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建辉是在隐园被抓的。

  庭院里寒风瑟瑟, 他被警察反扣着双手按在地上,面容狰狞地挣扎着,就像旁边树上的枯叶, 明明已经走到生命尽头, 却依旧扒紧了树梢,不愿掉落。

  舒杳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就像一个围观的路人。

  昨晚在钱曼青的手机上, 舒杳看到了那条金链子的照片。

  之前它戴在罗建辉的脖子上, 距离远看不清晰, 舒杳也没有太在意, 直到放大细节一看,她才意识到奇怪之处。

  母亲说罗建辉欠了很多债,是来辅川躲债的。

  但职业使然,舒杳一眼便能看出, 这条金链子成色很不错, 甚至还刻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应该出自高端品牌, 没有个五六万拿不下来。

  她本来以为是罗建辉打肿脸充胖子,但回到房间后,她搜索了一下, 发现这条金链子, 居然是一个国际大牌三个月前推出的最新款, 并且还没有在国内售卖。

  再回想到, 上次罗建辉来隐园闹事, 包工队长一提要报警,他立马就怂了, 原来她觉得可能是罗建辉忌惮他们人多势众,但转念一想,他会不会单纯是……害怕面对警察?

  舒杳的脑海中陡然涌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会不会他来辅川,除了躲债,更大原因,是潜逃?

  于是她搜索了近三个月,寻西关于偷窃、抢劫的新闻,果不其然在一桩嫌疑人潜逃的入室抢劫并伤人的新闻里,看到一段关于丢失的金项链的描述,和罗建辉戴的那条很像。

  根据新闻描述,嫌疑人作案时全程蒙面,楼道监控又被提前损毁,所以警方并没有掌握明确线索,只有一张在小区门口、看不到脸的模糊监控截图。

  毕竟是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人,舒杳几乎一眼就从体型认定了,截图里的人,就是罗建辉。

  这条金链子作为最新款,每一条上面都是有编号的,根据编号就可以追查到买主,他估计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不敢卖,就自己戴着装阔,想以此来和沉家攀上关系。

  却不想,最终也是这一点,害他暴露。

  “我他妈真是生了个好女儿!他妈……”罗建辉瞪着眼睛,朝舒杳大声咒骂。

  但后面的污言秽语,舒杳并没有听见。

  因为有人捂住了她的耳朵。

  舒杳回头,看到了沉野冷凝的脸色,掌心却是温热。她笑着朝他摇摇头,示意无所谓。

  兵荒马乱很快停歇,便衣警察们把罗建辉带走后,庭院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舒杳看着紧闭的大门,讷讷问:“他应该出不来了吧?”

  “入室抢劫并伤人,够他坐十几二十年了。”

  舒杳转身搂住了沉野的腰,脑袋埋在他胸口一言不发。

  沉野轻抚着她后背:“你怎么把他引过来的?”

  “我管舅舅要了他的手机号,跟他说。要他藏好一点,要是他被抓了,沉家的人知道害沉炀心脏病发的人是我爸,你肯定会和我离婚,我就做不成阔太太了。”

  “他估计以为抓住了我的把柄,所以反过来跟我要钱,说不给他钱,就跟我鱼死网破,我就约了他来隐园细说。”

  对于罗建辉这种视钱如命的人来说,大概绝对无法相信,舒杳会放弃阔太太的生活背叛他,更无法相信,沉家的人即便到此刻,依旧和舒杳站在同一阵线上。

  沉野听完,许久没有说话。

  他昨晚在ICU外坐了一个通宵。

  沉炀之前也发过病,所以一开始他并没有往“人为”这方面去想。

  直到今早,舒杳给他发了一条消息,她没有明说什么,只问他,能不能陪她回一趟隐园,然后很平静地告诉他,她报了警。

  沉野还挺惊讶,毕竟按照舒杳的性格,为了避免任何疏漏,等罗建辉被抓了,她再让他来接她,跟他坦白前因后果,才是符合她一贯做事风格的。

  沉野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这次怎么想到提前和我说?”

