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过关山【完结】>第151章 娇娇

  破败的官署办差房中, 房间左右两侧的尽头摆着两张小床,是供给赵或和谢长清歇脚所用。

  书案当作屏风隔开,窗户勉强能抵挡风雨, 铜盆里还有炭火燃烧着, 为深夜的寒冷添一丝暖, 但陈设看起来还是潦草极了。

  薛娇娇被押进了办差房中,跪在办差房中央,虽然换了干爽的衣裳, 但仍旧颇显落魄,远不及在官州之时。

  谢长清在铜盆边上坐着, 一边煮茶一边烘干自己。

  而赵或则端坐在椅子上, 翻看着薛娇娇身上搜来的书信。

  虽然书信有几张湿透了, 但不难看出字迹, 他头也不抬问道:“被困城中已有一月之余了吧,又如何知晓近日城门会大开?”

  事到如今, 薛娇娇自知无法隐瞒, 低声回道:“每日巳时,到城门附近, 朝天上看去时, 若能瞧见有乌鸦出现, 便意味着有动静。”

  赵或手中动作一顿,“乌鸦?”

  就连谢长清都觉得有趣, 转头朝薛娇娇看去,“我还以为, 那些乌鸦是闻到死人味才出现的呢。”

  薛娇娇双手放在腿上, 垂头说道:“乌鸦是被放出来通风报信的, 但是先前听闻城外的贼窝都被捣毁, 所以我们已有数日未曾收到消息,唯有到城门附近守着。”

  赵或抿唇不语,自然也不会告诉她,在数日前,冯奇领兵把城外大大小小的贼窝全扬了。

  他将手中的书信丢到薛娇娇脚边,十指相扣在身前,那与生俱来的气势叫人畏惧,语气冷淡道:“城里能活到最后的,不是百姓就是前朝余孽,怀然被你们陷害之事,在你要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前,本王且问你另一事。”

  他沉吟须臾续道:“在官州,你是故意接近沈尚书的吗?”

  话落,他犀利的目光瞥见薛娇娇的手掌微动,顺便警告道:“若是敢撒谎,你去和外面的那几具尸首一起躺着。”

  薛娇娇不会回头看,若非见过赵或,她断不敢妄想能从旁人手中活下。

  而赵或也很清楚明了提及,只要实话实说,会看在当初教过心上人剑舞的份上,留自己一条活路。

  心上人自不必说,除了沈凭便无他人。

  薛娇娇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草民不敢有所隐瞒,官州之时,的确是冲着沈大人而去。”

  赵或不语,等着她接着说下去。

  她将麻衣捏紧在手,回想过往一切,道:“草民是他们买下的女子,后来在魏都百花街学习舞剑。从前对沈家大公子便有所耳闻,只是草民技不如沈尚书,直到得知沈尚书失忆......”

  赵或问道:“谁派你前去官州?”

  虽然他心中有了猜测,但却不敢妄下定论。

  薛娇娇揪着衣袍道:“虞娘。”

  闻言,赵或的手掌瞬间紧握成拳,还未等她接着说下去,只听见闷重的拍案声在屋内响起,惊得薛娇娇哆嗦了下。

  那厢在铜盆前坐着的谢长清也很意外,但并未发话,依旧望着他们默不作声。

  从前他们便知晓,百花街是虞娘拿捏官吏所用,正因如此,赵或才会和虞娘相熟。

  一来为了方便调查,二来为了避免有人想利用虞娘。

  可如今看来,是他们被虞娘玩弄在鼓掌之中,而百花街能见到的姑娘和小倌,全是深藏不露的探子。

  何其可笑。

  薛娇娇毫无保留将事情告知了他们。

  当年她以探子的身份留在官州,虽以剑舞掌控沈凭的行踪,但从未想过陷害沈凭,更不了解虞娘等人的真正身份。

  正因如此,她的作用算不上大,且当初在官州时,她所住的地方在酒楼附近,时常有府兵巡查,曹光见为了不暴露行踪,从不会找上自己。

  “你本该是曹光见的替死鬼?”赵或皱眉看她。

  薛娇娇轻轻点头,道:“官州的任务是确保曹光见无碍,在此前提下我无需暴露自己,待沈尚书离开后,我们便回静州。”

  赵或问道:“那你为何在越州对怀然出手?”

