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邵孟辉如约去了别墅,宁雅雯在医院里照顾两个小的。

  邵臣对她戒心颇重。

  宁雅雯端着果盘过来,他张开手将应辛拦到身后。

  卫斯林看着被推到自己跟前的小卷毛,义不容辞做出老母鸡护崽的举动。

  宁雅雯:“……”

  邵臣觉得自己害应辛生病对她有怨气她能理解,卫斯林这臭小子跟着凑什么热闹。

  她伸出手拽过小外甥:“你吃饱了是不是,吃饱了这些水果就别沾。”

  “啊!我的耳朵……耳朵,小姨,痛!”

  卫斯林垫高了脚跟,跟着宁雅雯的动作放松自己的耳朵。

  眼看邵臣不待见自己,宁雅雯就不在他跟前讨嫌了,嘱咐他们有事叫他就离开了。

  等她走了之后,邵臣从果盘里挑出熟透的葡萄,剥开外皮,喂到应辛嘴边。

  应辛喜欢甜味,水果里最喜欢的就是葡萄,尤其是跟他眼睛一样又大又有光泽的“猫儿眼”,晶莹透明,像玛瑙似的,口感圆润滑腻,让人口生蜜意,甜沁心脾。

  卫斯林揉了揉耳朵,也有样学样地剥了个葡萄,正要吃时注意到邵臣的动作,手腕一转,也递到应辛面前。

  小卷毛嗷呜一口咬下,才发现喂的人是他,含着葡萄含糊地说了声“谢谢”。

  邵臣转过身来。

  卫斯林脖子一缩,做好被骂的准备,谁知邵臣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说什么。

  卫斯林心里一松,试探着又给应辛喂了颗葡萄。

  邵臣还是没骂他,甚至等了等。

  默许的态度让卫斯林心潮彭拜,只觉心情前所未有的开阔,大声道:“哥!”

  邵臣吓了一跳。

  葡萄落在沙发上滚了两圈,卫斯林眼疾手快捡起来,反手塞进应辛嘴里。

  他阻止不及,只见两小孩一个喂得喜滋滋,一个吃得美滋滋。

  邵臣:“……”

  卫斯林跟不倒翁似的左右晃了晃,他们这是和好了吧,是吧是吧,肯定是的,他哥不凶他,也不瞪他了。

  哈哈……

  他肉眼可见的兴奋也感染了应辛,跟一颗龙眼奋斗良久,总算剥出干净剔透的果肉,放到邵臣嘴里。

  两人你喂我,我喂你,没一会儿就饱了。

  下午医生过来,要带邵臣去检查身体。

  眼看要和应辛分开,邵臣十分不放心,爷爷不在,崔阿姨和张叔叔都怕他妈妈,只能将重担托付给现场唯一一个站在应辛这边,又敢跟宁雅雯正面刚的人。

  “看着应辛”

  进病房前,邵臣以郑重的口吻如此说。

  卫斯林挺起小胸脯:“哥你放心,我会看好小卷毛,不会让我小姨欺负他。”

  现在他跟他哥是同一个阵营的,小姨是大坏蛋。

  医生好笑地看着两小孩跟托孤似的把小卷毛左手倒右手,兄弟情深全都维系在这一个人身上,一不小心就是个反目成仇。

  宁雅雯心情复杂,峰回路转,兄弟两感情进展的重大关键竟然在这个孩子身上。

  一时之间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白忙活一场。

  要是当初善加引导,将应辛作为润滑剂,指不定就能化解他们兄弟之间的隔阂,自己再以应辛和卫斯林为桥梁,拿下邵臣只是时间问题。

  搞得现在邵臣把自己当仇人防着,连带自己的小外甥也频繁跟她对着干。

  宁雅雯置身灯光下,面孔压抑着些许阴郁……

  应辛踮起脚去看邵臣,十分的不安,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含着泪,他不是娇气的性格,但再次看到哥哥进入那扇门,心里仍旧很恐慌,小脸都贴到了玻璃上。

  卫斯林把他拉到角落里藏好。

  “哥哥”

  应辛在背后小小的叫了声,貌似吸了口气。

  “嘘,”卫斯林探出头观察小姨:“你别说话,小心被坏人叼走。”

  他此刻心中充满了正义感,好像动画片里举着刀剑的骑士,为了保护公主而奋斗,对抗属于邪恶实力一方的小姨。

  “可是我的头发,”应辛的声音比平时略大一点:“我的头好痛。”

  卫斯林回身低头,这才发现衣服拉链上挂了一串头发,应辛脑袋正随着他的动作来回摇晃。

  “……”

  他把头发取下来,应辛按着疼痛的头皮直起身。

  卫斯林弹了弹他脑后的小揪揪:“小卷毛,你做我弟弟吧!”

