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的生气, 砸锅摔盆。

  舒杳的生气,默默分房。

  上次住沉野家,还是奶奶回国的时候, 所以她所有的洗漱用品、衣服都在他房间里。

  眼见着她开始把东西往客房搬, 沉野的右手搭住门框,把她拦下了:“你要睡客房?”

  “嗯。”

  “为什么?”

  舒杳理所当然地说:“你不是在追我吗?哪有和追求者睡一张床的道理?”

  “怎么不能?”

  舒杳一时也找不到理由,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蹦出一句:“对其他追求者不公平。”

  “……”沉野气笑了, 俯下身直视着她一本正经的脸蛋, 语气带着调侃, “还有其他追求者呢?有多少啊?”

  舒杳噎了一下:“你前面还有10个, 你排11。”

  “哦?”沉野看着没有不高兴, 反而笑了一下,“那也不算多,前面十个人的个人信息有吗?”

  “你干嘛?”

  “把他们都鲨了,我不就是第一个了?”

  “……”

  舒杳差点被他气笑, 拍开他的手, 抱着两瓶乳液进了客房。

  小饼干跟着她一遍遍地跑, 从浴室到客房, 再从客房到浴室……

  沉野就靠在卧室的书桌上,单手撑着桌沿,静静看她撒气。

  最后一遍的时候, 小饼干跟着她即将出卧室, 末了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 仿佛一个面临父母离婚的孩子, 在选择了母亲后, 和父亲遗憾告别。

  “呵。”沉野哼笑一声。

  狗都知道看他一眼。

  人不如狗。

  他拿起一旁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一点半了。

  算了, 想着她明天还要起早赶回黎水准备直播,沉野再怎么也不忍心耽误她睡觉了。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他去浴室洗漱完,掀开被子正准备上床,门把却突然又被按下。

  他回头一看,舒杳抱着一个枕头,气冲冲地又回来了。

  小饼干紧随其后,却不被搭理,很显然是犯了错误。

  “怎么了?”沉野捞起小饼干放床上。

  舒杳把枕头扔在床头,无语地问:“你是不是训练他了?”

  “训练什么?”

  “在客房的床上撒尿。”

  “……”沉野发出一声闷笑,俯身揉着那小脑袋,嘚瑟的心思毫不遮掩,“原来是帮你爹去摧毁敌营的啊,误会你了,不愧是我的好大儿!”

  舒杳无语地翻身躺下。

  小饼干耷拉着耳朵,一副知错的样子,用脑袋蹭着她的手臂,时不时发出几声呜咽。

  沉野靠坐在床头,拍拍他脑袋,“得了吧,这招你爹用过了,没用。”

  话刚说完,舒杳右手一捞,把小饼干抱了过去。

  ?

  明明回来的路上,他说伤口疼,她一点反应都没有,眼神里写满了两个字:活该。

  沉野翻了个身,瞪着她后脑勺:“为什么它卖惨有用?”

  舒杳连眼睛都没睁开:“因为它是狗。”

  身后突然没了动静。

  就在舒杳以为沉野无言以对了的时候,右耳突然感受到呼吸的热度,他的双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耳廓,随之而来是压着音量的一声:

  “汪!”

