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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鹫转了转手腕,肌肉滞感有减轻。看来药效在消退。
伯川注意到赤鹫的动静,走过来坐到床边。解开纽扣,拉开西服外套。就见内衬上插了一排小管子,管子内是透明的液体。
“我不会大意到连药效时间都忘的。”
赤鹫冷笑一声,“不仅下药,还得扣上手铐脚镣。Alpha怕Omega怕成这样,你也算是第一个。”
“因为我了解你。”伯川钳住赤鹫的下巴,吻他的鼻梁,“你的可爱之处,也是你的可怕之处。”
赤鹫不再做无谓的抵抗,想着事已至此,随便他怎么样。
他只是还有一件事很在意。伯川既然用丹尼斯换小莲儿的戒指,那为什么没有一石二鸟,连同唐的也一并勒索过去?
赤鹫不蠢。他猜到了为什么。但他不愿意相信。
“为什么没要唐哥的戒指?”
伯川苦笑。“偏要都揭开吗?”
赤鹫直视着他,眼神冰冷。“偏要都揭开。”
伯川松开赤鹫,站起身后撤一步。“我想你猜到了。”
赤鹫直视着伯川,哆嗦着嘴唇。眼睛霎也不霎,硬是不让瞳孔上的透明壳子破裂。
伯川背着他有了家室,在他心上划出第一道口子。伯川杀了丹尼斯,在他心上划出第二道口子。他该停手。他不该问。他明明知道那将会是第三道口子。
可他偏要问,偏要把所有的遮羞布都扯下来,偏要事实赤裸裸,血淋淋。
“你什么时候调的包?”
伯川沉默半晌,答道。“十四年前,你生日那天。”
14年前,赤鹫28岁的生日。他和伯川相识一年,在那天确定了关系。
秋天的傍晚。伯川捧着玫瑰,牵着气球,端着巧克力,拎着礼物。悄悄跑到赤鹫的公寓,要给他一个惊喜。赤鹫刚洗完澡出来,就在玄关的监控屏上看到了伯川的身影。
他擦着头发上的水滴,看这金发的小绅士搞什么名堂。
就见伯川用肘把玻璃大门顶开,人刚进来,发现气球被挂在了门外。他笨拙地去拽气球,结果花掉了。他低头要去捡花,巧克力又滑了下来,砸了一地。
气球破了,鲜花散了,巧克力碎了满地。伯川蹲在地上,懊恼地捂着脸,连说了好几个oh my godness。
赤鹫却在监控这边笑出了眼泪。他打开门,顺着楼梯一路跑下去,跳到伯川怀里。
秋天的月亮又圆又近,夜风清冽冽的。两人吃着碎掉的巧克力,又交叠着接吻。
他以为那是恋爱。
假的。都是假的。笨拙是假的,恋爱是假的,喋喋情话是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中指上那枚戒指。
赤鹫胸腔剧烈起伏,呼吸嘶嘶地拉起响。他一把撸下戒指,甩到伯川脸上。
伯川不躲,额头上见了血。
“小鹫,我身不由己。我出生在教会里。”伯川解开衬衫领子,手指摁上动脉的位置,“这里被植入了「誓约」。如果我背叛神,下一秒就会被炸开大动脉。”
赤鹫含泪睨着他,嘴角噙着冷笑,就像看一场拙劣的演出。
“你的话,我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我的父母,婚姻,都不是我选的。”伯川也湿了眼睛,他抓着赤鹫的手缓缓跪到床边,像是对着他的神祈祷。“只有你,是我选的。小鹫,这句话,我发誓没有骗你。回到我身边吧,我带你去天涯海角。”
赤鹫一口气没倒上来,握着嘴咳嗽了半天。伯川用拇指擦抹他的眼泪,拿起床头的水杯递给他。
赤鹫拍开水杯。被褥湿了一大片。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泪。他平复了半晌呼吸,等情绪安定下来才缓缓开口。
“伯川,我今天就都跟你说明白。我的确恋慕过你。这么多年过去,我对你也有很深的情分。但我不仅爱你。我爱唐哥,爱小丹,爱幻华月,爱知恩图报的孩子和我带的狼崽子,也爱我自己。七年前你的欺骗践踏了我的尊严,我不再爱你。你杀了小丹,我恨你。你偷走了唐哥的戒指,我与你不共戴天。这么说够明白吗?”
伯川的脸一点点沉下去。突然拽住赤鹫脖子上的护身符,把他拉了过来。
“我就知道!你果然喜欢上了那个狼崽子!这是不是他给你的?!”
“跟你没关系!”赤鹫去掰伯川的手,“松开!别让我更恨你!”
伯川手上发力,要把护身符扯断。赤鹫拼命护着,去咬他的手。
伯川流着泪低吼,发疯似的把赤鹫压在床上,露出獠牙要去标记他的后颈。赤鹫一边狠命用头去撞伯川的头,一边用膝盖去顶伯川腹部的伤处。
被褥上血渍叠着泪痕,斑斑驳驳的一层又一层,分不清是谁的,也分不清到底谁更痛。
十四年前,两人在床上互相疼爱。
十四年后,两人在床上互相伤害。
是人心太脆弱,还是命运出的错?
