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过山车上下来, 舒杳有点犯晕。

  沉野带着她在过山车出口处的长椅上坐下。

  凌乱的长发在他指间被轻柔地理顺,拢到耳后,舒杳环顾四周, 寻找着下一个好玩的项目。

  不远处有个穿着玩偶服的工作人员拿着拍立得在帮路人拍照, 大概是游乐园针对跨年提供的小福利。

  舒杳盯着看了一会儿,听到沉野问:“想拍吗?”

  舒杳回神,摇头:“没有, 就是觉得挺好玩的。”

  沉野说:“但我想拍。”

  舒杳:?

  “你不是也不喜欢拍照吗?”舒杳讶异地问。

  “平时是不喜欢, 今天特殊。”

  看他这么执着, 舒杳舍命陪君子, 朝工作人员挥挥手, 对方就热情地走到了他们面前。

  工作人员蹲下身,右手挥舞着,示意他们亲密一些,舒杳便往他那边靠了靠。

  “壹壹。”沉野突然喊了她一声。

  舒杳在棉花糖摊前被他占的便宜, 整个人目视前方, 一动不动:“我知道你想亲我, 我不会回头的。”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随后脸颊上覆上一点暖意。

  沉野退而求其次, 亲在了她脸上。

  旁边传出一阵起哄声,舒杳的耳朵腾的红了,决定和沉野冷战五分钟。

  沉野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拍立得, 右手拿着甩了甩。

  上面逐渐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

  舒杳偷偷瞄了眼。

  算了, 不冷战了吧。

  拍得还……挺好的。

  见沉野把它放进钱包, 舒杳突然有点羡慕, 早知道刚才再多拍一张了。

  游乐园里人太多, 几乎所有项目都要排队,而且半小时起排, 俩人玩了没几个项目,夜色就悄悄降临。

  舒杳对于游乐项目的选择,完全是按照黎穗之前说的来的,什么项目容易促进情侣感情升温,就选什么项目。

  所以晚饭过后,俩人自然而然又去排了摩天轮。

  这大概是晚上最热门的一个项目,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舒杳一向是讨厌麻烦的人,点个外卖,要是距离太远、派送时间过长她都懒得点,更何况是这。

  她一度想说要不别排了,但脑海中却突然响起黎穗说的那个传说,什么每一对坐摩天轮的情侣都会分手,但只要在至高点亲吻,就能永远走下去。

  算了,她想,这一年来,她以前不会做的事情都不知道做了多少了,信一次这种莫名其妙的传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种冲动,让他俩在寒风中吹了快一个小时。

  她倒是还好,被沉野护在外套里,几乎感受不到什么寒意,就是沉野……

  “你回去不会感冒吧?”舒杳担心的声音被闷在他的外套里。

  沉野嗤笑一声:“我的字典里没有感冒两个字。”

  “……”舒杳还想说什么,工作人员却提醒他们可以上去了,她松了口气,拉着沉野快步上了摩天轮。

  摩天轮缓缓转动,底下的人群在视线里变得越来越渺小,舒杳拿着手机,对着远处的璀璨灯光拍了几张照。

  等摩天轮转了四分之一,舒杳拽了拽沉野的手,一本正经地问:“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说?”

  沉野:“什么?”

  “每对坐摩天轮的情侣,都会以分手告终。”

  “舒杳。”他严肃地喊了她的全名,抓着她的手重了几分力。

  “你听我说完嘛,但是如果转到至高点的时候亲吻,那这对情侣就能一直走下去。”舒杳笑了,“你信吗?”

  沉野:“不信。”

  舒杳点头表示赞同:“我也不信,我觉得是游乐园的营销手段。”

  远处不知何时开始燃放起了烟花。

  广场上人潮汹涌,夜空绚烂,宛如一副色彩丰富的油画,窗外流光溢彩。

  摩天轮很快就要到顶。

  舒杳偷偷觑了他一眼,他也垂眸看了过来,四目相对,沉野笑:“想亲我啊?”