  “你说的,他要是找我一定要告诉你。”舒杳踮起脚,吻了吻他的唇,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沉野,你说的话,我有记在心上的。”

  “嗯。”额头抵着额头,沉野勾唇笑。

  舒杳看着他温柔的眉眼,欲言又止:“你会不会觉得我狠心?”

  “狠心什么?”

  “他毕竟……”

  沉野打断了她的话:“我爸不是找你聊过了?壹壹,不仅要把我说的话记心上,我爸的话,你也得记。”

  舒杳便不再问了。

  是,血缘不是界定家人的标准。

  所以她不过是,举报了一个犯罪的人,仅此而已。

  明明是寒冬,中午的太阳却异常温暖。

  温存的氛围最后被沉野的手机铃声打断,备注依旧是“妈”。

  只不过这次,钱曼青带来的是好消息。

  沉炀被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

  所有人都为沉炀的转危为安感到欣喜不已,但作为主人公,沉炀反而是最淡定的一个。

  舒杳甚至觉得,生死对于他来说,好像根本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这几天的惊险,在他嘴里,不过只是“换个地方睡了一觉”。

  但即便心态稳得不行,身体终究还是吃了一通苦头,沉炀靠坐在床头,脸上没什么血色。

  舒杳牵着沉野的手,站在病床边,张了张嘴:“对……”

  “停!”沉炀抬手比了个暂停的手势,表情无语,“我有煽情恐惧症,别给我整那一套啊。”

  舒杳就在嘴边的那句“对不起”,瞬间被咽了下去。

  沉炀凉飕飕扫她一眼,语气有些虚弱:“跟你有什么关系?大清都亡了,你不会还相信什么父债女偿吧?”

  “没有。”舒杳说,“但是的确,如果不是因为我,罗建辉就不会找上你。”

  “这种事呐,谁都不想的。”沉炀慢悠悠道,“更何况,这几年差点嗝屁的情况,我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有什么呀,福大命大,老天不会收我的。”

  舒杳的心情,的确因沉炀的话,而轻松了几分。

  她还想说些什么,沉炀又催促道:“你要是有空,能不能帮我去问问午饭来了没?心脏病没有带走我,别给我饿死了。”

  “……”还好钱曼青不在,不然又得打他嘴巴。

  “我去看看。”舒杳松开沉野的手,小跑着出了病房。

  病房里一下安静下来,沉炀刚松了一口气,就见沉野拖了张椅子过来,慢条斯理地坐下了。

  沉炀的心里陡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完了,要被审判了。

  果不其然,沉野往后一靠,冷声问:“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沉炀暗戳戳想,早知道刚才不让舒杳离开了。

  她在,起码还能帮个腔。

  沉炀的目光轻颤了一下,拿起旁边的遥控器,胡乱地调着电视机频道:“没什么,就,罗建辉知道我是沉家人,管我要钱,就吵了几句。”

  “他是冲你来的,还是冲我来的?”

  “当然是我,你比我有钱吗?”

  “哥,你说实话。”沉野又问,“他是不是把你误认成了我?”

  “怎么……”

  “说、实、话。”沉野的表情冷硬得不像平时的他,连声线都压得很低,就像暴风雨来的前奏。

  沉炀渐渐没了底气,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好吧,是。”

  “那你为什么不解释?”

  “他一开始还挺有礼貌的,说居然这么巧遇到女婿,非拉着我进后巷一起抽根烟,我知道他心思不纯,但想看看他到底要干嘛,就跟着他进去了,哪知道他说来说去就是要钱,嘴里还污言秽语的,我就一时也没忍住脾气。”

  “你为什么想看他要干嘛?这是我的事,你告诉我就行,为什么要自己去面对?”

  “我……”

  “哥。”沉野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还在在意小时候的事情,觉得愧对我?”

  沉炀心虚地移开了目光:“我没有。”

  “我说过,你从来没有亏欠过我什么,以后要是再有这种事,别想着挡在我面前了,我自己会好好处理。”

  沉野还是第一次这么严肃地叮嘱他一些事情,沉炀整个人慢慢挪了下去,语气显得不耐烦:“知道了,我这不是没事嘛,你哪里是我弟,乍一听跟我爸似的。”

  门口传来敲门声。

  沉野以为是舒杳回来了,回头一看,管家刘叔小心翼翼地推门而进:“二少爷,医院门口来了一群人,说要找大少爷。”

  沉野眉头微蹙,“谁?”

