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纳妾【完结】>第144章 合作

  二房的里院也并不大,目之所及不过五六个小院,大抵便是二房数十个主子的住处了。

  傅雅仪对这里也并不算陌生,起码她小时候被带到傅家后在这里住了整整三个月,直到淮安李氏全员脑袋落地再回天无力,才被头顶的老太君匆匆送往西南一地。

  她只目光掠过眼前的石子儿路,道路两旁种的是湘妃竹,现如今已经入了冬,可江南却不见太多冷感,傅雅仪肩头黑色的斗篷被风一吹,领边的黑兔毛柔和的划过脸颊,她却没什么反应,目光落在夜晚也能瞧出斑斑点点的竹竿上,平静且幽邃。

  “姑娘,走吗?”嬷嬷发觉她落后了些轻声唤道:“再晚些您怕是要宿在这里了。”

  她的语气中带有几分复杂,显然也是知道哪怕傅雅仪与二房有血亲关系,却还到不了那么亲近,更不一定会想宿在傅府中。

  傅雅仪收回目光,拢着袖子往前走。

  这里种下的湘妃竹取自傅湘姩的湘,那一年傅湘姩降生后老太君大悦,特意遣人花了重金种下了湘妃竹,彼时二房还不曾如此落败,甚至后来还一度因傅湘姩嫁给了淮安总兵之子为正妻而水涨船高。

  可实际上湘妃竹的寓意并不算太好。

  美人泪洒竹叶,泪化作斑落于竹竿,所谓湘妃竹。

  傅湘姩不是为爱哭哭啼啼的人,但她到底最后也落出了血泪,一滴一点全部洒在了傅雅仪身上,愿她如竹一般生长,不屈不挠。

  究竟谁才是那根湘妃竹,怕是不太好说。

  等到快进门时,傅雅仪瞧了眼前头虚掩的门,突然问道:“我同我娘长得很像?”

  嬷嬷愣了愣,随即轻声应道:“姑娘同我们小姐是长得七八分像的。”

  傅雅仪点头,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间屋子并不宽敞,甚至可以说有些狭小,烛火燃起将里头映得亮亮堂堂,主座上坐了老太君,副座空置着,至于傅雅仪的外祖母方多月、大姨傅止淮皆坐在下首,这也就是二房的话事人了。

  二房男丁不丰,也没这个追求,大概是老太君和方多月掌事太舒爽并且深知若是将手中这点权柄交给男丁怕是要看人脸色,便也没有可以去培养二房的男丁,毕竟她们在傅府生存本就需要小心翼翼,没了男丁反而少了一分外界的觊觎,到了这一代,二房掌话的是傅止淮,她比傅湘姩晚成婚,并且是招赘。

  见着了傅雅仪的那一刻,方多月骤然起身,眼底泛出些泪光,她想上前却又有些不敢,反倒踌躇在原地只灼灼看向傅雅仪。

  可她眼底都在显露着一个字——像。

  太像了。

  傅雅仪的脸长得太像她母亲了,小时候便像,长大了之后再长开,更像了。

  这让饱受丧女之痛至今无法疏解的方多月几乎控制不住情绪。

  傅雅仪面上的神情很平静,老太君坐在主位轻咳了一声,那是对方多月的提醒。

  “深更半夜傅大当家来访有失远迎,请上坐。”

  老太君缓缓说道。

  显然,这么一段时间她们已经弄清楚了傅雅仪现如今的成就。

  若问老太君现在看见傅雅仪激不激动,那自然是激动的,可她们也是最没资格激动的人。当初护不了傅雅仪将她送走,这么多年不闻不问,那到了现在见了面再说自己多思多想反而显得虚伪,还不如现在便用最公事公办的态度将要谈的事谈好,要修复感情大可以等以后,时间多得是。

  傅雅仪看出了老太君的打算,也面不改色的接受了。

  她确实不爱谈感情,这样相处反而让她觉得省心。

  所以她坐到了副座上,除老太君这最高的长辈代表着傅氏二房的面子外,在场的其余人确实没有她手中掌控的权柄高,她坐得很坦然。

  “既然老太君相邀,那晚辈就却之不恭了。”

  老太君眸光轻闪,竟然隐隐有几分笑意。

  是为傅雅仪不经意流露出的狂妄,颇合她的胃口。

  她点点头,“来,将你想同我们做的事说说看。”

  傅雅仪也没有兜圈子,“余羡想同你们合作的事,便是我想同你们合作的事。”

  她眸光锋锐,与老太君对视:“世道将乱,惟淮安一地尚且平静,可这平静又能维持多久呢?何不先下手为强?”

  老太君一句话点出,“你这是在挑唆我们谋反。”

  “是又如何?”

  傅雅仪说完这句话,整间屋子都安静了下来,如此坦然反而令人不知道回答什么是好。

  一旁的烛火明灭,落在她面上时终于令人看清了她唇角的那抹笑,轻蔑而狂妄,却能让所有人感觉到这并非对她们,而是对皇权。

  屋子里坐的都是她的血亲,她们能理解说出这句话的傅雅仪,皇权下沾的鲜血里有她们的亲人。

  可她们不知晓的是面前的这个小辈,早已从仇恨的阴影中解脱了出来,哪怕依旧惦记着报仇却也已经不是她最主要的目的,她轻蔑的不是某一位皇帝手中的皇权,而就是皇权这个东西。

  不管有没有沾上她的族人和亲人的血,她都轻蔑。

  皇权,以及由皇权衍生而下的官权,她从头到尾都看不起。

  所以她能在此刻平静的说出这句话。

  哪怕傅家二房的人早已清楚了傅雅仪的目的,可当亲耳听到她如此轻易没有半点避讳的说出这句话时还是惊诧的。

  她的目光赤裸却也深刻,她只看向老太君,缓缓说:“您,过去没有想过这件事吗?”

