告诉他儿子有危险,于是他立马去到监控室,可监控室的画面却被人给黑掉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找,于是便一层楼一层楼的找。
突然,一股烟味传入他的鼻子,四周有人惊呼,然后有人从安全通道下楼。他看见每个人脸上惊恐的表情,以及他们身后逐渐冒出的黑烟。
着火了。
夜色如果着火了那么找人会很麻烦,因为墙上的镜子具有迷惑性,使人身处其中像在走迷宫。
他不知道崔文树被带去了几楼,估计凶多吉少。他去到烟雾冒出来的那层楼,发现整层楼已经没人了。滚滚浓烟令他呼吸不畅,于是去卫生间打湿了一条毛巾捂住口鼻准备继续搜索。
想往上走时,他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渐渐趴下,却看见转角处一个昏倒的人。
“文树。”
他的心快跳出来,指缝间湿润的毛巾剧烈起伏着,走到倒着的人身边,更是激动得掉下泪来。
是他的儿子。
再没有什么比找到儿子更令他高兴的了。他在浓烟里扶起崔文树,吻他,给他传递空气,然后把湿毛巾捂住儿子的嘴。他什么防护措施也没有,背着崔文树来到安全通道。火势依旧在蔓延,他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背上的人浅浅的呼吸刺激着他的大脑,叫他不敢停下步伐。
“坚持下去,文树。今天走出这片火场,我们都得活下去。”
走到楼底,远离燃烧着的楼层,他把崔文树放在前门,离出口只有十步不到的距离。剩下的路,得靠崔文树自己爬出去。而他,换了个方向,从后门走了出去。
正门外,消防员现在才赶来,拿着水枪一批一批地往楼里进。他慢慢走进看热闹的人群,位于人群最中心位置的,是他的熟人。他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人见到他,仿佛见了鬼。他装作没看见她的表情,走上前抱住瑟瑟发抖的女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当时那么着急地跑,是因为女人预料到了有一场大火。女人把他的儿子留在火场,就是想烧死他。
“我恰好路过。”
恰好路过?这个理由连三岁孩子也不会相信,她竟然会想出来欺骗他。
女人继续道:“你没受伤吧?”
“没有。”
“那就好,起初打电话的时候,你告诉我在夜色,我担心得不得了。”
女人不会担心他,她打电话问他在哪里,不过是想确认他在不在夜色罢了。如果他也在夜色,那么他和他的儿子今天或许就一起葬身火场了。他和崔文树一死,所有财产都归崔明瑞继承了。那个不是他儿子的人,却能合法继承他的遗产。
这就是李彦萱和李如海的算盘。
他没戳穿她,抬头望向大门,直到看见消防员把崔文树从楼里抱出来后才松了口气。
报应。
这场想要把他和崔文树烧死的大火,最终烧到了李彦萱自己。她处心积虑的接近终究功亏一篑,虽然她目前安然无恙,可有人替她背负了罪孽。
在三楼的某个房间,还有一个人没来得及逃离。他的双手被绑得死死的,嘴也被封得死死的。当火舌蹿到身上时,只能绝望地看着皮肉慢慢融化。他会哭着喊着叫妈妈,叫外公,但总之不会叫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爸爸。
好可怜,为什么不跑呢?
外面站着你最爱的妈妈和外公,他们会给你撑腰,会为你撕碎其他人的人生,你能向他们倾述所有的痛苦,能告诉他们崔靖山和崔文树之间下流恶心的事,你难道不想看他们父子俩得到惩罚吗?
跑啊,为什么不跑!门就在你面前啊。
门……
“忘了。”
“什么忘了?”女人在他面前露出疑惑的表情,他抚了抚她的背,笑了笑。
他忘了,那扇门被他从外面反锁了。
第二天去警察局问完话,崔靖山回到了别墅。崔文树还在睡觉,为了不打扰他,他在他身边守了三个小时。
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崔文树,令他满足,想到接下来会面对的凶险,只想再多看看儿子。
时间不早了,他得尽快把崔文树送走,送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他给崔文树喝下安眠药,让他再次好好睡一觉。黎耀开着车,他和崔文树坐在后排,看着连绵的大山,眼睛忍不住酸涩。
这个地方已经多久没来过了呢?但为什么就像回到梦里的家乡一样熟悉呢?
雨渐渐下起来,越下越大,他突然不想把儿子送走。看着躺在自己大腿上的人,就算当着黎耀的面,也想亲亲他。
很累吧,文树。跟着我走的这一路,你后悔吗?
