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沉默了好一阵子,繁夏只能听到刮过她耳畔的呼呼风声。

  良久,她听到容修清冷的嗓音里带着颤:“......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你怀了我的孩子,我不能连个名分也不给你。”繁夏笑着说。

  “.......”容修呼吸沉重的仿佛在喘,电话那边传来急促的咚咚声,佣人慌慌张张的喊:“少爷慢点,小心身子,下楼梯别这么急!”

  “你在干什么?”繁夏问道。

  “我来找你。”容修的声音透着难以自持的喜悦,仿佛能够感受到他扑通扑通的心跳。

  “我已经到家了。”繁夏一下车,看见容修套了一件大衣正急匆匆的往外走。

  她挂断电话,上前搂住了容修,宽大的黑色大衣将他瘦削的身形包裹着,大衣上还残留着冷风吹过的寒气。追出来的佣人默默退了回去。

  “怎么出来了?外面冷。”容修弧度精致的下巴扬起看着她,金丝边眼睛下细长的眼闪着细碎的光泽:“不是要去领证吗?”

  繁夏笑着拉着他往屋里走:“现在已经六点,民政局下班了,你忘记了?”

  容修愣了一下,旋即眸中闪过一丝懊恼,压的极低的声音轻轻说:“我昏了头了,忘记了时间。”

  冬日沉降的微光洒在两人身上,繁夏眼中含着笑:“没事,我们明天去。”

  容修的手在她的掌心里微微蜷缩了一下,白皙的脸红了一下:“好。”

  进屋之后,佣人端上刚刚清洗好的葡萄上来:“少爷,繁小姐,吃点葡萄,我洗的很干净。”

  繁夏到了声谢。

  佣人又道:“少爷您可得多吃葡萄,听说怀孕的时候多吃葡萄,将来生下来的孩子眼睛就像葡萄一样,又大又圆,又黑又亮。”

  容修脸上还未褪下的红,又一次泛了上来。

  *

  顾锦一虽然一直靠繁夏资助读书,也知道她在帝都买了房子,可他从来没有去过,繁夏不让他去,父亲李舟更不让他去。

  所以哪怕网上闹得血雨腥风,顾锦一都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繁夏。

  他失魂落魄的回到家里,开门的时候看到繁夏发布的那条未婚的声音,脑子更加乱做一团麻,腿脚都有些软了。

  繁姐姐没有结婚?怎么可能?可是图片上的未婚证明不可能是假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锦一?怎么不进来?”李舟看到呆呆地站在门前的顾锦一上前关心的问道。

  他们现在已经不住在原来那套破旧的老房子了,他签了球队,每个月的收入都快赶上高级白领,租的房子也是市中心的宽敞明亮的房子,里面装修也不错,虽然房子不是买的,但是现在他们的日子已经不像当初那样捉襟见肘了。

  “爸、”顾锦一颓然的放下手机,问道:“繁姐姐她没有跟温澜生结婚,你知道吗?”

  李舟帮他那拖鞋的手一顿,随后嗯了一声。

  “你知道?”顾锦一诧异的问:“你怎么会知道的?”

  忽然,顾锦一脸色一变,想起了很久以前李舟神秘莫测的告诉他的那句‘他们永远不可能’的话。

  “爸,你知道里面的隐情是不是?你告诉我?为什么繁姐姐会出轨?明明跟温澜生交往了那么多年,却不跟他结婚?爸,我求你,你告诉我吧。”顾锦一恳求道。

  李舟叹了一声:“其实这件事你不应该知道的,但繁夏已经把温家给解决了,那么告诉你也无妨。”

  “当初撞死繁夏母亲的人是温明月,但是她肇事逃逸,温家一家人帮她隐瞒,间接导致繁夏的父亲自杀身亡,而我就是当年那场车祸唯一的目击证人,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繁夏,所以这些年她之所以跟温澜生交往,就是为了报复温家,现在温明月已经被她送进监狱了。”

  顾锦一听罢震惊的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喊道:“繁姐姐这些年竟然跟仇人一家同处一室?!”