  *

  第二天是沉家的司机送舒杳回的黎水,倒不是因为生气,而是沉野有个早就定好的早会,没办法推迟。

  不过这反而让舒杳松了口气,因为她觉得,以周北川的性子,一定会来找她。

  反正最后一层窗户纸已经被捅破,舒杳正好也想,把这件事彻底解决。

  果不其然,隐园的匾额刚映入眼帘,舒杳就透过阴沉沉的天色,看到了坐在台阶上的周北川,他低垂着头,身影颓丧,却依旧西装挺括。

  大概是听到脚步声,周北川抬头看了过来,脸上还带着淤青。

  这一刻,舒杳仿佛回到了那一天。

  那时候,她和周北川虽然是邻居,但舒杳性格使然,俩人并不算亲近。

  只是他们读同一所初中,放学时间一样,回家的路径也一样,所以周北川都会在遇到她后,问她能不能一起走。

  有时候舒杳为了躲开,会故意拖延,却发现周北川会在门口等她。

  久而久之,舒杳就放弃了,毕竟当时的她对周北川称不上有什么不好的印象。

  一个沉闷的傍晚,俩人途径她家门口,突然有打骂声传了出来,周北川问她怎么了。

  舒杳让他先回去,但他并没有。

  他说自己人高马大,不怕,舒杳也想着,罗建辉一直很喜欢他,说不定有他在,罗建辉真的会收敛点,于是便没有再拒绝。

  可是没想到,后来就发生了让舒杳每次想起,都愧疚又后悔的事情——

  罗建辉用来威胁母亲的一把刀,在周北川的阻拦下,划过了他的脸。

  留下了那道,他随时可以用来道德绑架她的疤。

  然而疤痕可以修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旦破裂,就注定回不到从前。

  舒杳在他面前站定,淡淡问:“你想说什么?”

  周北川眼神落寞,语速却很快,像是生怕她不肯听完:“杳杳,我不知道沉野跟你说了什么,我当年确实买了药,但我……就是好奇,而且很快就放弃了,我并没有准备用。”

  舒杳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我知道你没用。”

  “你,怎么知道的?”

  “那天你被沉野揍了一顿,书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是我帮你收拾的,的确没有发现药的痕迹,后来我送你回家,在你家垃圾桶里,看到了那个还没有拆封的瓶。”

  “那你能原谅我吗?”周北川问完,才意识到不对,他仓皇地看向舒杳:“你……”

  舒杳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周北川,你真以为药的事情,是沉野说了我才知道的吗?”

  “你怎么会……”周北川瞬间白了脸色。

  降温了,巷子里寒风钻入袖管,舒杳把手揣进口袋,目光也是冷的:“其实在高考前,我就知道了,有天吃饭的时候,你的手机上跳出一条购物网站的消息,邀请你对刚购买的神仙药进行点评,我觉得这名挺奇怪的,就搜了一下。”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问我?”周北川满脸惶恐,试图抓住她的手臂,却被她眼疾手快地躲开。

  “因为我觉得,那对我来讲反而是个机会。”

  第一次提起这些事,舒杳的语气很是平静,就像只是在讲述一个听来的故事:“你每次想让我做什么的时候,就会一遍遍暗示我,你的伤疤是因为我和我妈而留,大多数要求,我接受了并不是因为我对你百依百顺,而是因为,带饭、送水之类的事情都是举手之劳,我觉得出于感恩,也是应该的。”

  “但你要求我放弃高分,跟着你去一个完全不匹配我分数的大学,我不能接受。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我放弃我自己的前途,我从一开始,就确定了要报辅川大学,但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有购买纪录也无法证明你想做什么,所以我主动请你吃饭,其实是想给你一个使用的机会,当然,你不会成功,而我只要抓住这个把柄,就可以趁机彻底摆脱你。”

  人心不可控,所以她习惯于尽最大可能,把危机控制在自己能预料的范围内,七年后林瑞阳调换稿子的事情是这样,七年前周北川买药的事情也是这样。

  听完她的话,周北川感觉脑子发懵,眼前这张熟悉的脸,看起来却是如此陌生。

  心里最后的顶梁柱被抽走,周北川的精神世界,彻底崩塌了,他怒极反笑,“所以,沉野自以为的为你出头,反而是破坏了你的计划?”

  “那倒也称不上,planA被打断,我自然有planB,只是我没想到,单就改志愿这件事,就能让你暴怒到几年不和我联系,要是早知道,我甚至一开始都不用请你吃饭了。”

  周北川往后退了步,靠在门板上,讽刺地笑了出来:“舒杳,我真是小看你了。”

  “彼此彼此吧,我曾经,也小看你了。”舒杳顿了顿,随口一提,“其实六年前,我爷爷葬礼上,我见到了罗建辉,关于划伤你这件事,你猜他跟我说了什么?”

  周北川眼神轻颤,磕绊了一下道:“你、你爸那种人的话,你也信?”

