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寒风挤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星空上的明月十分耀眼,照得地上的人影成双。
沈凭带着急促的脚步在拥簇人海里穿梭,身后还有另一人对他穷追不舍。
直到他远离市集后, 慢慢感觉到没有被跟踪时才放缓了脚步, 他喘着气转头看了眼只有零星人影的道路, 心中暗叹了一声“造孽”才算放下心来。
今夜他真的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沈凭把情绪平复下来时,整个人虚脱似的晃了下,他抬眼看了看天色推算出时间不早, 心想先回驿站歇脚,待明日瞧见赵或便当作无事发生。
可正当他要提步离开之际, 耳边竟传来一道尖锐的叫声。
“公子快跑!”是小孩子。
沈凭下意识循声望去, 只见一处漆黑的树丛中有寒光闪过, 令他刹时明白有人被刀剑劫持了。
他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况且独来独往惯了又无侍卫随行,加之此行的目的还未达成, 如若中途出了事难以回京复命, 换来的变数只会更棘手。
思索间,只见他把视线从那树丛中移开, 假装四处查看无果后选择离开, 彻底地无视了方才的那道声响。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顺利, 沈凭正打算跨出的脚,被凭空甩来的长刀拦住去路, 惊得他连忙收回脚尖,看着衣袂被那利刀削断一片。
他沉眼打量插在地面上的长刀, 脑海里涌进数不清的影视画面和百科记载, 大致推敲出是草寇专用的武器, 当他身后传来一声粗犷的吼叫时, 转身望去,对方果不其然对上了号。
当真是来路不明的草寇,甚至还有一老两幼被他们劫持在手中,看模样虽狼狈了些,但还是安然无恙的。
沈凭的视线扫过一名身穿锦服的孩童处,对方身上难挡那股正义凛然之气,甚至在看到沈凭被拦下后,竟然满脸失望,可想而知,刚才那胆大的叫声是出自这个孩子口中了。
一名身着麻衣,身披兽皮的男人朝沈凭走来,弯腰捡起他脚边的长刀后,和另一名猴儿似的同伴围绕着沈凭走了两圈,目光上下打量。
他们所在的位置四周来往的百姓极少,偶尔走过去三两个人,听见动静都装瞎绕道而行,根本指望不上路人出手相助。
沈凭淡定地让这两人打量,视线则把周围的地形地貌都收入眼底。
匪徒搓着下巴道:“看这位公子不像本地人,欲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的道理,无需大爷我教你了吧。”
沈凭问道:“若我留下了钱财,你是放我走呢,还是连他们也一起放了呢?”
说着他朝着被挟持的另外三人投去目光。
那两位小孩闻言双眼倏地亮了起来,唯独那位素袍老人却始终面色沉着。
草寇见他和自己讨价还价,毫不留情戳破他说:“你若是见死不救的侠义,刚才就不会装模做样地想逃了。”
沈凭心想这话倒没说错。
又见其他草寇不耐烦地喊道:“少他娘的废话,不给钱老子先废了你!”
“好吧。”沈凭看似妥协,却左右看了眼无人的四周,忽地拔高声大喊,“相公你说句话啊!”
此言一出,原本抱剑躲着看戏的赵或喉间一噎,顿时漏出了声,即使他刻意把咳嗽声压低,但在这静谧无人的环境里仍旧无济于事。
无奈之下,他只能应声从暗处走出,握着吞山啸怒视着悠然自得的沈凭。
一众草寇看到赵或手里那把霸气的长剑时,不由心中一紧,不过沈凭却发现,面前站着的这位草寇头领,相比其余人的警惕,他眼中显露的是对吞山啸的贪婪。
赵或潇洒地从远处走来,肆无忌惮地站在沈凭身边,低骂道:“别喊这恶心人的称呼。”
沈凭道:“难道不是你对号入座?”
“你!”赵或咬牙,“我没你这么铁石心肠见死不救。”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几句话,却惹得草寇越发不快,头领瞧见来了位待宰羔羊,盘算着先从吞山啸下手。
随后见他朝两人大吼了一声:“闭嘴!吵死了!”
沈凭索性别开脸不去管赵或,竖着耳朵听着动静。
被人莫名吼停的赵或心中瞬间燃起不悦,斜睨了眼那草寇果断喊回去:“滚!”
沈凭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奇怪地朝赵或看了眼,只见他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指不定转眼就要和对方拔刀相见。
考虑到有老者和小孩在,他决定稍作劝架,等把人质带走了再动手。
赵或感觉到手臂被人贴近,转头看去时,瞧见沈凭挤眉弄眼卖力地安抚自己,无奈下他只能先忍着这群草寇。
草寇听见赵或的反驳时,脸上率先一愣,随后恼羞成怒地拿刀指着赵或道:“把手里的剑给我!”
赵或的脸色因被哄而缓和了些,闻言间,他抬起手里的吞山啸问草寇道:“你要这个?”
草寇恶狠狠道:“是。”说着想要伸手夺走。
结果被赵或轻松躲开,“允许你拿了吗?”
