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纳妾【完结】>第61章 回程

  余姝仔细回忆,自己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个叫做方慈如的女人。

  这已经是她拿到簪子的第三天。

  扬州余家显赫异常,历经百年积累富贵破天,可出行佩戴均有家族图腾的只有嫡系一脉,也就是余姝这一枝。

  余姝不认识方慈如,按照方慈如的年纪来算,起码是余姝母亲那一辈的人,而余姝母亲的好友里并没有方慈如这个人,甚至余姝重新回忆了整整两个晚上,都没有想出来哪一方扬州门第里头有姓方的夫人或小姐。

  当初余家被抄家抄得极为匆忙,余姝甚至至今都不知余家被治罪的罪名究竟是什么便被直接发配至落北原岗,后来沿途听闻,便是扬州余家犯上不敬,罪责长达一百零七项,甚至连远房旁枝的偷盗黍米之罪都加了上去。

  被抄家那几夜太混乱了,乱得余姝不敢回想。

  想到最后,便干脆颓丧地躺在床上,有些失神地看向线条嶙峋的天花板。

  余家的所有财物应该都已经抄归入国库,包括主脉所有人的金银首饰,哪怕是余姝都没有带出来哪怕一件属于自己的东西,若还有留存,那只有可能是在抄家之前便送出的。

  余家主系的对象一般不会相送,若是相送那必然是对旁人的承诺,承诺有事可携此物前来求助余氏相帮,钟鸣鼎食的余家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日落魄,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日无法兑现承诺。

  余姝手中把玩着这根簪子,脑子里想的却是方慈如的意图。

  是想求得她的帮助还是别的?

  她想不到,还有些头痛欲裂。

  后来她便干脆不想了。

  若是方慈如真有什么大事,那她只需要等着便是,按照方慈如的本事,总能找着机会再单独见她一面。

  这个机会来得很快。

  这么些时日,余姝心里虽然想着事,可也没耽误事儿,将名单上要寻的人寻了个七七八八。

  拓丽时常陪着余姝寻以作躲懒,免得任野婧又吩咐她去听那冗杂繁复的政史,而这些时日里拓丽最常提起的便是方慈如,那是肉眼可见的她对方慈如的敌意越来越低,提起方慈如好的时刻也越来越多,到了后来都直接叫上方姨了。

  直到第十日,拓丽趁夜来余姝这儿讨酒喝时,拉着她的手说道:“余姝,你是不是我的好姐妹?”

  余姝将手抽出来,一如往常地说道:“什么事,放。”

  拓丽笑嘻嘻地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方姨故乡也在江南,昨日与她闲聊时觉得她独在异乡颇为惆怅,母亲便说不若给她寻个同乡与她聊聊天儿。我那时一想,你不就是她的同乡吗?不若邀请你去宫里陪方姨坐坐聊聊天。”

  余姝垂眸喝了口茶,不动声色道:“你最近倒是和她颇为要好。”

  拓丽面上有点儿不好意思,“方姨人很好,她还会编蚂蚱给我玩,教我打你们中原的马球,我母亲逗弄我时也会护着我。”

  说罢又摇了摇余姝的手,“你去不去嘛,方姨说你若是去了便请你吃她亲手做的果酪,用咱们妲坍新鲜的葡萄和蜜瓜做的,清凉解渴,特别好吃。”

  余姝思虑了一瞬,“明日吧,今日我还有几件差事没做完。”

  这符合余姝一贯的特征,拓丽倒是也没有多想,只与余姝约好了下午的时间,便又被任野婧派来的宫人叫了回去。

  一直临到夜里,余姝都躺在自己院落的凉亭里,现在已经是十月十五,头顶的月亮又是一轮圆亮,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她并没有将方慈如交给自己的东西告知傅雅仪,连带着今夜傅雅仪遣人来问她要不要过去用饭她都以事务繁忙给推脱了。

  手中的簪子已经被她把玩了整整一天,谁也不知晓她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怎样的暗潮汹涌。