  “是啊,她这些年过得很苦。”李舟叹息道:“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当初繁夏拜托我,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样繁夏报复成功的几率才会越大。”

  “你那个时候又太小,我怕你无意间说漏嘴,繁夏她太苦了,我不想让消息走漏,让她功亏一篑。”李舟语重心长道。

  顾锦一迟钝的坐在沙发上。

  李舟坐在他身边,继续道:“不过现在繁夏已经复仇成功了,她跟温澜生也断干净了,繁夏是个好女人,她跟你妈不一样,找妻主就得找她这样的,爸也知道你喜欢她,趁着繁夏现在身边没有男人,你可得赶紧出手,赶紧牢牢地抓住她。”

  顾锦一失落的低下头,喃喃道:“爸,晚了,她身边已经有男人了,那个男人好像还怀了她的孩子。”

  “什么?”李舟大惊。

  “我跟繁姐姐打电话的时候听到的。”顾锦一嗓音沙哑。

  要是他早一点知道就好了。

  “竟然已经有男人怀了她的孩子?”李舟不敢相信。

  李舟这些年虽然精神状态好了很多,但也很难融入现代互联网社会,每天只看看电视剧听听新闻,网上吵得沸沸扬扬的出轨事件又不会在电视上面播,他根本不知道。

  原本李舟还想着,等繁夏成功之后,撮合两个孩子,和和满满过一生,他也就知足了,可他万万没想到半路上竟然又杀出一个男人,还怀了繁夏的孩子。

  一时间,他竟然比顾锦一还要震惊,仿佛看到了当初,那个抢了他妻主的小三,挺着大肚子找上门的时候。

  如果不去争,像繁夏这样的女人,他的锦一很难碰到第二个。哪怕李舟再痛恨女人,可也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一辈子孤苦伶仃没有人依靠。

  可要是争了,那他们跟当初那个挺着大肚子的小三,有什么不同?

  李舟颓丧的坐在沙发上。

  *

  深夜,容修枕着繁夏的手臂,摘下的金丝边眼镜安慰的放在床头柜的书上,凌乱的发丝柔柔软软的搭在他的额前,发梢拂过他左眼角下的小泪痣,暖橘色调下极为缱绻,而他的眼睛定定的望着天花板。

  忽然一双手捂住了他的眼睛,繁夏的声音像湿润的海潮在他耳畔响起:“怎么还不睡?一直盯着天花板,眼睛不酸吗?”

  “我睡不着。”他薄唇轻启,没有被她的手挡住的下半脸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神秘的美感。

  他的手在黑暗的视线中慢慢的握住了遮住他双眼的手腕,白皙的腕骨修长又紧绷,淡色的薄唇就像沉沉夜幕下独自盛开的一碗昙花:“繁夏,我总觉得不太真实,前一天我还在被全世界的人骂,今天我就可以嫁给你了,我好开心......又好害怕。”

  “你怕什么?”繁夏将灯光调亮,坐起来看着他。挂在墙上的时钟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半。

  容修媚长的眼眸里的光湿润脆弱:“我怕你突然变卦,我怕只是临时起意,我不敢睡,我怕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你告诉我不去了,不结婚了。”

  幸福突然而至,让他有一种莫名的惶恐。

  繁夏没想到容修会这样的他,此刻的他,不安、无助、惶恐,跟平时在商场上杀伐果断的集团总裁完全判若两人,她没想到他们在一起后,容修反而会变得没有安全感,为什么?

  她在容修眼角下的小泪痣亲吻,一遍遍承诺,安抚不安的容修:“不会的。”

  容修拉着她的手:“那我们现在去好不好?”

  “什么?”

  “现在去民政局排队。”

  “......好。”

  繁夏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同意容修疯狂的决定,凌晨三点半,他们穿好衣服,开车前往市区,担心吵到住在一楼,全职住家给容修准备孕夫餐的佣人,他们没有开灯,蹑手蹑脚脚步轻缓,像极了叛逆的高中生,三更半夜,躲过看门的保安,偷偷摸摸翻墙出去上网的样子。

  繁夏轻轻的打开了门,站在门边朝门内的容修伸手。

  容修就像第一次翻墙的学生,兴奋又好奇,将手放在她的手心里,扑在她的怀中。

  然而他们忽视了,自动关上的大门,发出的一声沉闷的器械音,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不亚于在安静的室内放鞭炮。

  他们俩对视一眼。

  “快走!”繁夏拉着他突然喊道。

  两个人一边笑,一边匆匆跑进车里,一踩油门,一溜烟飞了出去。

  车已经开远了,容修还在笑,繁夏也在笑,海风徐徐从车窗的缝隙中吹来。

  明明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却做出这种难以理解又莫名其妙的事,可月光下,容修却难得的露出了开心的笑。冷清清的月光洒在他的眼波里,仿佛倒映着璀璨星河。

  到达市中心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冬日凌晨的街道冷冷清清,人烟萧索,透着一股寒气。只有街对面开得两家大型酒吧前面还停着几辆卖街边小吃的三轮车,一辆写着烤冷面,一辆写着煎饼果子,一辆写着铁板鱿鱼、烤面筋,10块3串。因为这时人少,老板们有些悠闲的打着盹儿,有些在玩手机。

  繁夏将车窗关好,问道:“冷不冷?”