  管家嘴角一抽:“说是大少爷的前女友……们。”

  沉野:“……”

  *

  因为前女友们的到来,病房里根本没有了俩人的容身之地。

  再加上沉野因为这事儿,几乎两天没合眼。

  钱曼青催他们赶紧回家休息。

  司机被沉誉喊走了,舒杳担心他疲劳驾驶,于是决定自己开车。

  把迈巴赫开出了龟速,好不容易稳稳到家。

  舒杳把车开进车库,一回头,沉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忍心喊醒他,把座椅轻轻放倒,舒杳帮他解开身上的安全带,坐在驾驶座上,安安静静地盯着他看。

  沉野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一片漆黑。

  车内昏黄的灯光下,舒杳坐在驾驶座,安静地低头看着手机。

  他按了按太阳穴,坐起身来,嗓音带着倦意:怎么不喊醒我?”

  舒杳这才回神,笑笑道:“看你睡得挺沉的。”

  沉野低头一看,她的手机屏幕停留在一个美食app,上面显示的是玉米牛肉粥的做法。

  沉野问:“明天想喝粥?”

  “不是。”舒杳说,“今天张姨做了菜粥,你哥嫌清淡,问我有没有玉米牛肉粥,我想着我要不我明早做一锅试试,应该也不会很难吧?”

  沉野圈着她的腰,把她带坐到他的大腿上,额头抵着她的肩膀,嗓音沉沉:“让张姨做不就可以了。”

  “我知道,但是……”舒杳抿了抿唇,“归根结底,你哥是因为我才遭受了这通无妄之灾,留在医院照顾他,我的身份不太方便,但是帮忙做顿饭,还是应该的吧?”

  “嗯。”沉野低低应了一声。

  惊心动魄的危机过去,舒杳才意识到,这再日常不过的拥抱,却也正是最难能可贵的东西。

  她按灭手机,双手圈住他的脖子。

  俩人就这么安静地抱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是谁主动,反正等舒杳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身上的外套已经掉落在脚边。

  算起来,俩人的确好几天没亲热过了,而此刻的亲吻,多少带了点劫后余生的意味。

  车库里一片漆黑,但门没有关上,从舒杳的角度望出去,甚至可以看到庭院外偶尔经过的路人,这让她不由瑟缩:“有人……”

  沉野连头都没回,降下车窗,拿起桌子里的一个纸巾盒,往墙上一点亮处扔了过去。

  “啪”一声,开关被砸中,车库门缓缓降下。

  四周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密闭空间。

  车内昏黄的灯光下,舒杳看清了他眼神里直白又坦荡的欲念。

  唇齿之间的声响,在安静的氛围里被无限放大,听得人心跳加速。

  情□□薄而出。

  但舒杳却还记得一件事。

  “你快两天没睡了。”

  “不困。”沉野自顾自来势汹汹。

  舒杳拢起自己的衣领,一回生二回熟地把手往下探,“今天只能这样。”

  “嗯?”沉野就像是给了一颗糖,又被扇了一巴掌的小孩儿,语气之中有些不满。

  “你今天必须早点睡。”舒杳凑到他耳边,轻声安抚,“明天随便你。”

  *

  一夜好眠。

  生物钟影响,第二天,沉野依旧早早就醒了。

  却没想到有人醒得比他更早。

  厨房里充斥着淡淡的米香,沉野看着忙碌的身影,走上前去,从背后圈住她的腰。

  他闭着眼睛,靠在舒杳的肩膀,嗓音有点暗哑:“怎么起这么早?”

  “给你哥煮粥啊。”舒杳用勺子搅动着砂锅里的粥,柔声道,“司机会来接我,你这两天太累了,在家好好休息吧。”

  沉野这才想起昨天她在车里说的事,倒是挺听话,轻轻“嗯”了一声,但圈着她腰的手却紧了紧:“那你今天要待在医院吗?”

