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过关山【完结】>第81章 内奸

  魏都不出半日, 传出一件惊动满朝文武百官之事。

  吏部尚书自辟僚佐十余人,数时辰在办事房中闭门不出,偶尔有人出来解手, 都是迅速将房门关上, 吏部不少闻言赶来的官吏驻守许久, 才从缝隙中瞧出里头众人不断忙碌,皆为处理他们手中的烂账。

  有人心中不满,毕竟那些堆积如山的卷宗, 没处理好就叫烂账,处理好了那都是功劳。若是沈凭将这些卷宗全部递呈尚书省, 门外这些官吏不仅要遭御史台参奏, 还有可能官职不保, 要面临被里头的沈家门客踩着上位。

  个别官吏选择忍气吞声, 也有人在门外不顾形象吵闹,然而每逢看见门客出现时, 又乖乖噤声, 想上前打听,却又碍于面子不愿靠近。

  不过从屋内出门之人, 完全不曾搭理屋外的一众官吏, 只规规矩矩办事, 屋内连说话的声音都极少。

  沈凭把陈写批好的卷宗一一检查,若有不妥之处, 会另外稍作修改,其中的门客, 则各司其职, 互不干涉, 动作利落地将事情有条不紊处理掉。

  屋外的那群官吏来了又走, 走了又回,脸上不安的神色未减半分,随着他们等待的时间越长,便越是焦躁忐忑。

  沈凭手边的茶杯续了一杯又一杯,直到茶叶都泡不出颜色时,正打算换茶之际,见到推门而入的门客朝自己颔首。

  坐在一侧的陈写也瞧见了,他转头朝沈凭看去,两人相视一眼后,又埋头处理手中之事。

  门客出入房门最重要是留意屋外的变化,从他们锁门起,沈凭等的是他们捡起门前卷宗那一刻。

  显然方才门客颔首的动作,意味着外头有人把卷宗捡起了。

  只是沈凭没有急着出门,而是继续处理着公务,他现在不仅要这些人妥协这么简单,他还要这群人在危机感下服从。

  他不信寒窗十年,一朝科举,入朝为官,会为了斗这一口气,而选择抛弃官职。

  如若有,那他沈凭可以敬对方是一条汉子,但不会记住此人。历史长河漫漫,无功者不过泛泛之交矣,后世翻烂图书馆都找不出的人名,根本不值得他惦记一辈子。

  待到酉时,办差房的大门终于被打开,沈凭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屋内走了出来,带着一身暖意,立于台阶上,睨着面前满脸愧色的官吏,站在众人之前的官吏,手中正抱着昨日散落一地的卷宗。

  沈凭扫了一圈他们,明知故问道:“不知诸位聚集于此,是所谓何事呢?”

  话落良久,却不见有人发话,只悄悄朝他看去一眼,很快又把头低了下去,个个眼观鼻鼻观心。

  沈凭静默等了片刻,听不见回声又道:“若无事,便散去吧。”

  “沈大人!”突然人群有几道着急的喊声。

  这是沈凭在吏部任职以来,第一次听见这个称呼。

  他闻言缓缓转身,再一次面朝众人而立,视线落在他们的脸上,却再也找不到昨日所见的横眉冷眼。

  天边的乌云未散,厚重的云层蔽日,瞧不见一丝清明。

  沈凭垂在一侧的手中,捏着的是一份奏疏,这其中记录烂账的点点滴滴,有人见之,只觉得喉咙一紧,难以发声,唯有垂头沉默。

  他望着这群人道:“诸位同僚,可还记得什么是吏部?”

  无人敢回答,只见把头越埋越低。

  “唯才是举,思贤若渴,这才是吏部。”沈凭朝着台阶缓缓走下,与他们平视,“天下官场三千事,事事不离一吏部,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还望诸位牢记于心。”

  最终他拿着手中的奏疏,朝着众人作揖行礼,而他得到的,是面前所有官吏的弯腰回礼。

  沈凭借着一招激将法,将吏部收入囊中,也彻底平息了内乱,他才逐渐起步去着手处理官州之事。

  这日,沈凭为了了解官州的事情,特意去打听赵或的行踪,打算碰面把事情拿出来商榷,之后得知他在百花街便赶了过去。

  不想来到画仙楼下,他看着门前的招牌良久,没理解为何这群京贵会设宴于此。

  但他心中记挂着正事,想了想还是抬脚进了画仙楼里,刚一入内,就和迎客的虞娘相视,两人相互颔首,随后迎上前相互行礼。

  虞娘笑靥如花,打量一圈沈凭才道:“许久未见大公子,瞧着更俊了。”

  沈凭道:“难怪这百花街都是虞娘的,垂头丧气进来都能喜笑颜开出去。”

  两人互相奉承一番对方,也不知其中真假有几分,但毕竟相识,虞娘知晓他的来意,很识趣带着他去找人。

  眼看宴席就在前方,沈凭忽地听见耳边有人喊自己一声,驻停脚步在来往的人群中观望,直到瞧见对方时,眼底的惊讶一闪而过。

  那人是他在吏部允准辞官的官吏,此刻正喝得烂醉,倚在湖边的美人靠椅上喊他。

  虞娘瞧见那男子眼中对沈凭的恨意,心中做好提防,打算上前好言相劝一番避免闹事。

  不过沈凭把她拦下,低声道:“劳烦虞娘先替我通报一声。”

  虞娘明白两人需要单独谈话,遂起身朝着宴席的方向快步走去。

  长廊的灯红酒绿将人照得眼花缭乱,光影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如同五光十色的娇花在其中绽开。

  男子拎着酒壶在手,缓缓从美人靠上起身,站在沈凭的面前,逼着他朝后步步退去。

  直到沈凭的后脚碰到栅栏时,他才停下脚步仔细端详沈凭,“果真生得一副好皮囊,可惜是披着羊皮的狼,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是狼子野心!”