  “不冷。”容修摇摇头,眼睛敲着不远处那几家卖东西的三轮车说道:“繁夏,我想吃那个,你给我买好不好?”

  修长的手一指,是煎饼果子。

  繁夏不赞同的摇了摇头:“不行,你现在是孕夫,得吃点有营养的东西。”

  容修眼眸一暗,忽然拉着繁夏的手摁在自己的小腹上,细长的眸光闪过小狐狸一般的狡黠:“可是你女儿想吃。”

  一记绝杀。

  繁夏无奈又纵容的笑,妥协点头:“好吧好吧,我去给你买。”

  “我要跟你一起去。”容修拉着她的手。

  “好。”

  两人一起下了车来到煎饼果子的摊前,可老板却不在。

  旁边的烤冷面老板说:“老板有事儿出去了,要不你买我这个?”

  容修犹豫了一会,正要答应。

  繁夏却摇头道:“我丈夫就想吃这个......我自己做,做完给钱行不行?”

  容修诧异的看向她,眼神深沉炙热。

  烤冷面老板点点头:“当然行。”

  繁夏就自己动起手来。

  “你还会做煎饼果子吗?”容修问。

  “以前经常吃,看久了也有点印象,记得大概的步骤。”繁夏站到摊前,先摊面糊,然后放鸡蛋,翻个面儿抹点酱,放个果子,在放个火腿、里脊肉,不行,都是合成肉。

  繁夏又把东西放了回去,夹了两片生菜,最后把这些东西都包起来,一份七零八碎惨不忍睹的煎饼果子就做好了。

  烤面筋老板觑了成品一眼,良久道:“其实你这个,不给钱也行。”

  “我觉得挺好的。”容修拿出手机扫了钱,拿起用纸袋子装着的煎饼果子,咬了一口,都还没尝出具体滋味儿就开始说:“好吃,好吃。”

  烤面筋老板抿着嘴,心道:你们两口子可真有意思,搁这儿秀恩爱来了。

  “真的好吃吗?”回到车里,两人坐在后座上,看着容修一直在吃不像是在装的的样子,她忍不住问道。容修点头:“很好吃。”

  繁夏看着他吃的专注,好像在吃什么绝顶的美味珍馐,忽然想到,以容修家世外出应该都是吃法餐,意大利餐,煎饼果子这种街边小吃应该没有吃过,也不符合他高冷富二代的形象。

  于是她问道:“这是你第一次吃街边小吃吗?”

  容修停了一下,说道:“不是,我以前吃过很多次。”在大学的时候。

  那个时候繁夏跟温澜生还在交往,似乎每一所大学外面都有美食一条街,都有煎饼果子、烤冷面、烤面筋、臭豆腐、螺旋大土豆这种小吃,周末的时候学生们就会三五成群的约在一起,一边吃小吃一边逛街。

  温澜生也不例外,一到周末的时候,他就会溜进帝都大学,央求着繁夏陪他逛街。学生钱不多,买不了什么奢侈的东西,可温澜生能霸占繁夏一下午的时间陪他玩闹,这本就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事。

  容修知道,是因为他就跟在他们后面,像个卑劣的痴汉,自卑又自虐的看着温澜生揽着她的手臂撒娇,央求她给他买零食的样子。

  拥挤的人潮里,容修的眼里只装得下繁夏一个人。

  她给温澜生买过什么,他就跟在后面偷偷的买什么。

  但具体那些小吃是什么滋味,他吃不出来,只觉得很苦很涩,吃进嘴里喉咙泛酸。

  所以他才会求繁夏给他买一个路边小吃,让他圆一圆大学时代,苦涩又不能言说的梦。

  可现在他能吃到繁夏亲手给他做的煎饼果子,七年前,他是想都不敢想的,他好庆幸,他做了最正确的选择,插入她和温澜生的关系。

  否则,哪怕繁夏复仇成功,站在她身边的男人,也不是他。

  六点钟,天渐渐亮了起来,一些酒吧里玩了一夜的年轻人开始陆陆续续的出来,街边的小摊们开始忙碌起来,但是在这片和谐的忙碌声中,夹杂着一声愤怒的怒骂。

  “我真是服了你了,算钱都算不明白,你是手残还是脑残?”伴随着这声谩骂,一个人被人暴力的推搡出一家便利店,腿脚不稳的她被便利店外面放着的丢垃圾的小箱子绊倒,倒在地上,姿势明显僵硬的左手被戳到地上,痛的那人叫了一声。

  繁夏听这声音有点熟悉,从车窗往外看去,竟然是温菁。

  容修也没有想到:“居然是她。”

  “我真是倒了霉了,看你可怜给你一份临时工的工作,结果你他爹的好吃懒做不说,连算账都算不明白,害老娘损失一条烟钱,老娘不让你赔钱了,快点滚吧你,烂泥扶不上墙。”便利店老板愤愤的骂道。

  “老板,我求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温菁恳求道。

  “还给你机会!”老板怒气反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吃了我店里的一个面包。”

  “你、你怎么知道?”