  “嗯,怎么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太困了,沉野显得有点粘人:“病房里人很多,早点回来也没事。”

  “我知道,但是万一有需要我帮忙的,我好帮把手。”

  沉野便没再说话。

  舒杳隐约觉得,他今天有点沉默,低头看向腰部,他左手无名指上的小狗,尾巴倒是微微往上翘着。

  舒杳偏过头,在他脸侧轻轻吻了一下:“你乖。”

  “哦。”沉野应了一声。

  如果是平时,沉野绝对不会满足于这个浅尝辄止的吻,他大概率会得寸进尺,说一句:“就这?”

  但今天,他不仅没有,反而松开了她,走到一旁橱柜里拿出了碗筷。

  舒杳还没来得及细想,锅里的粥冒起细密的气泡,将锅盖往上顶,她吓了一跳,正准备伸手,沉野却已经先一步把锅盖掀开了。

  舒杳自己试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于是就帮他盛了一碗,又把剩下的装进保温盒里。

  门外响起刹车声,应该是司机到了,舒杳急匆匆收拾好东西。

  等坐到车里,舒杳才再度察觉到不对劲,沉野刚才送她出门的时候,没有亲她。

  难道就因为昨晚没有答应他?

  但她不也是为他身体考虑嘛。

  舒杳抿了抿唇,本来决定在病房待一天的,但现在却改变了主意。等送完粥,如果没事,就回去和他开诚布公聊一聊吧。

  一路到达顶楼。

  沉炀还在睡觉,客厅里钱曼青正帮他收拾衣物,见舒杳进来,钱曼青笑了笑,放轻声音问:“怎么过来了?”

  舒杳把手里的保温盒放在桌上:“沉炀昨天说想喝玉米牛肉粥,我就煮了点,妈,您吃了吗?”

  “没有呢,阿野呢?”

  “他在家休息呢。”舒杳把保温盒打开,往碗里盛了半碗。

  “那你……”钱曼青欲言又止,脸色有些纠结,“杳杳,这几天你也挺累的,多和阿野一起在家休息休息,不用经常过来的。”

  舒杳愣了下,听得出钱曼青这话,完全就是委婉的说法。

  像是在暗示这里不需要她。

  “妈。”舒杳心一沉,攥紧了手里的勺子,“您是不是听爸说了罗建辉的事……所以……”

  “你说什么呢,当然不是。”钱曼青打断了她,拉着她的手坐到沙发上,安抚着拍拍她的手背,“事情的前因后果,我都听你爸说了,有这样的父亲,你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们怎么会怪你呢?”

  “那为什么……”

  钱曼青沉默许久,叹了口气:“妈只是担心,你经常来看炀炀,阿野会不开心,你也知道他的个性,就算不开心,也不会明着说出来。”

  舒杳有点明白,却又不是完全明白:“您是怕他吃醋吗?”

  “不是吃醋。”钱曼青犹豫片刻,拉着她站了起来,“你跟我回一趟家吧。”

  *

  医院距离老宅不过二十分钟车程。

  一到家,钱曼青就拉着她直奔书房。

  她走到最靠里的柜子前,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本黑色的笔记本。

  纸张已经泛黄,很显然有些年头了。

  舒杳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钱曼青:“阿野小学时候的周记本。”

  “周记本?那我们这样看会不会……”舒杳从钱曼青手里接过本子,却没翻开。

  钱曼青摇摇头:“这是三年级的时候,老师布置的作业,每周一篇,每个月统一收起来批改,等下个月再发下去。他的班主任最开始没发觉到异常,后来期末的时候才把我叫去,跟我说阿野的心理状态可能有点问题。”

  钱曼青刚开始的情绪还很平稳,说到这里,却不由得哽咽了一下。

  “我坐在办公室里看完了他一学期的22篇周记,才知道原来他这么在意……”

  舒杳指尖微颤着打开笔记本,看到了第一篇,字体幼稚,有些用词,却显得少年老成了些。

  【这周一开学,我三年级了,爸爸妈妈说哥哥身体不好,要带他去医院,所以让司机送我来了学校,可是司机不太认识路,开了很久很久。路上,我想,如果我身体也不太好,那爸爸妈妈是不是就会送我来学校了?】