  舒杳移开眼神,“没有。”

  沉野的右手抚在她后脑勺,把她的脑袋转了过来,但还没有什么动作,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

  是钱曼青打来的电话。

  如果是别人,沉野一定就按掉了,但钱曼青很少很少会给他打电话,一旦打电话,一定是急事。

  舱内太过安静,再加上俩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听筒几乎就在舒杳的头顶,所以沉野按下接听的同一时间,她听到了电话里钱曼青焦急又带着哭腔的声音。

  “阿野,快来人民医院。”

  *

  舒杳从小就很讨厌医院。

  以前母亲每次受伤,几乎都是她陪着来就诊,她还记得,有一次,有位女医生看出了母亲身上的伤痕不对劲,关上门,一脸严肃地问是不是被老公打的。

  舒杳想开口,却被母亲捂住了嘴。

  她摇摇头,说不是,是自己不小心撞到的。

  大概是见的多了,也可能是母亲的态度太坚决,医生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但对于舒杳而言,不管是那浓烈的消毒水味,还是处理伤口时,母亲疼痛的表情,都深深地刻在她脑子里。

  而现在,ICU外。

  钱曼青靠在沉誉的肩膀上,脸上的泪痕,更让舒杳更觉得这个地方,灯光刺目,令人窒息。

  沉野微喘着,问父亲:“爸,发生什么事了?”

  “都怪我。”管家刘叔在一旁懊恼地捶了捶脑袋,“大少爷说今天跨年约了朋友,说什么都要出去,要是我再坚持一点不让他出门就好了。”

  “老刘,这不怪你,他要出门,没人能拦得住。”沉誉无声叹了口气,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此刻看着依旧镇定,“没事已经基本脱离危险了,在ICU观察。”

  沉野和舒杳默契地松了口气。

  沉野留在ICU外等候,沉誉接了个电话,叮嘱他好好照顾母亲,就急匆匆走了。

  舒杳本想陪沉野留下,但一想到自己留下,可能反而分散他注意力,再加上,钱曼青现在状态不好,必然需要人陪同,于是便跟钱曼青一起回了家。

  凌晨时分,天空中薄雾笼罩,像蒙着一层纱。

  路上没几辆车,空落落的,就像舒杳的心。

  车上,她拍拍钱曼青的手背,安慰她:“妈,没事了。”

  “嗯。”钱曼青勉强朝她笑了笑,但很快,又哽咽了一声,“我就是想不通,好端端的,炀炀怎么会去后巷呢?那儿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

  “后巷?”舒杳问,“什么后巷?”

  “会所的服务生说他去后巷扔垃圾,但一出门就看到炀炀躺在地上,很难受的样子,幸好会所里有客人刚好是医生,所以抢救得比较及时。”

  “后巷有监控吗?”

  “说是那里很少有人去,没有装监控。”钱曼青擦了擦眼角的泪,“但是服务生说,炀炀身边丢着一条金链子,他从来不戴这些的,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

  金链子……

  舒杳的喉咙就像是被一团棉花堵着:“什么样的金项链?”

  钱曼青说:“就挺粗的一条金链子,应该是男人的。”

  舒杳的脸庞顿时失了血色。

  她想起来,罗建辉来找她的这两次,脖子里都戴着一条大金链子。

  但是,沉炀这大半年都不在国内,罗建辉不可能认识他,又怎么会找上他的?

  脑海中闪过沉炀那张日常嘻嘻哈哈的脸,舒杳脊背发凉,一个揣测涌入脑海的同时,掌心不由自主溢出冷汗。

  她的人生中,除了母亲,沉家这些人,是对她最好最好的人,可是如果这件事真的是罗建辉造成的,他们……还能接受她吗?

