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过关山【完结】>第27章 歧视

  喧沸的人群中突然起了一阵骚乱, 这是沈凭来到启州之后经常能看见的场景——难民和启州百姓的冲突。

  其实对于这种现象他们并非不能出手,他知道唐昌民乃是支持清流派的官员,显然唐昌民也知道他和赵抑之间有牵扯, 否则不会在收留菜菜这一事上殷勤。

  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即使他想为难民解困, 能做的不过是暗示唐昌民罢了,出手恐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而赵或面对突发状况时反而静观其变居多,支持世家派的吕庆保对他有所耳闻, 知道他了解两州的境况。

  为了在赵或面前争个好形象,他接连数日都想方设法去缓和启州眼下的情况, 只是行事畏手畏脚的, 效果并不显著。

  赵或的袖手旁观让沈凭有些捉摸不透, 按照前面他对赵或的了解, 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早该把启州掀翻才是, 反倒有些时候选择视而不见, 恍若旁人。

  起先两人不过是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动静,各自心中都盘算着有官府出现, 只要没有见血的情况就不出手。

  但是在片刻后, 他们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时, 酒楼厢房中的两人再也顾不上用膳,连忙赶到事发现场。

  原本沈怀建今日出门捡药回驿站, 出药铺后听说旁边的街道上,有难民和百姓发生冲突, 他二话不说就带着车夫往旁边赶去, 手中拎着的药在推搡中洒落一地, 身上挡风的大氅更是不见所踪, 但他还是奋不顾身站在难民面前。

  当时有一位屠夫手中举着木棍,明显是打算以殴打的方式驱赶,眼看木棍将要落在难民的身上,沈怀建果断抬手去挡。

  但眼前忽地出现一抹白色的影子,下一刻,只闻见一声隐忍的闷哼,他转眼看清之时双眸骤然震惊。

  “凭儿!”沈怀建立刻将他从面前拉开,连忙去检查他被重棍所击中的肩膀。

  那厢跟在身后的赵或未料如此,早有准备的动作未能赶得上沈凭,眼下正准备上前查看一番,余光又见打人的屠夫挥起手里的木棍,对方想要用蛮力赶走聚集的人群。

  那屠夫似失了理智般,企图再度朝着沈凭接着殴打时,赵或见状眉头一皱,不满地“啧”了声,眨眼间闪身站在沈凭前方,长腿抬起,毫不留情往那屠夫胸前狠狠踹去。

  这一脚用了他足足七成的力气,那屠夫禁不住这一遭,整个身子朝后抛出,后背硬生生撞到门板上,随着一声疼痛的大喊响起,屠夫手里握着的木棍也因麻木而震落。

  当他忍着剧烈的疼痛抬眼看去时,入眼不见沈凭的身影,因为赵或那虎体猿臂的身形早已将人挡了个十足。

  赵或回头看了眼捂着肩膀的沈凭,听见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循声看去,人群的不远处朝他们的方向跑来了一群官兵。

  不少百姓见到官兵纷纷让路,人流随着官兵的到来而分开,也让人瞧清官兵前方领头的唐昌民。

  屠夫见到赵或时已不敢再生事,如今又见官兵出现,原本那凶煞的神情骤然变色。

  赵或转身盯着沈凭的肩膀,语气带着些责备道:“下回跑慢点。”

  沈凭藏着发颤的手臂垂眸,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看向沈怀建笑着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官兵将围观的百姓分离,唐昌民快步走到他们面前不停请罪,刚才他远远便看见沈凭受伤的一幕,心知为时已晚,此时嘴上只能不停询问是否要大夫。

  不过都给沈凭摇头拦下,而一旁的赵或听着那些重复的话心烦,见到沈凭朝难民的方向看去,大约猜到他想处理难民一事,随后清了清嗓打断啰嗦的唐昌民。

  “什么情况?”他问道。

  唐昌民听见发话,连忙回身看向他,微微弯腰交代说:“我们启州的百姓来衙门报案,说、说有无籍难民在此强抢蔬果闹事。”

  赵或闻言时抬了抬眼,显然对这种报案的理由持有质疑,正欲深究之际,忽地听见身旁起了骚动。

  “胡说八道!”人群里听见一道高声反驳,“明明是你们看不起我无籍百姓的钱财!”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把目光朝那声音的源头看去,只见一名身着麻色素衣的中年男人怒目圆瞪看着唐昌民,此人站在难民之前,身后除了站着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之外,还有一位和菜菜年纪相仿的小孩被护在其中。

  他盯着唐昌民的方向喝道:“若非启州的百姓去报官,试问这位大人你今日可还会出现在此?”

