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过关山【完结】>第55章 心思

  短短一句话, 将帝王的心思展露无遗。

  他为清流派的提议所动容,却又为世家派的警醒所犹豫。

  前者为功名,后者为骂名, 显然他只想要前者。

  赵或沉吟少顷, 目不斜视望着龙椅上的人, 忽地开口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世家派的反对, 其中的一个原因无非考虑到国库空盈,只要有钱, 何事不能解决?

  赵渊民的指尖在桌面轻敲数下, 显然明白他提及的言外之意。

  抬首朝前方看去, 入眼看到一双漫不经心的眼眸, 父子两人对视间皆无闪躲,仿佛一场无声的交战, 最后付之一笑。

  赵或离开皇宫后, 朝着谢府的方向而去,

  次日一早下朝, 尚书省三个丞相及户部被宣召御书房议事。

  与此同时, 御花园中, 几抹身影游走在花海里,为首的美人偶尔弯腰, 翦下花海中娇艳欲滴的鲜花,只是那鲜花却不如美人一颦一笑动人。

  赵抑为面前之人撑伞, 一侧的贴身侍女则手端漆盘, 接住裴姬递来翦下的鲜花。

  “看来昨夜在御书房中, 燕王并未反对此事, 以至户部今日才被召见。”裴姬站起身朝花海中继续踱步。

  赵抑道:“谢文邺说得不错,运河开凿需大量人力财力,若国库有足够的钱财,恐怕父皇便不会犹豫不决。”

  裴姬垂眸打量路过的花丛,道:“你觉得,户部想从何处下手充盈国库?”

  她的声音温柔却待有几分疏离,不似皇后身上的压迫令人不敢随意造次,反而更像循循善诱的引导者,蛊惑着对方说出想要的答案,却又能和对方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这种感觉在赵抑的身上被体现得更加明显。

  赵抑回道:“官州。”

  裴姬翦花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了看他,“官州近年赋税锐减,难不成要逼得官府搜刮民脂吗?”

  赵抑道:“母妃可是记得官州落得如此是为何?”

  随着一枝鲜花被翦下,裴姬缓缓起身,把手中的东西全部放在那漆盘上,递了个眼神给宫女,之后见那端着漆盘的宫女后退几步离开。

  赵抑从怀中取出锦帕给她拭擦,随后听见裴姬目视着前方道:“恐怕陛下现如今不会对南诏人出手。”

  越州战事才平息不过两年,朝中绝不会在此关头对外惹是生非,即使收复越州是皇帝领兵前去,但帝王出征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她太了解这其中所发生之事,所以才有如此坚信的一番话。

  赵抑道:“眼下启州鸦川口重振,在贺远行手中虽减轻财政负担,但终究还是需要支出,若官州今年再不见起色,儿臣相信父皇定要有所打算。”

  裴姬站在原地抬眼看他,只见他眼中一片漠然,便问:“聪明如你,倘若是你又会如何打算?”

  赵抑毫不迟疑道:“不商战便武战。”

  “武战?”裴姬一笑,“你想燕王为你所用?”

  只见赵抑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璀璨的花海淡淡道:“文死谏,武死战,国之幸也。”

  裴姬道:“此次可有人选?”

  赵抑回道:“徐泽海举荐了官州一名官员,名唤孟悦恒,家中三代从商。”

  裴姬略带意外朝他看去,道:“你让徐泽海把沈凭的折书递呈,抢了沈子在启州的功劳,如此沈家都没有寻他麻烦吗?”

  谈起沈凭,赵抑眸色中的眼波微动,但很快又化作平静,他轻摇下头道:“徐泽海从前对他颇有微词,如今常把他挂在嘴边,想来是讨了欢心。”

  裴姬回想起启州之前在御书房一见,略作沉思后说:“沈凭的变化之大令人感到意外,你心中有数便好。”

  “母妃宽心。”赵抑说着把他往湖心亭送去,“皇后可有刁难母妃?”

  裴姬道:“只要燕王一切安好,我与她便是井水不犯河水。”

  她说着朝赵抑看了眼,笑了笑续道:“何况本宫有你在身旁,倘若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那我们存在的价值是什么?”

  两人朝着湖心亭而去,亭子内见宫女来往,给桌上摆起各式点心,裴姬将视线收回朝他看去,带着淡淡的笑说道:“今日陛下赏赐了些许枣糕,一块尝尝吧。”

  赵抑神色顿了顿,思忖少顷才见点头。

  盛夏的风拂过湖心亭,宫女们将冰鉴搁置好后退出亭子,留下母子二人在其中闲谈。

  待到傍晚后,赵抑才从皇宫中离开,回到府上时,却见一名侍女端着漆盘从不远处路过。

  他回头看了眼身侧的杨礼,疑道:“那不是伺候阿挽的侍女吗?”