  舒杳突然想,今晚在游乐园,她和沉野没能在摩天轮的至高点亲吻,不知道是不是就是一个预示……

  回到家,舒杳的身体很疲累,脑子却毫无困意。

  见钱曼青呼吸平稳,看起来应该是睡着了,舒杳悄悄退出房间,回到她和沉野的卧室。

  坐在床尾低头摆弄着手机,舒杳越看,眉头越紧。

  不知何时,楼下隐约传来刹车声。

  应该是沉誉回来了。

  舒杳预感到什么,起身走出卧室,果不其然看到不远处,沉誉上楼后,先去卧室看了一眼,估计是发现钱曼青睡了,于是一个人走进了书房。

  舒杳攥着手,跟了过去。

  不管结果如何,这件事,她起码该和沉家的人坦白。

  如果和沉野说,沉野肯定不会怪她,甚至会帮她去说服父母,但她不想这样,不希望他们接纳她,是在“不想破坏和儿子的关系”的前提下。

  沉誉像是猜到她会来,给她留了门,舒杳推门而进,看到沉誉坐在书桌后,双手交握撑着额头,看上去满是疲累。

  书房门敞开着,舒杳在他面前坐下。

  虽然和沉野结婚也好一段时间了,但是她和沉野父亲的接触,屈指可数,甚至连对话都没有几句。

  面对这样一位不苟言笑、气场强大的长辈,舒杳难免紧张。

  她鼓足勇气,刚想开口,却见沉誉按了按眉心,抬起头问:“那个人,是罗建辉,对吧?”

  舒杳惊讶了一瞬:“您是怎么知道的?”

  “虽然我不插手他们的婚事,但作为父亲,对于他们的结婚对象,我不可能不进行必要的调查。”沉誉这话说得极为坦然,“那条项链我看了照片,不太是年轻人的审美,再加上前两天,我收到过消息,说外头有人仗着沉家亲家的名头向高利贷借钱,只是还没深入去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舒杳一时失语。

  因为自己没有,所以她更清楚,一个鲜活完满的家庭,有多难得,她也更不能接受,由于自己的原因,对沉家及沉野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

  如果不提前干预,那沉炀这件事,或许只是一个开始。

  牵连她就算了,舒杳怕的是,最终他会仗着沉家的名头违法犯罪,把沉家一起带进社会大众的审判视线里。

  沉誉叹了口气:“你觉得他为什么会找上沉炀?”

  “我怀疑,他想找的是其实是沉野。”舒杳冷静分析,“只是偶然遇到沉炀,俩人长得像,他又只在网上见过沉野的脸,印象不深刻,所以就误把沉炀当成了沉野。”

  “原来如此。”

  “这件事,归根到底还是我引起的。”舒杳脑海中浮现起一个现实的猜测,“您如果对我有什么要求,可以直说。”

  “你觉得我该有什么要求?让你和沉野离婚?”

  “就目前的情况来讲,一切伤害都是我父亲带来的,不管是出于理智还是情感,您提出这样的要求都是合理的。”舒杳低垂着眼眸,嗓音诚恳,“但,我不能答应。”

  “不。”沉誉低沉的声音,有力地砸在舒杳的心头,“舒杳,血缘不是界定家人的标准,从你成为我儿子妻子的那天开始,你就已经是我们家的一份子,所以目前的情况,并不是你父亲伤害了我的家人,而是罗建辉这个人,伤害了我们的家人,你明白吗?”

  舒杳心口一恸。

  在此之前,性格使然,沉誉对她的态度,基本属于不冷不热,她甚至一直觉得,他可能并不是很满意自己这个儿媳妇。

  可是现在,他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这件事,和她无关。

  甚至,她也是受害者。

  舒杳攥着拳头,压抑的情绪有一瞬间的崩塌,她轻轻哽咽一声:“您……就是想和我说这些?”

  “还有一件事。”沉誉往后靠,姿态看似放松下来,却反而愈发令人觉得不寒而栗,“他伤害了我的儿子,我不可能放过,但我之后和你妈说了,你妈一定会担心,把他送入监狱会让你难做,所以我想先问问你,是不是要为他求情。”

  舒杳沉默片刻,按亮手机,食指抵着推到沉誉面前。

  “我想,应该不用您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