  等到了第二日,余姝牵了匹马直直入了王宫,拓丽正在门前等她,唤了轻驾前来。

  桐湟宫前并没有什么人,短短几日不曾入宫,这里便种下了整整两排的高大的国槐,枝繁叶茂地遮挡住了头顶灼热的阳光。

  “这是我母亲给方姨种的,咱们这儿太阳太重了,方姨有些受不了,槐树既能遮阳又天性属阴,最适合不过。”

  拓丽带着她一边往里走一边解释道:“昨日方姨大概是着了些暑气,身子颇有不适,但她想着我已经邀请了你还打下包票让你吃上她做的果酪便一大早下了小厨房呢。”

  余姝颔首,“若她身子不适与我说一声便是,倒不必如此操劳,免得让三殿下不悦。”

  “害,”拓丽跨过门坎,摆摆手道:“方姨自己心里有着谱呢,我劝了也没劝动,见她做完果酪之后还面色红润,也就没什么大事了。”

  正说着话,两人便进了内殿里头,上回余姝只拜访了个沐浴后的耳室,这回才瞧见着桐湟宫主室的面貌,刚一进门便是一阵爽快的凉意扑面而来,地上铺着厚重的卜丝绒地毯,两人在门前的侍女侍候下换了鞋这才走进去。

  方慈如正靠在小榻上不知调制着什么,面前一堆颜色素雅的燃料称在白玉小瓷坛中,见两人来了,微微一笑,“余姑娘来了,请坐吧。”

  拓丽倒是先自己找了条椅子坐下,嘟囔道:“方姨,您也不让我坐下呢。”

  方慈如闻言笑起来,“余姑娘是小客人,你又不是,我这大殿你向来来去自如,当自己家的。”

  拓丽闻言眉开眼笑,好奇地看向瓷坛里的汁水,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方姨你又做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了?”

  身后的侍女正将方慈如做好又在冰窖中存了小半个上午的果酪端上来,余姝和拓丽接过道了声谢,待方慈如将最后一瓷汁水调制好才温声说道:“这是我做的染丹蔻的汁水,平日里见着的大多是些红色与粉色,我闲着没事干,便忍不住调了一调。”

  “比如这黄色系,我便取了不同颜色不同时节的落叶调出了葵扇、佛手、琥珀、鞠衣等颜色,而这绿色系大多是就地取材,用的外头国槐不同方位的叶片榨出的,现在还只调出了水碧、蒄梢、荷青几色。还有一味葛巾是用葡萄皮做出来的。”

  余姝瞄过桌面上色彩丰富的汁水,哪怕心底抱着些许目的也不由得感叹一句方慈如的多才多艺,据拓丽所说,方慈如还会自己做口脂水粉,实在是极为优秀的女人。

  拓丽看着桌面上的东西跃跃欲试,“我可以试试吗?正好我许久没有染过丹蔻了。”

  方慈如纵容地瞧向她,点头道:“可以是可以,但现在这只是个汁水,还未用胶蜡,上色并不会太明显,你若再等上一两日,那便是可以用了。”

  拓丽托着腮,目光已经在不同的汁水间巡睃起来,准备先挑个不错的颜色。

  方慈如看了一眼一旁正在吃果酪一言不发的余姝,倒是也没有冷落她,“听拓丽说余姑娘也是出身江南,我独在异乡难得见着一位同乡,还是如此水灵,气质卓然的小姑娘。”

  “夫人过誉了,”余姝将唇齿间的果酪咽下,笑了笑,“我也是难得见着一个同样来自江南的同乡。”

  “余姑娘不必唤我夫人,和拓丽一般叫我方姨便好。”

  两人目光相接,眼底都多了分只有彼此才知晓的复杂。

  三人又聊了些时候,从方慈如故意透露的话中她心底对她的身份有了些底,出身江南,家族并不多显赫,母亲早亡,父亲是个考了半辈子科举没考中的穷书生,死后留下方慈如一人,她便干脆辗转数地,最后到了临裕沙漠边生死关头遇到了任野婧,从此跟在任野婧身边。

  临到申时中,拓丽打了个哈欠,略为习惯道:“方姨我好困,你这儿可能寻间屋子让我睡一觉?”