他不知道崔文树的答案,但却给自己编了一个自欺欺人的结果。他的儿子一定依恋他,所以才会一直靠着他的大腿睡觉。
到了那片熟悉的草场,隔着重重雨幕,他看见了野草深处的亮光,那点儿微弱的亮光是他们俩唯一的希望。
崔文树还没清醒,但他已经没时间等他清醒了。他牵起崔文树就往草里走,不管他跟不跟得上。
一路上崔文树都念念有词,不是在在怨他就是在骂他,他听着不生气,甚至感到欣慰,慢慢地把崔文树的手给松开了。
他身后的人一下子站在原地,声音虽像草尖那样小,但却尖锐,刺得他千疮百孔。
“崔明瑞消失的事是我做的。他在你生日第二天来你卧室的时候撞见我在你床上,发现我身上的吻痕,知道了我们的事,我为了让他闭嘴用你房间的花瓶把他敲晕了,然后我让李名科用货车把他载去了老屋,把他关在那里。为了威胁他,我上了他,录了像。”
果然。
他全都猜对了。
在这条艰难的路上,他不是一个人,他有同伴,而那个人是他的儿子崔文树。
“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你把我变成怪物,然后又不要我了!你的心里只有崔明瑞,你恨不得跟他一起去死了!”
对啊,怪物,和他一样的怪物。
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但只有崔文树,他永远无法抛弃。那是和他流着相同血液,有着相同想法的儿子,他们是彼此生命的一部分,永远割舍不掉。
“你终于明白我的感受了吧。”
他想,他的儿子崔文树现在应该会明白他的感受了吧。
那种只希望对方爱自己一个的偏执,从父亲过渡到儿子身上,从没变过。
“你再说一遍,明白什么……”
他不想再多说,崔文树其实心里早就明白了,只不过不肯承认作为儿子真的爱上了父亲。
而他也一样。
回到城市后,崔靖山参加了崔明瑞的葬礼。崔明瑞的葬礼简单低调,所有人都为他的去世感到可惜,除了崔靖山。
这个夏天并不算太热,但唯独崔明瑞下葬这天,他站在墓前,觉得太阳越来越毒,想象着男孩葬生火场的样子,竟然生起一股寒意。
这股寒意并不是愧疚、心虚,而是杀戮之气。站在他身边的李彦萱和李如海仍旧好好活着,他知道,如果他们不死,那么崔明瑞死亡的真相迟早被查明,到时候死的就会是他。
“崔靖山,明瑞是在夜色出的事,你他妈揪不出凶手,我一定要你好看!”
他绑架崔明瑞的事儿,李如海知道了吗?
就算瞒得住这一阵,但迟早都会败露的。
在那之前,得把两人解决了。
现在,该他来保护崔文树。他把儿子送到山里面,一方面是在这段时间腾出心思解决棘手的事,崔文树跟在他身边很危险,也会打乱他的计划,另一方面则是送崔文树去戒药。
二十年前,他离开梁芳惠是因为患了白血病,骨髓移植是唯一的出路。当时他投靠李如海是以为那人会给他出钱治病,但等到后来在医院做完手术,他才知道,原来到医院为他进行骨髓移植的,是他的父亲。
当时李如海叫人去找到了他的父亲,逼着他父亲来医院给他进行骨髓移植。
父亲在他年少时就离开了他,他和他母亲也总是不提起他,就在他快忘掉那人时,那人却来到他人生中救了他。
他没对父亲说一句谢谢,父亲也不想给他一句承诺,那颗穿越草场的子弹,成为他们父子之间的对话。
“放心吧。”
就像崔华在他耳边说话。
他的父亲会像保护他一样,保护崔文树,也会像帮助他戒药一样,帮助崔文树。
他曾经滥过药,具体已经记不住是谁给他吃的,但原因他却记得很清楚,就是知道了崔明瑞不是他的儿子。
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他靠吃药、喝酒来逃避,睡觉也必须用安眠药辅助。上瘾后,他整天昏昏沉沉,记忆力衰退得厉害,李如海对他颇为不满,总是训斥他,不再叫他跟在身边,打发他去跟他原来讨厌的一伙人共事。那伙人欺负他,告他小状,抢他的客户和生意。
精神越来越差。
一天找药的时候他偶然发现了记录着一个地址的纸条,很奇怪,其他的事情他记不太住,但唯独这张纸条,他记得上面是崔华的地址。当时他什么也没想,直接去到崔华住的地方。
时隔多年见到父亲,他还是不愿意叫他一声爸爸。他的父亲眼光很毒,一下子就知道他到底犯什么错了。
于是崔华开始治疗他。
打他骂他都没有效,于是他的父亲把他脱得精光,用狗链拴在门外逼迫他戒药。每天天一亮,崔华就像拖狗一样把他拖去山上,顺着冰冷的溪水走下来。他一个星期除开一天彻底昏迷,其余六天都在发烧。他恨死崔华,但又不得不借助他的力量去除药瘾。
最后,实在熬不下去的他偷偷逃离了草场。从茅屋跑出来的一路上,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鸟,一身轻松。身后的猎人举着枪,怎么也打不中他。
后来回忆起,他才知道,从那时起,他的病就已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