  沈凭的鼻息间嗅到他洒出的酒气,平静看着他说道:“比不上你这位,替他人卖命的内奸。”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他查到冯奇辞官的蹊跷,眼下不敢随意定夺,但眼前此人,正是清流派用作挑动内乱之人,目的不是为了逼他下台,就是逼他向赵抑认错。

  闻言,对方眼中略带讶异,但很快却又表现得无所谓,“吏部只能你为旁人卖命,就不允许我有自己的选择吗?”

  沈凭抬了抬眉梢,道:“是了,你为清流派当走狗也好,为璟王府卖命也罢,带着我为你垫底,以我为借口向上爬,的确会落得如今这般丧家犬的模样。”

  “我丧家犬!”对方恼羞成怒吼了句,像被人戳中痛处般,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盯着沈凭,“我如今这般模样都是拜你所赐,那日你对我杀鸡儆猴,今日我便到宰相府和御史台状告你!”

  沈凭说:“悉听尊便,我在吏部静候佳音。”

  说罢,他转身朝着宴席的方向走去,抬眼瞧见赵或从远处而来的身影。

  他刚要扬首招呼,不料肩膀忽地被人猛地拽住,一把将他掼到栅栏上,那栅栏本就不高,用于靠椅坐着之人平日观景。

  对方几乎用尽全力把他扯回,只为了讨一个公道,不想醉意之下失了理智,未曾察觉沈凭身后栅栏的高度。

  众人只听见一声巨响的落水声,在沈凭倒头跌入湖里的瞬间,远处的赵或脸色瞬间大变。

  “沈幸仁!”他宛如一阵疾风朝着栅栏跑去。

  随后又听见一响声,巨大的水花朝着栅栏上方扑去,刹时间引来人群的围观,将罪魁祸首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海里。

  冰冷刺骨的湖水从沈凭的鼻息中倒灌而入,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溺水的感觉没人比他更熟悉,他算是明白了一件事,必须要远离有水的地方。

  潜意识的求救让他再度挣扎,他拼了命的摆手,划腿,可还是无济于事。

  渐渐的,因湖水的冰冷,让他手脚僵硬,尽管他在不停憋气,但逐渐感觉到意识迷糊。

  岸上的火光照应在湖面,他借着水中的光芒做着最后的努力,直到一抹身影冲如水中,出现在他渐渐模糊的视线里。

  会是赵或吧,沈凭第一时间所想。

  这个念头就如强烈的求生意愿,逼得他摆了两下无力的双手,试图朝着对方游去,想方设法去认证心中所想。

  直到他看清了来人,那一刻,他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把手伸了出去,如愿以偿搭上了赵或的掌心。

  随着一道强横的力气将他拽住,赵或借此把人用力拉到怀中,揽着他的腰,二话不说低头吻了下去,将气渡过去他的嘴里。

  沈凭被这一口气挽回了意识,他缓缓睁开眼,看见对方闭眼皱眉的模样,慢慢给予了回应,抬手抱紧赵或的身体。

  出水的瞬间,周遭的众人皆伸手上前相助,沈凭上岸后便不断咳嗽,整张脸都被呛红,手脚僵硬,看起来可怜巴巴。

  赵或起身时,立刻环视了一圈四周,发现要找的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带着满脸的怒气看向李冠和莫笑,摆着臭脸下令道:“把人找出来。”

  一旁的两人听令后立刻转身离开。

  虞娘为落水的两人送来被褥,四周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群,男男女女都聚集在各处。

  赵或听见咳嗽声还在不断,蹲下身抬手为沈凭顺气,皱眉说道:“走,我先送你回府。”

  沈凭点头,欲起身之际,却瞧见不少男倌朝他们看来,但视线都落在赵或的身上。

  此刻赵或的衣袍打湿,紧贴身子愈发显露山水,那眼神,不必细看也知晓其中含义。

  但赵或并未留意,只是瞧着沈凭不见动静,又问道:“可还有不适?”

  沈凭闻言缓缓转头,上岸之后冷颤未停,又因用力咳嗽导致双眼通红,整个人看起来苍白怜人。

  他低头小心翼翼看着赵或,轻声说:“我动不了......”

  赵或神情一顿,望着这双楚楚可怜的眼眸愣住,瞬间有种高岭之花被蹂/躏过的错觉,令他浑身燥热难安。

  他抹去脸上滑落的水珠,准备伸手把人抱走,可眼角的余光突然察觉到什么,转头看了一圈,后知后觉发现有不少人围观着他们,回想此处是画仙楼,他当即心中感到不满。

  随后见他接过虞娘递来的被褥,直接从头到脚把沈凭盖住,裹紧后拦腰抱起,快步朝着外头离开。

  作者有话说:

  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论语·颜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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