  方慈如自是没有不应好的,她眉眼略弯,冲拓丽摆摆手,“你若是要睡便快些,否则你母亲到了酉时末怕是又要提着你去议政殿开晚会了。”

  拓丽闻言哀嚎一声,她昨夜便帮任野婧批了小半晚上的折子,痛苦无比,于是连忙让此间的侍女带她找间侧室睡下,走到一半想起来余姝,问道:“你要不要与我一同去睡一会儿?方姨这里不用讲究什么规矩,等睡好了我再送你出去,你瞧瞧你眼睛下头已经乌黑一片了。”

  余姝冲她抬了抬手中还未吃完的果酪,扬眉道:“她乡遇故知,人生一大幸事,我与方姨虽才认识,说起话来却颇为投缘,你去睡吧,我再和方姨聊聊听听她年轻时的往事。”

  拓丽没什么意见,摇摇晃晃便进了里间,方慈如颇为体贴地对殿中侍候的宫人们吩咐道:“你们都去外头守着吧,免得惊扰到拓丽,若是殿下有令传来也等拓丽醒了再说。”

  这么些日子所有宫人都知晓这位是未来王上的心尖尖,自然莫有不从的,均福了福身,恭敬地退了下去。

  待到殿内彻底安静下来只余几线香料燃烧的声音后余姝这才将那日方慈如给她的簪子放去了桌面上,可她却也没有就此提出困惑,而是率先问道:“您用的什么理由说服拓丽给我们俩独处的时间?”

  方慈如面上的神情不变,笑了笑,“拓丽是个很可爱也很体贴的小姑娘,三殿下将她教得很好,我与她说我独处深宫,那日从她口中听闻你后便遣人去查了查,发现你是个做生意的好手,便想靠自己与你谈谈生意,看能不能让我的这些丹蔻汁水和胭脂水粉在你这儿谋一条出路。”

  拓丽虽然天真烂漫了些,可她很聪明也很敏锐,用普通的法子自然是不能将她打发走的,必须得让她主动因另一件事体谅方慈如给了余姝和她谈话时间才可以。

  余姝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淡声问道:“这簪子是什么意思?又或许我该问您,这簪子是谁给你的。”

  方慈如抿了口茶,面上有些无奈,却也没有卖关子,“是你姑姑。”

  余姝闻言瞳孔微缩。

  她的姑姑,曾经是扬州余氏最明丽张扬的姑娘,后嫁与盛菀巷王家三子为妻,余氏获罪时因她是外嫁女加上王家力保而逃过一劫。

  身在落北原岗距扬州太远了些,她掌控千矾坊得了点空闲后实际上有偷偷雇人前往扬州去打探过消息,只是扬州路远,时隔两月打探消息的人都不曾归来,她又陪夫人来了西域,便更加不知晓那传递消息的人究竟回没回来了。

  大概是骤然听到幸存家人的名字,余姝手上不知何时沁满了汗,抓得自己的衣角一片褶皱。

  到达落北原岗的余家亲眷里,她是最后一个活下来的人,在遇到傅雅仪之前,她身边所有的姐妹,全部都去世了。

  姑姑说不准,已经是她存活于世的最后一个亲人。

  方慈如递了块方绢到余姝面前,叹了口气,“余姑娘,你擦擦眼泪。”

  余姝被这话惊醒,下意识抬手向面上摸去,冰凉一片,不知何时落下的泪。

  “我姑姑她还好吗?”余姝接过绢帕,声音却发颤,“她过得还好吗?”

  方慈如如实回答道:“我不知道,自余氏大案后,王家为了不让你姑姑也折进去,再没让她出现过,我去年十一月份还在扬州时,她大抵是有些预感的,特意邀我去了一次王家,将此物交给我,只说日后若是余家有难,还请我未来寻到余家幸存的亲眷,将此物交给对方。”

  “我那时本就要外出游历,见她颇为严肃,不似往常便迅速应下了这桩事。没过一月便听闻了你们余家被抄家的惨案,我立时返回了一次江南,可是那时什么都晚了,我也再见不着你姑姑的面,便只能打听一番剩下的女眷被发配去了哪里,一路跟着想去落北原岗,只是路上被沙匪拐带,是三殿下为了去寻拓丽才阴差阳错将我救下的。”

