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无山无树>第19章 19 砍树

  

  那晚之后的连续两天,崔文树都没在别墅见着崔靖山。

  他想离开别墅,被管家李叔阻拦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反抗,或许是知道自己无处可去,胡悦白也消失不见了。

  第三天,崔文树照常下楼吃饭,依旧没看见崔靖山。

  厨房里出现李叔忙碌的身影,就像往常的日子一样,饭菜的香味儿依旧令他饥肠辘辘。小溪里的鱼儿还是像鱼儿一样游着,目睹那夜的秘密对它们没造成任何影响,只要水还流着,它们就活着。

  崔文树怨恨这一切,就像是为了掩饰那夜犯下的罪行,崔靖山想让事情看起来如常,但他们都心知肚明,父子关系早已变得像滩烂泥。

  李叔是个局外人,什么也不知道,看见崔文树下楼,只记得崔靖山吩咐他的话,亲切地叫崔文树吃饭。

  “吃哪一顿?”

  崔文树也知道自己问的问题很可笑,可他确实还没注意到窗外的时间,或者说他根本不敢看向窗外。

  “该吃午饭了。”

  崔文树坐在桌边,乖乖地等李叔把饭放在他面前,接着举起无力的手慢慢地吃着。

  饭菜虽然闻着香,但吃进嘴里却没有味道,比咽空气还费劲。

  “少爷,吃完饭后,有清洁工来打扫卫生,您可以去花园散散步。”李叔见崔文树吃得缓慢,以为他心情不好。

  “少爷?我吗?”崔文树瞪大眼睛看向李叔。老人这样叫了他两天,他今天才反应过来。

  李叔点点头。

  “是他让你这么叫的吗?”

  “老板倒没有这么吩咐,不过他告诉我您是他的儿子,叫您当然得叫少爷了。”

  听别人称自己为“您”,崔文树很不习惯,唏嘘地笑了一声:“崔靖山居然告诉你我是他儿子了。”

  李叔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少爷,您怎么可以直呼老板的姓名呢?他是您父亲呀。”

  “他……”

  崔文树心底悲凉,崔靖山确实是他父亲,他说不出反驳的话。他知道眼前的老人并不知道他的遭遇,那个被他称为老板的人,根本算不得人。他不想为难李叔,于是改了口。

  “是我的错,你别告诉他。”

  “没事的,我不会告诉他。”

  李叔总是一副慈祥的表情,崔文树觉得亲切,他对自己的爷爷没印象,但如果有,他想会是李叔这样。

  “我吃完了,去花园里逛逛。”

  去到花园以后,崔文树发现花园里有各种各样的树,角落里还有一棵小树,或许只能叫它树苗,大概和他的腰齐平。

  那棵树苗是那么细、那么矮,就像他一样,弱小、可怜。他越看越觉得它长不大,于是干脆去仓库找来一把斧头,对着它砍起来。

  砍了五下,终于把它砍倒。分溅的木屑就像血,但分明又不是血,却令他揪心得很,他又蹲下来仔仔细细地把它们扫起来。

  “少爷!您在做什么!”

  家里的清洁工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叫王卫,不但负责内部的清洁,也负责外部花园的修枝。崔文树没见过他,但看见他的衣服也知道了他就是做清洁的。

  “我在砍树。”崔文树如实回答王卫。

  “哎哟!好好的一棵冬青树,您砍它干嘛啊!”王卫低头看着树苗,既想发火,但又碍于身份,不好冲崔文树大声说话。

  “它长得太慢了。”

  “树当然长得慢,你身后的那棵大树,得长二十年呢。”

  王卫蹲在地上打量起树苗,觉得还有救,于是又另寻一块空地,准备把它种下去。崔文树见他想种树,把人拦下。

  王卫望着崔文树露出一脸渴求的眼神,希望得到他的同意:“种下去吧,它还能活。”

  “没必要。”

  “老板回来看见,会生气的。”

  “我让他生气也不是这一次两次了。”

  “这……”

  “没事儿,出了事我担。”

  崔文树坚持己见,不准王卫再种回去,王卫没办法,只好把树苗偷偷地藏进仓库里。

  崔靖山晚上回来的时候,被王卫告知了崔文树今天的所作所为,这是那夜之后他第一次回家。

  听完王卫的汇报,崔靖山没生气,只是走到花园里观察被崔文树砍掉的那棵树。

  “树呢?”

  “少爷让我拿去扔了,我舍不得,给捡仓库去了。”

  “去拿出来,顺便再拿一把铁锹。”

  “您是想把它种回去吗?”