  四周都是旁观的百姓,但是这些百姓会很刻意地和这群人保持距离,更有甚者举袖捂着口鼻,满脸带着嫌弃,睨着眼打量着聚集一起的难民。

  男人从难民中走出来,脸颊的颧骨还能看见未消的淤血,沈凭欲带着沈怀建为他让路,不想男人径直来到两人的面前,肃然起敬朝着他们抱拳行礼。

  随后听见男人对着沈怀建说:“林金伟替大伙再次谢过沈先生出手相助。”

  沈怀建回礼叹道:“无需言谢,你们受苦了。”

  见状,站在一侧的沈凭感觉到意外,也看见林金伟再一次给自己鞠躬行礼。

  他和赵或的眼中带着疑惑,转头看向一旁站着的唐昌民。

  当唐昌民看见赵或眼底的冷漠时,心底一惊,脸色满是为难,迅速为自己求饶道:“殿下恕罪。”

  他刻意把尊称压低,唯有“恕罪”两字十分清晰,但都抵挡不住赵或脸上逐渐生出的不满。

  见众人一番沉默,沈怀建无奈朝四周的百姓说道:“同是天下一家亲,大家何苦相互刁难对方。倘若没有他们相助,那日有户籍的我也将身死驿站之前,又如何还能在启州见到我儿。”

  这一次唐昌民只能把头垂下,再也不敢抬头去看赵或。

  如今看来,无籍难民的出现,让遇刺案的线索发生极大的改变。因为他们来启州之前,收到有关遇刺案的具体细节里,提及罪魁祸首时,皆是意有所指无籍难民。眼下突如其来这一幕,几乎推翻先前的一切调查,这也是赵或脸色不悦的根本原因。

  唐昌民等人冒着欺君的风险刻意隐瞒其中真相,恐怕这背后大有文章。

  再看赵或渐沉的脸色,沈凭大概明白他已有决断,接下来他们再也无法装聋作哑下去了。

  周遭的百姓大概都猜到赵或是位厉害人物,竟能让三品官员卑躬屈膝为其办事,这一点连林金伟也看在眼中。只是他并未求着伸冤,当听见沈怀建为无籍难民解围时,轻抬下颚深深吸了口气,扫视一圈四周,最后将受到的屈辱都化作一声冷笑。

  他转头朝沈怀建弯腰行礼道:“沈先生,我与村民只是路过此地,诸如此事在上京的路上数不胜数,既然不受待见,我们也不打算久留,得先生关照的这几日我们终生铭记,只盼将来有缘能再见先生,我林某必将整衣敛容拜谢沈先生。”

  闻言,沈怀建想挽留却欲言又止,深知他当下处境,若是冒然劝其留下,又将寸步难行遭受羞辱。

  林金伟看出他的想法,可世道无情,他只能遗憾道:“先生仁义。”

  说罢,他转头看了眼身后数十名的同伴,示意告辞离开。

  沈凭抬首和赵或对视了一眼,随后听见赵或淡道:“且慢。”

  他的语气品不出什么滋味来,但却有不容抗拒的气势所在。

  沈凭带了些期待看向赵或,也盼着他能把这件事情暂时圆起来,方便后续顺利调查遇刺案的真相,不过令人没想到的是,赵或毫不委婉摆明身份,用最干脆的方式去处理。

  赵或懒得再看唐昌民一眼,指着沈怀建朝他们果断说道:“今日出手相助诸位之人乃是朝廷命官,先前驿站遇刺一事颇有疑点,诸位无籍百姓既是当事者,便派人随本王去衙门走一趟提供证据。”