  薛娇娇说:“当初离开官州后,我们途径越州时,得知孟连峰消失了,便暂留越州搜人,游走在越静两州,成为推动陷害谢公子的棋子,也因此得知他们在越州曾有据点。而虞娘便以此猜测,孟连峰会到越州打听消息,求我们出手相助,夺回孟家。”

  她说着却不屑地笑了声,道:“可是他并不知道,等着他的,会是死路一条。”

  若非在陷害谢长清之事中,她发现虞娘的消息几乎先人一步,才令她开始怀疑虞娘和曹光见是前朝余孽,从而顺藤摸瓜猜到他们盘桓的势力。

  屋内陷入一片沉默中,良久,赵或才道:“你说的据点,在何处?”

  薛娇娇突然抬头朝他看去,说道:“具体据点已被捣毁,不过我们猜测应是鸦川口一带,而他们的接头人,正是唐昌民。”

  话落,不仅赵或直起身来,就连谢长清都感到震惊,从铜盆处拎着茶壶走来,搁置在桌上后,走到她的面前质问。

  “唐昌民不是清流派的吗?!”谢长清道。

  薛娇娇点头说:“是,但并不影响他与前朝人勾结。”

  她看着另外两人面面相觑,在他们满脸的惊讶中接着说道:“不知殿下可还记得,当初清流派得知唐昌民死后,并未深究此事。”

  赵或道:“因为当年璟王并不知晓实情,而鸦川口迷宫乃必除之地,唐昌民和吕庆保皆不是他的人,他想肃清启州为己所用,所以死了谁都无所谓。”

  殊不知被自己抢先一步,让贺远行和蔡羽泉入了启州。

  薛娇娇道:“不错,唐昌民的价值只在于黑市的买卖,为前朝人攒钱,而启州临近魏都,静州势力盘根错节,唯有越州这片广袤大地,能容有他们的藏身之处。”

  话已至此,赵或幡然醒悟一事,先前不解孟悦恒的钱库为何在越州,如今看来,因为孟悦恒知晓天王老子是何人,清楚越州是最安全之地,才会将多年搜刮得来的钱财藏于越州。

  好大的一盘棋,启州和官州,都被这位“天王老子”所操控,甚至静州这般错综复杂的势力,都能游刃有余地利用,并借清流派做掩饰多年,可见其权力之高。

  正当赵或要问下去时,门前听见脚步声跑来,他和谢长清同时抬头看去,发现是守城的府兵出现。

  赵或当即从椅子起身,问道:“可是辎重到了?”

  他看到府兵连连点头,递了个眼神给谢长清,示意他先去接应。

  随后他低头朝跪着的人看去,凝视半晌后问:“薛姑娘,你可做好选择了?”

  薛娇娇一听,当即明白他要给自己机会,猛地朝地上磕头道:“殿下,薛娇娇本就无父无母之人,虽被买走却从不曾被尊重,常年流离失所,唯有官州对大公子......”

  然而,她到嘴边的话倏地收住,想要重新说下去时,却被赵或打断了。

  赵或蹙眉问:“对大公子有什么?”

  薛娇娇一时语塞,心里暗骂自己嘴快,眼下想糊弄过去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加之被这么高大的身影压迫而来,实在是令人胆战心惊。

  她思前想后,择了个最委婉的理由小声说:“草民觉得大公子很有......风度。”

  赵或如今开窍了,当然没那么好糊弄,追着问:“如何有风度法?”

  若非埋头在地,薛娇娇这张红透的脸都要被瞧得一清二楚,她支支吾吾半天才挤出一句道:“......大公子他很尊重人,从不近女色。”

  虽然现在才知道原因。

  赵或:“......我能不知道?”

  因为他近男色!

  男色!

  但赵或不想追问下去,只能清了清嗓子打破这阵尴尬,随后让她站起身来,

  待薛娇娇站起后,才发现赵或的压迫感更强了,因为赵或实在身高腿长,体型着实令人望而生畏。

  赵或见她垂着头,心想还是别对视了,省得更窘迫。

  他听见有马车的声响传来,猜测李冠他们回来了,索性先问完再让薛娇娇先行退下。

  “本王还有一事问你。”赵或道。

  薛娇娇行礼道:“殿下请讲,草民绝不隐瞒。”

  赵或道:“你可猜到是何人,在朝堂中操控着前朝这盘棋?”

