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过关山【完结】>第115章 事变

  偌大的刑房里, 可谓人满为患,几位官吏端坐其中,直到赵或出现的那一刻, 所有人都把目光朝牢门处投去。

  赵或并未与他们对视,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刑架上的人, 那单薄的身影险些将他的精神击溃。

  可他没有办法,只能踩着沉重的脚步踏进牢房中。

  所有的官员从圈椅中起身,朝着赵或行礼, 为首的张昌钦见他目不转睛,不由轻咳了一声, 将赵或的思绪拉了回来。

  刑架上的人早已没了往日的光鲜, 四肢有数不清的伤痕, 面色憔悴苍白, 唯有那眼神依旧坚定不移。

  沈凭感觉到赵或的到来,在张昌钦的一声咳嗽下, 他也将脑袋缓缓抬了起来, 看着那背对自己的身影,忽地心头苦涩, 为今日这场审讯感到心力交瘁。

  在他得知由赵或拷问时, 便知道他们先前所隐瞒的一切, 都徒劳无功。

  皇子是断袖无妨,但大魏如今没有储君, 一个断袖的皇子,相当于失去大部分的竞争力, 这些原本就应该藏在暗处的情愫, 一旦被摆上明面, 就成了密密麻麻的刺, 能将人扎得千疮百孔。

  在这群官吏安排好了一切之后,赵或避开去看刑架,朝着刑具的方向而去,狱吏从中为他取下长鞭,似乎这已是最轻的刑罚,又或者说,他们今日要由轻到重,一步步折磨到沈凭妥协为止。

  待那黑色的衣摆出现在沈凭眼中时,他将眼帘尽力抬起,尽量抹去眼底的疲惫看向赵或,想说的话都被咽了下去,最后化作冁然一笑。

  赵或紧握着长鞭在手,咬牙切齿看着这一幕,却始终下不去手。

  牢房中一片静默,张昌钦把目光从爰书中移开,望着赵或的背影道:“殿下,尔等已准备好了。”

  他这一句提醒再明显不过,催促着赵或尽快下手,否则只会连累到更多人。

  沈凭用唇语道:“动手吧。”

  赵或僵硬地朝后退了一步,阖眼不愿去看面前伤痕累累的人,忽地将手中的鞭子扬起,在贺宽的一声急报中挥向了沈凭。

  这一鞭子落下,唯有沈凭一人痛吟了声,其余人皆循声朝牢门看去。

  贺宽气喘吁吁看向刑架,沈凭虽受了一鞭,但已足够雪上加霜。

  他快步来到众人面前道:“越州边境遭突厥袭击,陛下命殿下和诸位大人即刻进宫。”

  张昌钦倏地起身,面色铁青,二话不说把手中的爰书丢至一边,随后快步离开。

  赵或不解事出突然,直到瞧见贺宽的眼神,彻底明白事态不妙。

  贺宽瞥了眼沈凭,也让赵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触电似的把手中的长鞭丢下,转头看向还在刑架上纹丝不动的人。

  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只够他和沈凭说一句道歉,但是沈凭没有给他机会说出口。

  他发现赵或因对自己下手而退缩,变得惶恐不安,就连抬起的手甚至不敢触碰自己,只是虚虚托在脸颊。

  所以沈凭主动凑上了那温热的掌心,感受指腹茧子的摩擦,轻轻蹭着他僵硬的手,打断他要道歉的话,小声道:“去吧。”

  赵或终于抚了下他的眼角,最终收回掌心,紧握成拳离开了刑房。

  而这一鞭,也将赵或的五脏六腑都击碎了。

  沈凭目送着那背影离开,缓缓地垂下了头。

  越州被收复以来,皇帝加强了边境的兵力,但把核心的将领全都分散,为的是避免有人拥藩自重,觊觎着他的皇权,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调遣贺宽。

  对于此举,当初贺同喆三番四次相劝皇帝切莫一刀斩断,因为在胜战后的几年里,边境仍旧处于岌岌可危的境地,起码要有一位经验丰富,且带过驻守士兵的将领在,为的是快速应变敌军的来袭,布出作战计划。

  但贺同喆毕竟不在朝堂和沙场多年,且以败仗隐退,根本无人相信他的话,即使后来赵或认同了此事,尝试让皇帝改变想法。

  最终换来的也只是贺宽留在越州,但是必须远离边境,驻守在越州城和鸦川关口一带。

  如今越州再起动荡,贺同喆当年的话犹如炸药,震得这些人沉默不语。

  赵或进宫之前,故意绕了远路去接谢文邺,此刻马车疾驰在途中,车厢内的气氛宛若冰窟。

  越州出事,便意味着要派人出兵。

  朝廷众人皆知,兵部尚书接替上任,但都是年过半百之人,若要上沙场实在牵强了些。

  在魏都提到越州,所有人都只会想到赵或和贺宽,这两位出自越州沙场的名将。

  可贺宽如今掌管骁果军,相当于皇帝的铁甲,岂能说放就放。若把骁果军交给皇子,如今储君未立,又忌惮滥用兵权,有逼宫的可能性。

  如此一来,赵或在无形之中,就成了最佳人选。

  而赵或来找谢文邺的想法很简单,希望以自己出征,让谢家出面,请求皇帝赐封郡主代替长公主出嫁。以承诺告捷,换取沈凭的平安。

  但以此刻两人默不作声的情形来看,似乎并未谈妥。

  谢文邺道:“南诏王如今还在京城,陛下必然不会让此事闹大,若你在此关节离京,才会让这一切变得动乱。”

  赵或紧握吞山啸在手,目光凌厉道:“若我不去,舅舅难不成认为还有人比我合适吗?”