不仅如此,他还把草寇指着自己的长刀一把挥掉,不屑地扫了眼四周的几个大汉,“把人放了。”
充满命令的语气让沈凭顿时无言以对,看来今晚做什么都是煽风点火,还不如趁机把人救走。
几名草寇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为了支持头领纷纷靠上前来。
那头领像极得了鼓励一般,看到赵或嚣张跋扈的态度怒火中烧,气得上前想要推搡一把他的肩膀,试图吓唬对方,顺便给自己造势壮胆。
不料那草寇的手将碰到赵或的衣袍之时,手腕忽地传来剧烈的阵痛,眨眼间只听见地面传来响亮的沉闷声,随着砂石飞扬,这具彪悍的身躯竟被赵或单手甩到了地上。
这骇人的一幕令沈凭感到震惊。
赵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易把那位对他不敬的草寇甩至地上,除此之外,他为了抵挡涌上来的另外几位草寇,十分干脆地把头领拖起来,随后毫不留情丢到那数名同伙身上。
惨叫声随着他们的不堪一击接踵而来,赵或一手握剑一手招架着几人的围攻。
站在不远处的沈凭连忙抬手,捂住穿着寒酸的那位孩子的双眼,而老者则捂着另一位孩子。
他感觉到臂弯被一双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垂眼看去时,发现这个孩子的手腕处,各有一道狰狞的疤痕,当手腕贴在一起,仿佛看到了一对镣铐在那手腕间。
哀嚎声打断了沈凭的注意力,他将孩子搂紧去缓解对方的害怕。
一行人就这么静静观望,直到赵或三两下将草寇制裁得跪地求饶。
路过的百姓见状立马冲去镇上去报官,约莫两柱香过去,他们终于看到远方出现的官兵。
赵或把挣扎的几人绑好手脚,随后朝沈凭看去,对视间皆明白各自不愿暴露身份,相互颔首后,赶在官兵抵达之前离开此地。
他上前自觉分担老者手里的小孩,一行人快步朝着驿站的方向而去。待临近驿站之时,随行的老人突然将他们喊停。
起先沈凭以为他想带着孩子回家,但老人只是看了眼抱着他们的孩子,道:“两位公子留步。”
沈凭说道:“老先生,走过这条巷口我们就能派人送你们回去了。”
但是老人却摆手说:“孩子不是我的。”
话落,沈凭和赵或两人相觑了一眼,随后看向老者,只见他接着说道:“我也只是在街上偶遇这两个小孩,他们在人群中找我讨食,我本来打算将他们送去官府,好让他们父母亲前来认领,不料路上遭人劫走。”
他和蔼的眼神落在两个孩子身上,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也带了几分自责。
事情转变得突然,沈凭看回怀里安静的孩子,再朝赵或看去时,发现他抱着的孩子昏昏欲睡,显然是奔波累着了。
可是眼下若是带着他们返途,只怕会引人注目,若暴露了身份,恐耽误去鸦川口的时间。
沈凭思前想后道:“不知老先生家中是否方便?”
老人似乎看破沈凭的为难,稍作思忖后道:“寒舍唯有我一人,公子可是想把孩子寄托在我这?”
沈凭点头,道:“我们此行匆忙,恐不能带着两个孩子,还请老先生收留一夜,明日官兵将会亲自登门将孩子接走。”
老人借着路边的灯火仔细将两人看了遍,最终还是道:“随我来吧。”
两人抱着孩子,跟随着老人穿过附近的小巷,一炷香后,众人停在了一处小院门前,竹门两侧吊挂着灯笼照明,推门进到院子中时,能听见寒风把竹林刮得沙沙作响的声音,清幽寂静,看得出这位老人是位文人雅士。
老人带着他们进屋后掌起灯来,随着灯火亮起,屋内瞬间灯火通明,几个书架顿时映入他们的眼中。
赵或抱着那锦衣孩子,早已在他的肩上熟睡,沈凭见他手忙脚乱地安置孩子,顿感无奈,便只能上前去搭了一把手。
待两人从屏风后方走出来,瞧见老人从侧间拿出成人所穿的素袍,许是打算给孩子换上。
不过未等老人开口,赵或反倒抢先说道:“你们帮这小孩洗漱,我去一趟市集。”
他打算去置办些体面的东西。
沈凭没有阻拦,因为这是他刚才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想法,经赵或这么一说,倒也省得他去操心了。
待赵或离开后,沈凭在那孩子的面前蹲下身来,拨开他凌乱的头发轻声问道:“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老人把手中的衣袍搁置在一边,顺口回答了他的话:“这个叫菜菜,里头那个叫......”
“吕星。”菜菜抢答了老人的话。
沈凭朝老人的方向看去,只见对方坐在圈椅中,自顾自地喝起了茶水,他连忙向老人自我介绍道:“在下姓沈,字幸仁。”
老人则扫了眼他,“章伸。”
沈凭起身朝他作揖行礼道:“烦请老先生为我指路去洗漱。”
章伸从圈椅中起身朝屋外走去,沈凭则牵起菜菜跟随而上,还不忘嘱咐说道:“听哥哥的话,洗漱完就早些歇息,明日一早会有人送你回家的。”
他看着老人生火烧水时挽袖上前帮忙,准备妥当后,沈凭带着菜菜坐在灶台边上,跟着老人一起取暖。
等着热水烧开的过程中,橙红的火光将三人的脸颊照亮,也让沈凭看清菜菜脸上局促的神色,还有老人平静从容的神态。
想到官府明天要上门盘问,他想先作打听,届时留下官印书信,免得官府为难他们。
当他正想问菜菜家住何处时,只见那孩子一双小鹿似的眼睛朝他看来,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沈凭放轻声音问。
菜菜紧张地抠着自己的指甲,小声问:“哥哥会送我回家吗?”
沈凭会心一笑,“那你可以告诉我家在何处吗?”
菜菜用力地点头,这时就连他身边坐着的老人都往他们看来。
孩子看着他的双眼在火光下十分明亮,宛如天上的星星似的,非常认真回答了他的话。
“我家在鸦川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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