  “没错。这件事你做得很好,以后他再砍树,就给他捡着,等我回来,再给他种回去。”

  王卫不知道这叫个什么事儿,儿子砍树,父亲种树,这满后院的树,得折腾到什么时候去呀?可他不敢埋怨,人父子俩的事,容不得他掺言。

  崔靖山种树种到接近十一点,他把树栽下后又给它修了修枝,再给它浇了营养液。

  最近这段时间,他确实疏于照顾这棵冬青。这棵树是去年夏秋之交的时候栽下的,满园都是落叶,需要新的缺少生机,他总是在这个时候栽树。

  “老板您回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处理。”王卫主动留下善后,崔靖山点点头,留恋地再看了眼冬青就进了别墅。

  他没坐电梯,走楼梯来到崔文树门前,到了门口拧了拧门锁,打不开。他有些生气,立刻去另一间房拿来钥匙打开了门。

  一进去,崔文树像是知道他会来一般,早已将被子盖住了脑袋。

  他走上前,语气并不严厉,问道:“为什么要砍树?”

  被子里的人不回答,于是他一把将被子掀开了,掀开后看着瑟瑟发抖的人,还是轻言细语的,“你在抖什么?”

  “我错了,我不该砍树。”

  没想到会得到崔文树的道歉,崔靖山一时也懵了圈。

  “我在问你为什么要砍,不是叫你道歉。”

  “因为它太小了、太细了,人人都可以欺负它,我不想它被大树遮挡阳光,也不想它被风吹折,所以亲手砍断了它。”

  看着崔文树一脸忧惧的样子,崔靖山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再次觉得自己那晚不该对崔文树做出那样的事,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该像禽兽一样对待儿子。崔文树明明从前不是这样的,是什么让他的儿子变得这么害怕他了呢?

  他慢慢蹲下来,放低姿态试图去握住崔文树的手,但年轻人一见他接近就想逃。

  这样的反应令他很不开心,但他不气馁,放低声音道:“你是把那棵小树当成自己了吗?”

  崔文树点点头,泪眼婆娑地看向崔靖山。

  崔靖山没办法对这个眼神冷漠,但他也不知道说什么话安慰年轻人,只是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我给栽回去了,会长大的。”

  崔文树没有预料崔靖山的言语和行为,他以为他只会得到男人的威言厉语,但这一次,却收获了男人的柔情。

  看着男人就快走出房间,崔文树却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他大叫一声,惹得男人驻足,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你可以告诉我胡悦白在哪里吗?可以让我见见他吗?”

  一听崔文树提起胡悦白,崔靖山心里就冒火,他不想从崔文树口中听见胡悦白三个字,也不想知道他在担心他。

  刚刚对于年轻人的怜悯也瞬间化为愤怒,这不得不让他想起梁芳惠,那个骗他、背叛他的女人,教出的儿子,与她一模一样。

  他大步走到床边,这次他身上的戾气崔文树感受到了,可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因此呆呆地怵在原处。

  崔靖山捏住崔文树的的下巴,语气严厉地警告道:“别在我面前提他,我不会告诉你他的下落。”

  刚刚还和颜悦色的人突然翻了脸,崔文树吓得不敢大口呼吸,崔靖山盯得他头皮发麻。

  “他还活着吗?”他颤颤巍巍再次问出一个问题。

  “我不知道。”

  “你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究竟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他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崔靖山轻飘飘地说完,想走,但身后的崔文树却不知道突然发了什么疯,直接扑到他的背上,对着他的脑袋又扯又打。

  “你把胡悦白还我,还我!要是你把他弄死了,我也会杀了你的!”

  听着背上的人又气又悲的大吼,这才令崔靖山真正动了怒。他一下子将人放倒在床上,俯身压上年轻人,捏住他的嘴巴不准他再哭闹。

  “你有本事杀我吗?如果你有,那就来吧。”

  “你坏事做尽,会遭报应的。”

  “我才不怕什么报应,比起我,你殴打自己的父亲,才是更应该遭报应。”

  “你不是我的父亲,我没你这么坏的父亲。”

  “可你是我儿子,是我不听话的儿子。我告诉你,他还没死,如果你一直跟我闹的话,我就让他消失。”

  “他还活着……”

  话到此处,崔文树终于安静下来,露出天真、痴傻的笑容。

  崔靖山看不惯他那副模样,刚想离开,却被崔文树拽住领带,年轻人将他拽到自己面前,惹得他一阵惊悚。

  好亮的眼睛,崔靖山想。

  那双眼睛藏不住任何事,向谁投去的都是真情实感。他从那人的眼里看见了屈服、伤心、纠结,但唯独瞧不见放弃。

  “你干什么?”和崔文树对视了几秒后,崔靖山觉得别扭,开口问到。

  “我听话,我听话。”刚刚还出言不逊的年轻人立刻在他身下委曲求全,“只要我听话,你就放过胡悦白好不好?求求您了。”

  “我要你和他分手,再也不来往。”

  崔靖山说完吐了口气,像是把极其沉重的伤痛呼出。

  他见不得背叛他的人在他面前成双成对,他有过的苦难得让所有人都体验一遍,因此嫉妒地想把别人都拆散,哪怕是他的儿子。

  “分手?”