  余姝的姑姑余羡自小便性格放纵不羁,喜好结交朋友且不论出身,方慈如与余羡也是一次偶然才相识。方慈如的父亲生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闻读书声,家中上下都交由方慈如打点,令方慈如不得不学会了多种技能,也是闲时住在方家旁的闺秀想让方慈如出点丑带她去了马球场,后来是余羡瞧不过去给方慈如出的头,还带着方慈如打了两圈马球。

  方慈如脑子聪明,学东西很快,让余羡这个师父极有成就感,一来二去的两人便逐渐熟捻起来,余羡无聊时还乔装随方慈如去街头卖过胭脂水粉。

  若说信任,余家所交往圈子里的全部人都不及方慈如让余羡信任,她们有整整十二年的情谊,她信方慈如不是趋炎附势之辈,也信方慈如在余家落难后不会弃她而去。

  方慈如也确实不负余羡所托,甚至差点因此而堕入地狱,若不是妲坍大皇子卖了拓丽让任野婧好一通寻觅,她也不可能得救。

  得救后的方慈如暂且待在任野婧帐中养伤,本准备等陪任野婧做完大事后借点人手再去落北原岗继续寻人,可没想到她在此处竟然见着了余姝。

  她本还有些不敢置信,可越瞧余姝的脸越觉得熟悉,她和余羡的眉眼长得很像,皆是明艳而大气的长相,可方慈如见着余羡时那是余羡最为张扬肆意的时期,此时的余姝却少了几分锐利,反倒像是被沉淀了棱角,将一切的尖锐都藏去了深处,面上披着一张从容且斯文的皮囊。

  “我本也不能确定你究竟是不是余家人,可那时情况紧急,我怕后头可能你启程了我也没机会再见你一面,便干脆将簪子先塞进了你手中,待后头我再请你进宫,若你真是余家人想必也不会再拒绝入宫了。”

  余姝听完,面上已满是复杂,她咬了咬唇,此刻却也只能真心实意地起身冲方慈如躬身行以一礼,“方姨,是我们余家欠你。”

  方慈如将她扶起来,温声道:“士为知己者死,我当初承诺时便已知晓其中危险,余羡是我的知己好友,帮我良多,若不是她我也早被我那父亲卖掉换取考试的钱财,你们不欠我什么。”

  说罢,她眼底浮现出一缕笑意,“更何况,若非这么一出,我也无法遇见三殿下。”

  余姝手上捏着发簪,连指腹都掐出了一片失血的白,她眨了下眼,泪不由自主地溢出来,她倒是也想笑一笑,可偏生笑不出来。

  “余姝,你别哭,”方慈如仿若一个久别重逢的长辈,抬手摸了摸余姝的头,轻声说:“你姑姑将簪子给我前,对我嘱托了一句话。”

  余姝哽咽道:“什么?”

  “她说无论余家未来受到何等灾祸,余家都无愧于圣上,也无愧于治下百姓。余家一心为国,清清白白。”

  余姝点点头,示意自己听明白了。

  方慈如却也没有再劝,反倒颇为体贴地让她伏在桌面上将自己的情绪发泄出来,为了不被外头的侍女察觉,甚至还只间或流露出几丝压抑的哽咽。

  也不知过了多久,余姝才终于将情绪收整好,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方慈如一早便准备好的湿手帕擦了擦脸。

  “是我失态了。”

  方慈如摇头,“无妨,你先坐下,起码再敷敷眼睛。现如今你在傅大娘子身旁,安全也算有保障了。我想你的家人也并不会想让你拼了命去调查一切的真相,望你能量力而行,保重自身最为要紧。”

  余姝抿了抿唇,没有对她这句话进行响应,只岔开话题道:“方姨与拓丽说是要和我谈生意,不若今日便先将这桩生意谈下吧。”

  方慈如与她对视,见到的已经是满眼的温静笑意,刚刚那些愁绪痛意仿佛瞬间被余姝压去了心底,再难寻见,这令她有些愁,可到底也没再刺激余姝点什么,只接着她的话说道:“如此自然是甚好的。”