  “其实他没跟我说什么。”舒杳弯了弯唇,“但现在你的反应,让我确信了一些猜测。”

  “杳杳……”

  “不过纠结曾经的事情没什么意义,所以这件事的真相对我来说也已经不重要。”舒杳叹了口气,下了最后通牒,“当初的不欢而散已经让我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再加上你主动中止犯罪,所以我给了你最后的颜面,没有把那件事拆穿。现在,只要你从今往后不再出现在我和沉野的生活里,我也不会再翻过去的旧账,但是如果你不罢休,那——”

  舒杳微抬眼眸,堪称冷冽的眼神,像利剑出鞘那一瞬带来的寒光:“你不会觉得当年我蠢到什么证据都不留吧?”

  这一瞬间,周北川心口一震,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沉野的影子。

  “你这算威胁我?”

  “你要这么觉得也可以。”

  周北川垂在身侧的右手紧紧握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毕现。

  他现在才明白舒杳之前说的那句,老死不相往来,是她给他最后的体面,具体是什么意思。

  过往的行差踏错,此刻成了抵在他脖子上的一把刀,为了他的名声、他的未来,摆在他面前的路很明显只有一条。

  他咬着牙,最终妥协:

  “我不会再找你。”

  *

  周北川从小和爷爷奶奶一起长大,受尽异样的眼光,他自卑怯懦,却也好胜偏执,黑暗的生活里,舒杳是他唯一的方向。

  他初中就喜欢她,但她却总是冷冷淡淡,所以他时常想,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对他好一点。

  直到那一天,机会来了,他看到她父亲举刀对着她们。

  那时候的他,也不过才十四岁,心智还不成熟的他天真地想,如果他因为救她们而受伤,舒杳一定会心怀愧疚、一定会心疼他。

  可惜他运气不好,也没有经验,本来只想让罗建辉在他手上划一道,却不幸伤了脸。

  不过效果很好。

  舒杳也确实从此对他言听计从,于是他开始慢慢试探她的底线,让她帮做作业,她从不拒绝,让她帮忙带饭带水,她也都接受,直至最后在外人面前谎称她是他的女朋友,她也没有否认。

  而他也渐渐发现,自他模棱两可地向外透露舒杳是他女朋友后,男生们看他的眼光立刻就不一样了。

  他享受这种高高在上、被同性羡慕嫉妒的感觉,那是他前十八年从未有过的体验。

  可他也知道,那只是镜花水月,她依旧离自己很遥远,好像说不定哪天,就会从他身边消失。

  尤其是临近高考,男生们表达好感的方式越来越直接,他内心的不安,也逐渐累积,最终演变成了一种急切的渴望。

  他需要一颗定心丸,让她彻底属于他。

  可到底没有做过这种事,内心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他纠结犹豫了许久,迟迟没敢动手。

  直到那一天,舒杳主动请他吃饭、说帮他庆祝生日,他想起她过往的好,觉得她起码应该是对他有点好感的,也一瞬间意识到自己的错。

  他扔了药,准备在晚餐后正式告白,却没想到路上遇到沉野,之前篮球队里的男生起哄她和舒杳的关系时,沉野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

  没人比男人更了解男人,于是矛盾的人格里,好胜的那面再度获胜,他想看到天之骄子败在他脚下的快感,故意说了那些话刺激他。

  然而在对上舒杳关心的神色时,他却再度意识到了自己的卑劣。

  他以前不觉得,但现在想来,后来他去洛北之后许久没有和舒杳联系,大概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潜意识里在逃避关于那件事的一切。

  可是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的关心、她的主动,都不过只是她在认清他之后,为摆脱他所营造出的假象。

  到头来,他才是最天真的那一个。

  车一路疾驰,等周北川冷静下来,他才发现自己又把车开到了陆晚乔家楼下。

  这几年,陆晚乔是他的合作伙伴,同时也是他最亲密的朋友。

  当遇到烦闷的时候,他习惯了来找她倾诉。

  就算合作不再,也还是朋友,他想推门下车,却又想起上次被偷拍的事情。

  怕再给她带来负面新闻,他缩回了手。

  靠在椅背上,周北川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

  偷拍……

  脑子里有一些零碎的记忆涌了上来,他想起,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是因为被舒杳和沉野的亲密刺激到,他喝得酩酊大醉,上楼和陆晚乔发了一通牢骚。