这时窗外响起汽车的鸣笛。响了三声,一声比一声长。伯川从赤鹫身上起来,理了理西服。而后走到窗前,手指拨开百叶窗。
“教会的人来了。你在这里等我。不要弄出声响。”
赤鹫不说话,倚在床头闭上眼睛。
这时伯川情绪也安定下来了。他擦了一把脸,用他惯常的温柔腔调道:“小鹫。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弥补。我自知罪恶滔天,不求你原谅。但如果有来生,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赤鹫不理他,甚至转了个身,只留给伯川一个后背。
不知道伯川站在床边看了他多久。视线穿透赤鹫的皮肉,直直刺进他的灵魂,痛得他死去活来。可他心里越痛,脊背却越松,像是故意昭告着全世界他的不在意。
半晌,响起关门的声音。
赤鹫睁开眼,连滚带爬地摔下了床,爬到窗边拨开百叶。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喷泉边,走下来四个男人,穿着英式黑西服。
伯川从酒店门口走出,上前交谈了几句,从口袋拿出个小盒递了过去。对方接过打开,点了点头。
赤鹫看不清,但他知道那是小莲儿的戒指。
四人并没有离去,还在说着什么。显然不是什么友善的话题。伯川的情绪眼见失控,最后竟掏出手枪。
又是一番对峙。最后伯川好似妥协般垂下了手。
四个黑西装掠过伯川,往酒店里走。
赤鹫心下一凛,刚想逃跑,就见伯川抬头望过来,对着他露出一个温暖的笑。
一如十五年前,在绝噬局门口的外楼梯。他在顶,伯川在下。四目相对的瞬间,灰西服的绅士摘下帽子,对他解颜而笑。
下一秒,伯川对着四个黑西装的背影抬起手。
四声枪响。
枪声未息,伯川的脖颈喷出一股血柱,比喷泉还高。
伯川转过身在血幕中仰头看着他。
那眼神好像在说,你看,这回我真的没有骗你。
他就这么看着赤鹫。他向赤鹫伸出手。绝望地伸出手。仿佛要去抓住一个璀璨无比,却又遥不可及的梦。
他的身子直挺挺仰倒在地。眼睛没闭,空洞地望着天。
血喷溅得到处都是,喷泉被染成了红色。
但它不停,还是一遍一遍,把这红色高高扬起,像是在重播刚才的死亡。
时间静止了。没有声响。
赤鹫扒着窗,呆呆望着那个血糊糊的人影。
他已经看不清东西,眼中只剩一滩糊糊的红。
那不是个人,更不是伯川。只是一滩糊糊的红。
他对伯川的爱也好,恨也罢,都在这一刻崩塌,也变成了那滩糊糊的红。这红颤抖着,放大着,向他逼近着,最后泼他一身,凉了他的血。
他突然原谅了他。他原谅了一切。他心中关于伯川的记忆,都在这一刻回到了原点。回到了两人相遇之前。
伯川带给他痛苦,他何尝没给伯川带去痛苦。他因为欺骗痛苦,伯川因为爱情痛苦。他们能够带给彼此的,只有痛苦。这份痛苦,又只能以其中一人的死亡为终结。
爱情这个东西,惯常残忍。他残忍就残忍在它的随机。它不论出身,也没有所谓的匹配。
它取决于时机,取决于缘分。你们何时相遇,在哪里相遇,在什么年代相遇,你们的立场是否相悖。
如果你们时机不对,没有缘分。而你又打算去爱一个人,一定要想清楚,你是否愿意为了他,放弃自由,放弃立场,放弃身份,放弃你的所有,而去心甘情愿地拥有一份羁绊和枷锁。
说到底,爱情就是一场俄罗斯轮盘式的豪赌。
坚定果断的人,尚有一丝希望。可懦弱的人,既输掉爱情,也会输掉生命。
四枚子弹,中头的只有两发。剩下两人反应快,又穿着防弹衣,并没有受到多大创伤。
电梯口传来响动。赤鹫回过神,跌到门口,发现门已经被反锁。
不多时,门板就被踹得哐当哐当响。
赤鹫喘不上气,贴着墙瘫到地。心脏跳得发疼,他突然也不想活了。
他从牙齿里舔出毒药,刚要咬碎,又瞥到地上那枚戒指。咬着牙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窝囊!都华·戴维斯,你这个懦夫,就算要死,也不能这么窝囊地死。
你的骨气呢?你的追求呢?你拼死要守护的东西呢?
站起来。你是个男人。你要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死在自艾里。
决一死战!
去和这帮杀了伯川的混蛋,决一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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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伯川的一切都在这章完结。他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他对赤鹫也是真心地爱着。但他这种人,坠入爱河便是犯下大错。他太懦弱了。
而他最后只得用死去证明最后一句实话,用死去弥补他犯下的罪孽。也算是对丹尼斯医生在天之灵的一点点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