  到了后半夜的天气已不见雨水,但是街道仍旧一片泥泞,不少府兵寻了干爽的地方倒头便睡下,临近官署睡着的府兵,则因突如其来的马蹄声而惊醒。

  谢长清接应辎重车后便往官署而来,他们眼看将到官署门前,竟听见急蹄声跑来,众人循声看去,只见攀越从马厩中飞驰而出,众人意识到是赵或招来的。

  许是察觉不妙,他们快步朝着官署里奔去,迎面撞上阔步走出的赵或。

  “惊临!”谢长清拦住他的去路。

  赵或一看是众人回到,快速梭巡一圈,将视线落在李冠身上,朝他扬了扬下颚示意离开。

  李冠见状立刻跑去牵马。

  之后赵或看向谢长清和钟嚣,道:“诸位,今夜突发急事不宜久留,眼下魏都恐要出事,本王需速速回京,静州暂且交给怀然和诸位,无论如何,务必与本王保持联络,切记莫要轻举妄动,万事需再三深思后定夺。”

  事出突然,谢长清也来不及问太多,只瞥了眼跟随出来的薛娇娇,问道:“可是找到幕后黑手了?”

  赵或颔首道:“若我再不回去,只怕连谢家都难保。”

  闻言,谢长清心头一惊,回想身在魏都的父亲,他的内心也变得有些不安。

  身着一袭素袍的钟嚣上前,揖了下后道:“殿下,臣虽不知魏都发生何事,但还请殿下务必保太师安然无恙。”

  赵或打量他少顷,将手往身上擦干净,随后在他结实的肩膀上拍了拍,坚定说道:“钟大人放心,本王定让老师安然无恙来见你们。”

  钟嚣闻言“老师”二字时迟疑少顷,转眼间见他神情乍然,顿时明白一切,展颜扬眉道:“恭贺殿下,微臣在此替章老谢过殿下。”

  说话间,李冠已牵着马朝他们走来。

  赵或欲告别之际,看见眼前出现一块金色腰牌,他神情一顿,发现那是先前宴席猜灯谜所得的赏赐,疑惑朝谢长清看去问道:“这免死金牌,怎会在你手中?”

  谢长清把那块免死金牌塞在他的怀里,急忙解释说道:“对,这本就是我爹的,但他当初念我不学无术恐惹是生非,便一直留给我护身,他一定是没想过自己的安危,惊临,我求你,无论如何,即使不是救谢家,我知道它也一定能救别人。”

  见状,赵或没有推脱回去,兄弟两人握了握手。

  赵或道:“在回京之前,我会到启州先见孟连峰。”

  而一旁的钟嚣想起他们方才所言,犹疑半晌说道:“殿下若是因前朝人回京,微臣有一事或能相助,只是微臣隐瞒已久,倘若还能助殿下一臂之力,微臣自愿领罚。”

  攀越走到赵或的身边站着,紧随整装待发的主子。

  赵或道:“但说无妨。”

  众人看着钟嚣,只见他说道:“当年臣与章老离京时曾遭人追杀,幸得大公子出手相救,当日我瞧着那杀手眼熟,后来记起他们在陛下出巡江州遇刺前,曾来招揽过微臣,殿下恕罪,是当年微臣藏怒宿怨,才会耽搁至今铸成大错。”

  赵或眸色一沉,偏头和薛娇娇对视一眼,当即知晓他所指的乃是柳信。

  回想赵睦遇刺回京后,曾说起杀手避开璟王刺杀,当初他还百般不愿相信,更不愿调查,眼下看来,他总算明白这张网有多大。

  原来这群人的野心,早已在过去数年的蛛丝马迹中昭然若揭,而自己因决心想要动摇世家,选择不争不抢多年。

  谁料世事瞬息万变,他因此沦为赵抑肆无忌惮利用的棋子,乃至牵连身边人的祸患。

  而扶持璟王的幕后黑手“天王老子”,必然也如他所想,不仅身居高位,还是天子近臣,有只手遮天本事之人。

  赵或翻身上马,垂眼望着钟嚣道:“今夜这番话,你该留着对幸仁说。”

  作者有话说:

  前情回顾:78章,钟嚣和章伸离京,沈凭追去道歉,结果遭柳信埋伏。

  柳信刺杀的原因:钟嚣不能为清流派所用。

  谢谢阅读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