  具体说了什么,他后来断片,完全记不得,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周北川突然觉得心口一沉。

  他转而想起,出轨丑闻爆发的第二天,超话里有粉丝发路透,说在路上偶遇了陆晚乔,看上去她心情还不错,让粉丝不用担心,他当时没在意,现在才发觉,那个地点,好像距离骤雨大厦不远。

  难不成那天晚上……

  顾不得有没有狗仔偷拍了,他推门下车,直达陆晚乔家门口。

  密码被换掉了。

  但是为了防许家玏,还是为了防他,他不敢确定。

  所幸陆晚乔这人,记性不太好,密码用来用去就那么几个,周北川随便试了试,果不其然在第四次的时候。

  门开了。

  *

  陆晚乔回到家时,客厅里一片黑暗。

  开了灯,一种莫名的直觉,让她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环顾四周,突然猛的抬头看向紧闭的窗帘,她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把客厅的窗帘拉上。

  以为是家里被私生入侵,她本能地往后退,却在余光扫到沙发上的一件西装时,停下了脚步。

  那是周北川的西装。

  眉头微微拧起,她边换拖鞋,边喊了一声:“周北川?”

  没人应。

  陆晚乔走到书房门口,看到周北川坐在书桌后,双手交握,撑着低垂的额头,看起来满身疲惫,眼前是她的手提电脑,被他打开,屏幕反射出些微光亮。

  “你怎么进来的?”陆晚乔语气不爽,“干嘛开我电脑?”

  “你这什么东西都要备份的习惯,还是没改啊。”周北川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按下键盘上的一个键。

  电脑里,他带着醉意的声音传了出来。

  是那段录音。

  陆晚乔只慌了不到一秒,又很快恢复镇定,既然她敢把录音给沉野,就做好了沉野直接拿录音去找周北川对峙的心理准备。

  周北川到现在才靠自己发现,其实已经让她对沉野的个性感到意外。

  “是我录的,怎么了。”

  “你把录音给了沉野?”

  “是。”陆晚乔双手环抱在胸口,冷笑道,“怎么,你都敢做这种恶心事,还怕被人知道啊?”

  “我他妈把你当朋友!你就这么轻易出卖我?!”周北川突然暴怒,单手拿起电脑,用尽全力把它砸在了地上。

  电脑零件七零八落,红木地板上被砸出些微凹痕。

  陆晚乔电脑里有不少重要的资料,想到之后的麻烦程度,她皱了皱眉。

  “周北川,这圈子里哪有什么真朋友?你也没这么天真吧?当初在新人里挑中我,你不也就是觉得我够拼,可以混出头?”

  周北川无法反驳。

  胸口起伏,他还没缓下来,又听到陆晚乔说:“周北川,你问问自己,你真的爱她吗?真爱她的话,你在帝都这几年,怎么没想过回来找她呢?你不过只是想得到的都得到了,回来一看,原来还有曾经没得到过的,你这就是一种好胜的执念。而且她本来也不喜欢你,我最多也就是帮你放弃了一个本来就不属于你的人。

  “你他妈是不是觉得我还应该谢谢你?”

  “一夜之间,行业封杀,是因为得罪了谁,你心里有数吧?”陆晚乔朝他递出一张名片,“这是我在洛北的朋友,经纪人做不了了,你可以去他公司做演员培训,收入还算稳定,沉野再怎么针对你,也不会那么有闲心真对你赶尽杀绝。”

  “周北川,你可以和我鱼死网破,但以咱俩现在的筹码,你估摸估摸自己有没有胜算,输了,你可就连这点安稳日子都没了。”

  果不其然,周北川眼里的恨意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犹豫。

  以她对周北川的了解,周北川好面子、性格有时候有些偏执,但唯一有个弱点,就是胆子小。

  所以她觉得,即便事情败露,周北川也不会有胆子跟她硬来。

  而这一刻,陆晚乔知道自己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