  杨礼方才也察觉到那侍女的身影,回道:“王爷有所不知,阿挽这几日不愿喝药,故意将那药放凉后,又命侍女取走加热,如此反复折腾下来,日落西山都是喝着同一碗药。”

  赵抑道:“估摸怕苦,让膳房给他准备些甜的。”

  杨礼道:“但是阿挽和王爷一样不爱吃枣食,膳房也拿他没办法,只能熬一碗糖水端过去。”

  看着侍女的身影在眼中消失后,便听见赵抑轻声一笑,问道:“他如今伤势如何?”

  那日姜挽被杀手中伤肩头便昏迷过去,后来派了御医前来诊治了数个时辰,羽箭的余毒才被清理干净,煎熬了一日一夜才慢慢转醒。回了王府他便一直卧床养伤,近日终于才见伤口结痂。

  赵抑看了看天色,道:“走吧,去看看阿挽。”

  杨礼道:“王爷先用膳再去也不迟,反正小家伙也会等着你的。”

  但赵抑当作没听见,径直转身离开,“去让人把膳食送来他厢房吧。”

  偌大的厢房中弥漫着刺鼻的药味,得了命令的侍女站在桌边,守着面前那晚黑漆漆的药汤,时不时朝屏风后方的人喊道:“阿挽,这都天黑了,你若再不喝完,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又会裂开,到时候你可别喊疼。”

  里头躺在软榻上的人此刻正手捧着书,闻言下意识翻了个身,却不料扯动伤口倒吸一口冷气,但为了掩饰自己的痛苦,只能憋着一口气慢慢吐掉,“哎呀姐姐,那药还是烫的,喝不得。”

  他不顾肩膀的衣袍滑落,露出那被裹着纱布的肩头,可见上方还在渗着些许的血色。

  平日他穿着衣袍故意掩饰着,想让旁人瞧不见伤口,眼下明知那侍女不会进来,索性光明正大露出肩膀给伤口透气,却无论如何都不想喝那苦涩的汤药。

  侍女还在不断地给那药汤降温,苦口婆心道:“若是被王爷知晓,只怕你又被挨骂。”

  但姜挽听见时却是低声一笑,道:“姐姐你不了解王爷,他从不责备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如何。”

  “是吗?”突然屋内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破。

  躺在软榻上的姜挽迟疑片刻,顿时惊地从榻上起身,却发觉再去喝药已来不及了,因为赵抑此刻绕过屏风走到他的前方,而手里拿着的正是他要喝的药汤。

  他一脸木讷地坐在榻边,双手捏着书放在腹前,坐姿乖巧却又显得不知所措。

  赵抑的视线则是从他露出的半边肩膀移开,缓缓走到内间的桌前道:“衣着不端正,回头罚抄经书。”

  姜挽一听,登时想起自己衣衫不整,立刻丢掉手里的书去扯起肩头滑落的衣袍,手忙脚乱地收拾好,连忙从那榻上起身,红着一张脸来到赵抑面前行礼,“王、王爷。”

  赵抑寻了椅子坐下,随后道:“把药喝了。”

  “我......”姜挽拒绝的话险些脱口而出,却因看见他这双温柔的眼眸时收住,踌躇良久才敢落座,但却愁眉苦脸地看向赵抑,“王爷,真的很苦......你不懂......”

  可是赵抑却没有回答,只是噙着笑一直看着他,等着他乖乖把药喝了才愿意回答。

  姜挽欲哭无泪,只能抱着药碗埋头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顿时让他两眼一翻,立刻扭头看向赵抑苦苦哀求道:“王爷,阿挽没有勇气赴死......”

  “好。”赵抑突然回道,但却不等他眼中光芒亮起,反问了一句,“怎么样能让阿挽有勇气按时喝药?”

  姜挽未料他会如此询问自己,乍然一愣,心想若是提了个过分的要求,王爷没有答应的话,自己还能继续浑水摸鱼不吃药。

  再三思索后,他颇有信心道:“若是王爷每日陪我喝药,阿挽便遵循医嘱绝不拖沓。”

  赵抑温柔地凝视着他,最后轻轻笑道:“好,听你的。”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和支持。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司马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