  若是方慈如能够做稳定的色彩供应源头,每月都能调配出新的颜色,那这自然也是桩不错的生意,傅雅仪名下给女性的产业实际是有胭脂水粉店面的,只是生意并不太好,但假如有了这些颇有新意的东西吸引人,那说不准能够重新盘活。

  两人便就这事一直聊到了拓丽醒来,差不多定下了章程后余姝只说几日后再来寻方慈如签订合约便告辞了。

  直到上了回傅宅的车马,余姝才将面上一直带着的与平日里无异的笑放下,她手中依旧捏着那根簪子,眼底的神色却是极冷极瘆人的。

  渐渐的,就连握簪子的手都开始颤动起来,这是愤怒到极点的象征。

  此前她便有过猜测余氏是蒙冤的,自始至终她都不敢相信余家会有哪一项罪名足够抄家问斩,可她不敢深想若余家真的蒙冤会代表着什么,到了这一刻她才不得不面对,不得不去想。

  亲手下令的人是坐在龙椅上的人,余氏的覆灭只有两个可能,要么龙椅上那人被蒙蔽听信谗言佞语导致余氏覆灭,要么便是龙椅上那人早已忌惮于余氏的逐渐壮大,亲手下的旨意给余氏加上了罪名后将余氏这个庞然大物覆灭。

  无论是哪一个,都令余姝愤怒且胆寒。

  从小到大,她的祖父教给余家每一名子嗣的道理都是忠君爱国,并以此为余家祖训。

  可无论是哪一个,也都代表着余家遭受了背刺。

  她绝对地信任自己的姑姑,姑姑说余家清清白白,那她便不会怀疑。

  余姝闭上眼靠在车窗边,窗外已经有了一圈艳丽至极的晚霞,穿过车帘偶尔照进来,落在她指尖,余姝却缩在黑暗里,仿佛被这样的晚阳烫到一半,缩回了手。

  一直到了傅宅前,她收整好情绪,迎面碰着了刚刚归家的月娘几人,月娘见着了她面上有些诧异,“姝宝,你怎么眼眶发红,是受欺负了吗?”

  余姝笑笑,“没有,只是方才去宫里与拓丽在水边玩了会,水溅我眼睛里了,后来传了太医来瞧过,上了点儿药便好了。”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令月娘几人没什么疑虑,只拢着她一同往里头走,边走边说起这几天她们在坍元的收尾工作。

  老大姐杀猪坊已经步入正轨,她们教的那几个学徒也已经出师,三人这几日便是在寻可以接替她们的人移交部分职务,今后她们可以准备准备开老大姐杀猪铺的分店了,几人这些时日生活丰富异常,整个人从内而外都散发起了勃勃生机,仿若春日里的黄鹂,谁见着了都忍不住为她们开心。

  余姝想起了自己在宫里谈下的生意,还是得先去和傅雅仪支会一声,与几人分别后便绕了个小道往傅雅仪院中走去。

  傅雅仪照旧坐在水榭里头,此刻恰巧是个饭点,晚膳正一盘盘端上来,傅雅仪见着了她先是问了句要不要一起用,待仔细打量瞧见余姝的眼睛后蹙眉淡声问道:“你今日去宫中被欺负了?”

  余姝一如往常般笑着坐到傅雅仪对面,接过一旁的侍女递来的碗碟,却心虚地不敢抬头,“哪儿有人敢欺负我呢,是和拓丽玩闹时被水溅到了眼睛罢了。”

  傅雅仪也不知还是没信,反正余姝说完后她没有再说什么,反倒是多瞧了余姝几眼,然后便淡声说:“用饭吧。”

  饭桌上余姝将自己与方慈如谈的生意与傅雅仪说了,傅雅仪没什么意见,反倒还可以每年让林人音前来妲坍时顺便将这桩生意给做了。

  直到这顿饭结束,余姝瞧见一旁放着的一小壶酒,有些好奇地问道:“夫人今日饮酒了吗?”