  便利店老板懒得跟她说话,不耐烦的说道:“我们店里不需要你这种小偷小摸的人,快点滚!”

  倒在地上的温菁眼神格外狰狞,尤其当她感受到过路的人朝她投来各种异样的眼光时,自尊心像是被人踩在脚下摩擦。

  她不甘的看着不远处的高档酒吧,曾经在国外留学时,繁夏时不时给她汇钱来,她出入这种场所包一个洋男人睡一晚,连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的,可现在呢?她的手筋被温澜生划断,虽然生活能够自理,可是她却已经觉得自己是个废人。

  温明月坐牢又让她最后做手术的希望破灭,她每天无所事事的躺在家里,靠着谢岑起早贪黑在火锅店里打工挣来的钱,用正常的右手刷手机,沉迷网络奶嘴里,反正有人养着她。

  可偏偏谢岑跟温澜生扭打在一起,摔伤了腰,瘫在床上动弹不得,温澜生趁着当时混乱,一个人跑了出去。

  谢岑整天瘫在床上,哀叹□□,就连拿杯水都要使唤她,搞得她像佣人一样。

  更重要的事,她没钱了,谢岑砸火锅店那点工资,根本存不下钱,房东又在催房租,再不找份工作,她真的要被活活饿死。

  不得已,温菁出来找工作。

  本以为自己好歹在国外留学过,找一份文职应该没问题,可是那些HR一看她没有毕业证书,翻脸翻得比书还快。她又急需钱,才来这个便利店当临时工,现在却连一个便利店临时工都不收她。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温菁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眼中却都是恨意,都怪温澜生那个贱人,如果不是他弄伤了她的手,她怎么可能找不到工作。

  可现在温澜生不知道跑去了哪儿。

  别等她找到温澜生,不然她一定活活抽死她,才能出她心里这口恶气。

  看着她走远的背影,繁夏想,她能够复仇成功,温菁真是头一号的大功臣,如果没有温菁,她的计划不可能那么快成功。

  如果没有她在国外作弊被开除,温家人也不会着急给她找工作。

  在国外她没人管束,谢岑温明月对她又格外溺爱,导致她性格无法无天,敢把客人打到icu,迫使温家人卖了老房子,逼得温明月寄人篱下,开始慌不择路把所有的钱都投入股市想要翻本,结果亏得血本无归。

  但是温明月和谢岑事事纵容着温菁,反而却害了温菁。温明月坐牢,她无动于衷,只想着自己,甚至还怪温明月挪用公款的钱不分给她一点。

  她跟谢岑挤在小出租屋里,宁肯压榨一个60的老人,让他起早贪黑去繁重的火锅店上班,也不愿意自己出去找工作。

  种因得因种果得果,温菁现在自私自利,好吃懒做的性格,都是被温明月和谢岑惯出来的。

  繁夏收回视线,抚上容修的眼:“困了吗?”

  容修摇摇头:“不困。”

  他现在精神的很,几分钟就要看一次手机,现在才6点30,时间过得好慢好慢,他好像一睁眼就到了他们领证的时刻,将他们的名字烙印在结婚证上,从以后他就是繁夏名正言顺的丈夫,任何人见了他都要喊一声繁先生。

  唯有这样,他才能安心,才算得到了归属。

  这一刻的时间走的很慢很慢,他就好像在热锅上煎熬的人,祈盼时间过得快一点。

  终于等到九点钟,民政局开门,容修迫不及待的拉着繁夏往里面走,今天是工作日很不多,他们是第一个。

  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证件,拍了一张红底的合照,他们两人都没来得及做准备,匆匆拍完,可架不住繁夏和容修容貌底子好,随便一拍都很好看,照片里的两个人的眼睛里都含着笑,尤其是容修,她从来没有看到他笑的如此开心过。

  他们一起宣读完结婚誓言,当印着结婚证的红本放在他们手心的时候,她看见容修的眼角隐约有点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