  【今天爸爸又帮哥哥买了一个飞机模型,哥哥很高兴,跟我说如果我再砸掉他的飞机模型,他不会再帮我隐瞒了,他会去告诉爸爸妈妈,让他们打我。我才不怕,我讨厌那些飞机。】

  【今天妈妈买了芒果,给我和哥哥分了一人一半,但哥哥吃完了还想吃,妈妈就问我,能不能把没吃完的先让给哥哥,下次再给我买新的。我答应了,反正我也不喜欢吃芒果,下次也不要吃了。】

  ……

  舒杳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啪嗒”一声。

  一滴眼泪猝不及防地掉落在泛黄的纸张上,缓缓晕开。

  舒杳此刻才恍然大悟。

  原来沉野不吃芒果,不是单纯不喜欢,而是因为,有时候偏心两个字,就体现在一个小小的芒果里。

  原来沉炀当初说的那些话,不全是假的,起码,他喜欢飞机模型是真的,沉野曾经砸过他的飞机模型,也是真的。

  原来,那些关于沉家父母偏心的传言,并不全是捏造。

  钱曼青给她递了张纸巾:“那时候,阿野虽然年纪小,但总是表现得很成熟,不哭不闹的,我和他爸就真以为他不在意,心思都放在了身体不好的炀炀身上,直到看到这周记本,我才意识到,是我们忽视他太多了。”

  舒杳拿着纸巾擦干眼泪,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和他爸决心改变,我们想着和阿野好好聊一次,告诉他,我们真的很爱他。”钱曼青想起了什么,也有些费解,“但是很奇怪,我们还没找他聊,有一天他从游乐园回来,突然大哭一场,跟他爸告状说有个男人欺负他。”

  “除了婴儿时期,从懂事起,我们基本就没见阿野哭过,所以那一次,他爸又气又心疼,立刻就拉着他回游乐园各种找人,直到那男人道歉为止。”

  钱曼青把笔记本往后翻了几页,点点其中一篇:“呐,就是这天。”

  舒杳低头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

  【今天老师带我们去游乐园,其他小朋友都有妈妈做的饭和点心,只有我没有,因为妈妈要照顾哥哥,太忙了。但是11给我分了她带的棒棒糖,很好吃,她还跟我说,爸爸妈妈其实很爱我,只是我不说,他们不知道,她还让我回去哭一哭,说那样,就能看出爸妈爱不爱我了。我相信她。】

  之后的每一篇日记,都和这个11有关。

  【11说,她不是这里的人,下个月就要回家了,但她会再来的,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再来……】

  【快放假了,我又去游乐园了,但是没有看到11,老师说,她上次也是来玩的,肯定不会再来了,她大概是忘记我了。】

  【说话不算话,不和她做朋友了。】

  ……

  “自从那天之后,我们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阿野,似乎也更愿意跟我们沟通了。”钱曼青苦笑了一下,说,“所以之前和你妈妈相处,她夸我是完美的妈妈,不像她,但我很清楚知道我也不是,只是,我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可能比她更早一些。”

  “妈。”舒杳紧紧握着手里的笔记本,“您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过去了这么多年,阿野或许更成熟了,但是,你是他现在最重要的人,所以我还是希望,不要在无意中,因为炀炀,又让他想起以前被忽视的时光。”

  舒杳百感交集,目光落在那笔触稚嫩的“11”上,猛然想起他说三年级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小姑娘,而对方现在已经结婚。

  巧的是,他也喊她壹壹。

  她还不至于愚蠢到觉得自己成了狗血替身文里的主角,直愣愣盯着游乐园三个字,舒杳的脑海里隐约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

  “这个11……”

  “我们也不知道是谁,我们也曾经想找到这个小姑娘,但阿野的班主任说,应该只是去游乐园玩的时候遇到的游客,什么信息都没有留下,要找人,根本是大海捞针,那时候监控又没有现在发达,所以最后,我们也没能找到。”

  钱曼青以为她介意,赶紧解释:“不过都是小孩儿时期的友情,当不得真的!”

  “妈——”舒杳抬起头,眼睛里沾着泪,和不可置信。

  “这个11,好像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