  傅雅仪:“没有,是孟昭留在这儿的,喝了两口说西域的酒太寡淡,喝了不痛快便走了。”

  孟昭这些时日闲散了下来,拓丽也没功夫去缠着她,便在坍元四处闲逛,过得很是逍遥。

  余姝凑过去闻了闻,发现这酒竟颇为醇香,没忍住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下,顿时唇齿留香,她有些惊艳道:“这酒好香,且没有什么酒味。”

  可回应她的却是傅雅仪的沉默,对面的女人幽深的眼正注视着她,一边摩挲着手中的白玉烟杆,一边淡声问起来,“你今日怎么了?”

  余姝心底一跳,她已经尽力表现得很正常了,可傅雅仪又是何等的敏锐,怎么会瞧不出她情绪的恹恹。

  余姝一时沉默了下来,面上强自维持的笑也再维持不住,过了良久后才轻声问道:“夫人,我若是有一日犯了天大的罪,惹上了天大的麻烦,你还能护住我吗?”

  平心而论,余姝很想弄明白一切,可她也珍惜自己亲人们一路护着她让她支撑下来的生命。

  今日方慈如让她珍重自身她没回答不是因为下定决心要报仇,而是因为她自己也很乱,不知该如何回答。

  此刻换了她有些紧张地盯着傅雅仪,想要一个答案。

  “那要看你惹了多大的祸了,我又不是神,这世上比我厉害的牛鬼蛇神多了去了,若超出了我的能力,那我自然做不到。”

  余姝心底不知是什么感觉,又觉得确实应该是这样的回答。

  可下一刻,傅雅仪哼笑一声,白玉烟杆敲在了余姝手背上,她眼底带着一贯的嚣张和狂妄,缓缓说道:“但是这世间,无论在谁手下,护一护你的性命还是做得到的。”

  余姝眨了眨眼,不知怎么地,眼泪又落了下来,她揉了一下眼睛,那双朦胧目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最后却驱使余姝如过去拥抱念晰一般走过去俯下身大胆地抱了傅雅仪一下,她靠在傅雅仪肩头,低声说道:“夫人,谢谢你。”

  傅雅仪眯着眼不知在想什么,抬手拍了一下她的背,声音平静道:“你不要把鼻涕弄到我衣服上,这套衣服是天蚕丝的,一件就要三千金,弄坏了你要给我打三年白工才还得起。”

  余姝:……

  余姝听到三年白工瞳孔微颤,连忙站起身来。

  到了最后傅雅仪也没问余姝究竟遇上了什么事,余姝也没有将余氏的事告知,她总觉得这是自己的家务事,在没个定论证明余家确实是冤枉的之前告诉谁都没用,哪怕她知道傅雅仪只要听她说便一定会相信她帮她调查,可她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此事牵连甚大,一个不小心便可能查到天子头上,傅雅仪在西北都还要与官府斗争,又怎么能立马因为她对上皇帝呢?

  可余姝心底也有了谱,这件事急不得,得慢慢来。

  在去宫里和方慈如签订协议事为了让她放心,余姝只轻声说道:“余家的事我不会急,总要先有自己的底气才能站上那个舞台,否则我哪怕回了扬州也是送死,在落北原岗我还有很多答应了夫人的事没有完成,起码我要先将这一切都完成。”

  方慈如闻言算是放了心,眼见着余姝离开的时间渐近,她和拓丽拉着余姝又多玩了几日,送了余姝不少妲坍的新鲜东西和方慈如自己做的小对象。

  任野婧的登基时间最终选在了十一月十五,她本想再留一留傅雅仪,毕竟傅雅仪留下也能给她准备一份厚重的礼物,但等傅雅仪答应她哪怕自己走了也会派人将登基礼送来后她便无所谓傅雅仪的去留了。

  到了十月二十二日,迎着妲坍今年的第一场雨,整装待发的傅氏众人骑着长长的驼队终于迈上了回家的路。

  余姝出了坍元城后回望一眼,站在城墙边的拓丽和方慈如正在与她挥手。

  遥远的距离隔绝的声音,但她认出了两人的口型。

  ——一路顺风。

  虽然姝宝很惨,但是她现在生活地很幸福哒。眼眶红一红都有一堆细腻的姐姐问她是不是被欺负了,是真的会为她找回公道的姐姐们!!!傅家这个大家庭就是最甜的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