  众人听闻时皆是一阵哗然,林金伟和他身后的村民更是瞠目结舌,显然沈怀建从未向他们透露过自己的身份,而这群受人歧视的村民对官员难抱信任,却万万没想到,救他们的竟还是位官员。

  为了调查事宜,赵或既不作解释,也不给时间众人去适应,只道:“今日之事对错交由官衙裁定,由本王坐镇前堂替诸位百姓伸冤,即日起,若有争议可到衙门击鼓状告!”

  有了他的一番发话,眨眼间只见百姓陆陆续续下跪行礼。

  赵或瞥了眼抬袖抹汗的唐昌民,冷冷道:“还不去请个大夫过来。”

  随后伸手拽起沈凭的手臂转身离去。

  经过此事,赵或的名声又在鸦川口传开,不过这一次比起那不堪的败仗后遗,明显友好了许多。

  沈凭如今和赵或同在一条船上,难民因他是沈怀建之子,对待他比对待旁人客气许多,见面后时常拿出为数不多的越州特产招待他。后来沈凭从赵或口中得知,难民此举在越州百姓家中属最高的待客之道。

  思及此,沈凭去找到吕庆保和唐昌民谈起安顿难民一事,两人对此事皆表示赞同,唐昌民为了将功补过也亲自揽下这活儿来干,并保证会尽最大的能力缓解歧视的局面。

  见他鞠躬尽瘁做到这个程度,作为同级的沈凭也学会适可而止,避免因此事逼人太甚,让唐昌民官途受阻。

  接下来的几日他留在驿站安心养伤,偶尔会前去唐昌民的家中探望菜菜。

  这日他带着糖食去了唐家,还未进门就隐约听见府邸一侧的巷口里传来欢笑声,他站在原地静静听了一会儿后认出那笑声,然后见他折身朝着巷口的方向走去,听着天真无邪的窃窃私语逐渐清晰。

  两个小孩鬼鬼祟祟躲着讲话,实际都被沈凭听得一清二楚。

  吕星:“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菜菜:“嗯!”

  但菜菜似乎有些犹豫,又听见他说道:“我害怕吕大人。”

  吕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不怕,爹爹他非常好,我平日见他对府里的下人都很好。”

  菜菜说道:“如果吕大人生气的话,我们就约定下一次去。”

  吕星思考了下,道:“也好,反正幸仁哥哥一直都在启州,你就会一直住在这里。”

  还没等菜菜回话,他又兴奋问道:“对了!环链都准备了吗?”

  吕星的声音中带着迫不及待,明显是两人筹划已久的小计划了。

  菜菜用力地点了点头,正想回答他的话,突然巷口传来一道温柔的问话。

  “能不能也把我带上呢?”沈凭探身出来,双眼带笑看着前方。

  巷子中的两个孩子惊讶地转头过来,他们身上的衣袍全是脏兮兮的,不知从哪沾的泥灰,而吕星此刻正抬起手腕伸到菜菜的面前,被吓得忘了把手放下,两人皆是呆愣看着来人。

  菜菜悄悄把放下手,吕星则在看到是沈凭时,脸上立刻浮现起灿烂的笑容,下一刻就听见他兴奋尖锐的叫声响彻小巷,拔腿朝着沈凭飞奔跑去。

  “幸仁哥哥!”

  沈凭蹲下身接住扑进怀里的孩子,抬眼带笑看了看菜菜,见他朝后挪去几步并没有上前的意思。

  他把手中提着的东西放下,然后伸出另一只手等着菜菜的回应。

  菜菜见状怔了下,双手略有局促地拍了拍身上弄脏的地方,踌躇半晌才终于抬脚缓缓走向沈凭,直到站在了对方的面前他都不敢贴近。

  沈凭的手臂一收,将两个孩子都抱在进怀里,抬脸蹭了蹭他们的脸蛋,耐心听着他们在耳边喋喋不休说着发生的趣事。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