  “对,分手,从今往后再也不见他,像我和你母亲一样。”

  崔文树犹豫起来,崔靖山看在眼里,他知道他割舍不掉胡悦白,而他也绝不会在察觉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放了胡悦白。

  他要一个完完整整属于他的崔文树,不会欺骗他,不会背叛他,这些迟来的教育虽然会很痛苦,但他却必须这样教导他。

  因为他是他的儿子。

  “我……”崔文树的嘴巴紧紧抿起来。

  “做不到对吗?做不到就别勉强,反正他的身体我看也算了,估计不用我费多大劲,他自己就会垮掉。你不愿意和他分手,那就留着你们刻骨铭心的爱情作一点念想。”

  听完崔靖山的话,崔文树大吼道:“为什么非得让我跟他分手?我发誓我今后会乖乖听您的话,不再做任何违抗您的事。”

  “你现在就是在违抗我!我这人没那么宽容,见不得欺骗我的人还能活得很好。”

  崔文树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崔靖山一句怒吼唬住了,咬着牙哭丧着脸。

  崔靖山戏谑地看着年轻人,倒数起来。

  “给你五秒钟考虑,想他消失还是你们分手,五、四……”

  还没数完,崔文树就抱住崔靖山的大腿。

  “我和他分手,但你要将他的病治好。”

  “没问题。”

  “你发誓。”

  “我发誓。”崔靖山做出发誓的手势。“我会花钱给他治病。”

  崔文树露出将信将疑的表情,崔靖山嫌他啰嗦,拉着他的手抵住自己的脖子。

  “人在撒谎的时候,瞳孔会放大,呼吸会急促,我答应你给他治病就一定会做到。”

  崔文树讪讪缩回手。

  “好、好,只要你放了他,并治好他。”

  看着崔文树眼里涌出的泪,崔靖山一时呆住了,他开始怨恨自己,干嘛非得找罪受,见证二人的情比金坚。

  “但我还要考察你一段时间,看你是不是真的可以放下他。你们俩骗我那么长一段时间,说实话,没废掉他是我心软。”

  崔文树频频点头,嘴里嘟囔道:“我知道、我知道,请你相信我,我会慢慢放下他的。”

  突然,他又像是疾病发作一般,将崔靖山的手捉住,比他大一个型号的男人,被他直接拽到跟前。

  崔靖山只感觉自己的嘴唇被人含住,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干完这件事后,坐在被窝里露出苦涩的笑容。

  “只要你放过胡悦白,我会听话的。”

  抹过湿润的嘴角,崔靖山眼眸垂下来,他现在很生气。

  “这是你听话的方式吗?”

  “我在你眼中不就是母亲的替代吗?”

  听完崔文树的话,崔靖山气得哑口无言,他愤怒地看着年轻人的面孔,最后什么也没说,关上门离去。

  崔靖山出门后,崔文树坐在床上出神。

  他捂住刚刚亲上崔靖山的嘴唇,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为了不让胡悦白受伤,就必须讨好崔靖山,但他心里想的却不是这样一回事。

  放下胡悦白的决定意味着他和胡悦白从此一刀两断,这样的做法无疑不是对胡悦白的背叛,可是不背叛胡悦白就救不了他,他内心倍受煎熬时,忽然想起胡悦白往日常去公园看的鸟。

  胡悦白没有像他一样混乱的家庭关系,理应如鸟儿般飞高、飞远。

  他想胡悦白自由,而他自不自由,不再重要。

  他将再也见不到胡悦白,再也得不到胡悦白的爱,可他的世界里,最爱他的胡悦白如果都离他远去,那么就只剩下父亲崔靖山,而那个人是不可能给他爱的。

  他在崔靖山身边,只能活成梁芳惠的影子,去渴求他施爱。刚刚那个吻,是他的试探,看看崔靖山有多爱梁芳惠,他有多爱她,他就能借机得到多少爱。

  有时候他会觉得世间所有的爱都是一样的,梁芳惠给他的,胡悦白给他的,都是爱,都能让他感觉到温暖,但细细想来,却完全不同。

  母亲的爱,爱人的爱,是两样东西,他在梁芳惠和胡悦白身上分得很清。可崔靖山身上,他分不清。他一会儿能从崔靖山身上看见父爱,一会儿看见爱人的爱,不管是哪种爱,他都那么渴望。

  人离了爱不能活,尤其是他。

  这样一想,渴求崔靖山的爱并不背德,他只是为了自己活下去在求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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