  老太君深吸一口气,她握紧了拳头。

  将近八十岁的身体,与傅雅仪对视后不知为何燃起了一把火,从上到下都有一种沸感。

  不是被傅雅仪这几句话所惑,而是恍然间好像看到了几十年前的自己,她尚未出阁前也不知天高地厚,她会质疑一切自己认为不合理的东西,可人生这样漫长,人总会在在重重阻碍与磨砺中变得圆滑、高深,懂得趋利避害,她学会了拱手称呼圣上,学会了避讳要避讳的名姓,她是个女人,便更要收敛自己的性子,要做到贤良淑德,要做一个贤内助,直到她死了丈夫手握整个二房的权力才稍稍觉得自己从重压中走出来了些,起码也获得了几分自由。

  也是因此她才会放权给方多月,那是一个过来人对走上她老路的小辈的照拂,在整个傅家她对方多月甚至比对自己的儿子还亲。

  傅湘姩是她最喜欢的小辈啊,从小带到大,从牙牙学语到小孩到婷婷玉立上能打马弯弓,下能琴棋书画的少女,她给她选最好的亲事,亲手送她风风光光出嫁,然后等来了她的死讯。

  还是被冤死的,死得那样凄惨那样可怜,甚至来不及见上最后一面!

  可随着这把短暂的火燃尽,老太君感到的便是深切的悲哀。

  她又何尝没有想过给傅湘姩报仇,她们这些知晓淮安李氏一案根底的,在傅湘姩死去时日日夜夜都在咬牙切齿得想报仇,方多月几乎哭瞎了眼睛,刚刚掌权的傅止淮险些拔剑而出。

  她也只能强撑着病体主持大局,她的目光扫过傅湘姩简陋且只能遮遮掩掩的灵堂,只觉得刺痛,可她背后还有这么多人,整个二房数十人,总不可能都为了傅湘姩一人去死,甚至还可能拖累整个傅家几百口。

  彼时的皇帝离登基只有一步之遥,力量之大岂是她们这个小小的二房能够抗衡?

  于是只能忍,只能退,只能装不知道,不了解,只能让这件事成为心底永远的痛。

  傅雅仪对她们并没有什么怨怪,否则也不会推余羡出去给她们做选择,她们对她在那种情况下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可老太君看着她的脸,心底却涌生出了无尽的自责。

  “你想要如何?”

  她问道。

  傅雅仪指腹摩挲着方才的嬷嬷见场面颇为寂静时给她递上来的茶杯,缓缓说道:“我要你们找时间,将黎志三十六年,皇帝与东瀛里应外合,偷偷将淮安布防图纸交给外敌,导致半片淮安被攻占,皖安丘陵前死去的几十万百姓都该归到他的头上,淮安李氏是替罪羔羊。”

  老太君还没说话,方多月蜷了蜷指节,紧紧盯着傅雅仪,哑声说出了她今夜说的第一句话:“证据呢?你可有证据?”

  “有一部分,”傅雅仪沉吟一下,“剩下的要靠筹谋,但是淮安离京都颇远,朝廷的车马来回起码要一个半月,足够你们让这件事传遍整个南方且成为所有人心底的事实。”

  “会有人迫不及待的想帮你们的。”

  现如今皇帝树敌颇多,东南西北都不安稳,有任何不利于皇帝的消息都会有人往上添油加火,让他们自身的叛乱显得更加合理。

  傅雅仪意味深长道:“老太君,富贵险中求啊。”

  若说二房对傅湘姩的喜爱,那自然是从上到下都格外喜爱,捧为掌上明珠,对皇帝的恨意绵绵不绝,傅雅仪稍一挑拨便能点燃情绪。

  若说二房会完全为了傅湘姩而做下这种可能砍头的大事,承担这些风险,那便太小瞧了面前的几人。

  绝对的恨意和绝对的冷静是可以同时存在的,哪怕会让人痛苦,却也能最大程度的保全自身。

  否则她们也不会硬逼傅雅仪现身才肯谈这件事了。

  毕竟无论做或者不做,与傅雅仪谈及此事,所能争取到的利益和安全感从哪方面看都是最大的。

  老太君眼中闪过一抹复杂,却还是直言道:“你能带给我们什么?”

  傅雅仪:“或许二房太小了点,你们能直接搬至整个傅府的主院。”

  老太君眸光微动,没有立即答应,只在思虑片刻后回答道:“三日后我们给你个答复。”

  傅雅仪颔首,也不再久坐,只对老太君说道:“那雅仪便静候佳音了。”

  前来送她从角门离去的是她的大姨傅止淮,这个刚刚在两位长辈面前一言不发的女人临将傅雅仪送出门前突然问道:“若是老太君不会答应你的要求,你会怎么做?”

  傅雅仪回首看她,淡声道:“她会答应的。”

  傅止淮侧目,“这样自信?”

  傅雅仪笑了笑,“人本就该多些自信,我向来觉得自己看人很准。”

  傅止淮欲言又止,她看了眼傅雅仪的眼睛,再次问道:“假若她没有答应呢?”

  傅雅仪:“假若她没有答应,在淮安我还可以寻找别的人,这个世道并不缺懂得抓住机遇的人,您说呢?”

  傅止淮沉默不语,最终只拍了拍她的肩,轻声说:“你和她很不一样,这样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