  “并非合适的原因。”谢文邺神情凝重看着他,“沈幸仁眼下生死未卜,又逢睦儿要面对盛寻劝,越州一事来得蹊跷,你可知为何?”

  赵或在他沉静的言语中慢慢平复下来,抿唇思忖片刻,随着他的眉头愈发紧皱,他缓缓开口问道:“难道是和亲?”

  谢文邺颔首道:“沈幸仁被抓,暴露的是你们谋划郡主一事,此计虽好,但如今却备受阻碍。东珠一事听闻裴姬和璟王险些决裂,其中到底发生何事无从知晓,但这必然是他们要给皇后的警告。惊临,你认为,他们为了达成此事,真的做不出来这等事情吗?”

  赵或坚定道:“皇兄绝不会联手外敌!”

  谢文邺似乎知道会得到反驳,但还是沉着气说:“若不是他,你认为还能有谁?”

  话落,赵或垂眸盯着吞山啸,回想这段时日的查案,“难道会是......前朝。”

  “不错,唯有前朝余孽最为可疑。”谢文邺脑海中浮现前朝东宫屠杀的一幕,“当年越州在先皇手中丢失,后来改朝换代时,这些余孽便朝着边境一带流放。大赦天下后,他们便寻不见踪迹,如今因南诏师爷牵扯出此事,还掺和着孟悦恒之死在其中,那只能说明一事......”

  赵或恍然大悟道:“有前朝人在魏都。”

  而谢文邺也点头默认了他的话,“所以,你更不能离京,如今只知前朝人掺和外敌搅入其中,有意扶持璟王,推倒谢家和沈家。但越州遭侵扰一事,璟王府似乎并不知情,否则你的皇兄为何不提前阻止?”

  话已至此,说再多也无益。

  谢文邺见他逐渐冷静下来,话锋回转道:“赐封郡主一事,谢家会替你去做,但不是用你的离京去换。”

  赵或不解问道:“难不成舅舅已有人选?”

  谢文邺没有言明,只道:“此事无需你插手,但沈幸仁一事,你不可再松懈半分。”

  提起沈凭,赵或心中隐隐作痛,他明白如今危急关头,若要保全唯有牺牲,“请舅舅指明路。”

  谢文邺道:“清流派要沈家倒,沈家此次不得不倒。”

  他捕捉到赵或眼中闪过的怒意,续道:“只有沈凭危在旦夕,沈怀建才能为子牺牲手中的一切。”

  用沈家天下的门生,换沈凭一命。

  言外之意再明确不过,命令赵或不得再心软,否则便不要插手此事。

  越州之事被闭门商谈,皇帝下令不许此事外传,短短数日,朝中百官如临深渊,行事小心谨慎,生怕触怒了龙颜。

  而皇帝不仅为此事大发雷霆,甚至在殿内数次询问有关审讯一事。

  后宫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皇后因一句闲言碎语,被有心之人曲解后,故意将其传到皇帝耳边,导致皇后如今被禁足半月不许踏出寝宫。

  压力自四面八方而来,赵或被迫妥协,向皇帝回禀在公主舞会前,会将师爷案处理妥当。

  有了承诺,皇帝便不再追究,并让礼部和门下省多次拜访南诏王表诚意。

  而赵或渐渐销声匿迹在人群中,神出鬼没无人知晓他的行踪,只听闻拷问未停,有按头认罪之势。

  不日后,沈凭因严刑拷打而性命垂危之事传遍朝堂,沈怀建屡次探望被拒,上燕王府和各大官署打听消息无果,最终无可奈何之下,敲开了璟王府的大门。

  而就在此时,朝中传来另一桩令人震惊的消息。

  领兵出征前去越州之人,乃谢文邺之子,谢长清。

  当旨意出来时,朝堂百官纷纷议论,但尚书省却无一人反对,只因作出该提议的人,是孔伐。

  那日朝臣在御书房为此事抓耳挠腮之际,一众官员皆投票举荐燕王前去越州,当时谢文邺以一己之力反对所有人。

  后来不知为何,话锋一转,孔伐拿出谢长清要挟,不料谢文邺在短暂的思索下,竟一口答应了下来,并且顺手推舟调遣冯奇随行,至此才敲定下此事。

  而当盛寻劝知晓了些许风声,还是来自魏都百姓口中“胖子打仗,越打越胖”的童谣。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谢府时,此时此刻的听雨楼中,沈怀建沉默跪在了赵抑的脚边,只为其子换来一丝生还的希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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