  应辛:“?”

  小孩眼里因为刚才的疼痛盈着雾气,鼻尖微红:“你答应过哥哥不欺负我的。”

  “我没欺负你,”卫斯林凑近,露出一口小白牙:“你是我哥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也要喊我哥哥的。”

  他可不是为了挖墙角,小卷毛可可爱爱的,又小又软,他哥生病的时候还会蹦跶哒跑前跑后倒水读故事,这样的弟弟他也想要啊!

  应辛不清楚他肚子里的算盘,但喊“哥哥”是绝对不行的,他连连摇头。

  ——哥哥只有一个。

  卫斯林急了,堵着不让走:“小弟你不干就算了,为什么弟弟也不干?”

  应辛一个劲摇头,转身将脸埋在墙面拐角的空间里,两只藕节似的白嫩手臂堵住周围的缝隙,全方位防备着他。

  卫斯林:“……”

  下午邵孟辉回来,宁雅雯第一时间迎过去,得到对方肯定的眼神,心里总算安定下来。

  邵臣的检查结果出来,基本上已经痊愈,应辛的身体只要不发烧就完事大吉。

  喜讯连连,一行人连夜回了别墅。

  崔阿姨给两孩子洗完澡,正好宁雅雯送牛奶进来,表情柔和:“来,喝完牛奶早点睡,这几天在医院折腾得够呛,好好休息休息。”

  她身后还跟着个拖油瓶,穿着睡衣大大咧咧走进来,像进自己房间一样自在,抄起沙发上的毛绒小熊:“哥,我想跟你们一起睡。”

  邵臣:“……”

  应辛端起牛奶慢慢吞咽,柔软的卷毛搭在脸侧,把碗都盖住了。

  卫斯林不喜欢牛奶,觉得那玩意儿腥味重,但见小卷毛喝得这么得劲,也不禁跃跃欲试起来。

  崔阿姨:“林林少爷等一会儿,我去给你热一碗。”

  “不用,”宁雅雯制止:“他就三分钟热度,别人手里的都好吃,你要真热好他又不要了。”

  看出邵臣脸上的不乐意,她不等对方拒绝便牵起卫斯林:“哥哥才回来,你别打扰他,今晚跟我睡。”

  两人往外走,没一会儿走廊上便传来卫斯林嘀嘀咕咕的声音:“我不跟小姨睡,我就想挨着我哥和小卷毛。”

  “那你明天再问一遍,”宁雅雯:“……反正时间还长,你可以撒撒娇。”

  “我是男子汉,才不会撒娇!”

  崔阿姨看着两人背影,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觉得邵夫人好像比之前从容了许多,如果说她之前在照顾邵臣方面带着些许明眼人都看得出的目的性和急切,现在就是打定主意走怀柔路线,似乎已经做好长期奋战的准备。

  正想着,门外迈进一个懒洋洋的身影。

  “邵臣,”邵孟辉手里拿着本册子,施施然递到他手边:“爸爸给你买了书,都是按你喜好买的,这是目录,看看。”

  自从上次在书房外不欢而散后,他在邵臣面前再也没提过“送书”这回事,两人因此有了不小的隔阂,现在旧事重提,似乎先前的矛盾已经无足轻重了。

  说来奇怪……这夫妻两好像同时卸下了什么重担,双双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第二天早上,向来注重家庭氛围,从不缺席早饭的老爷子竟然没下楼……在书房呆了一下午,出来时脸色异常苍白。

  邵臣和应辛请完假正好赶上周末,不用去上课,见状立马走上前:“爷爷”

  应辛仍旧紧张,却也忍不住担忧地望着他。

  老爷子拍拍邵臣的手背,眼神中似有悲伤之意,鬓发须白,好像一夕之间老了好几岁,心里有千言万语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只问了一句:“邵臣,如果爸爸妈妈欺负你,你会怎么办?”

  邵臣一愣,抿了抿唇:“那就不理他们。”

  不理他们?

  老爷子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但一想邵臣往日对两夫妻的态度,他确实不爱搭理那两人,自己却一直以为是小孙子性格冷淡,感情淡漠,不近父母亲缘导致的。

  “事情我已经弄明白了,”老爷子摸摸他的头:“你说得对,他们确实是故意的。”

  看着邵臣捏紧拳头愤怒的样子,他叹了口气。

  陷害应辛只是顺带,他们真正的目标,是邵臣。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孙子过敏这件事,是被人精心设计的……设计的人,还是孙子的两位血亲。

  “今早我问过保镖队长,别墅的监控视频确实少了很多时长,我已经让专家去比对。”

  邵老爷子驻着拐杖坐下:“很快就能知道,被删掉的,到底是什么内容。”

  日式按摩店,宁雅雯动动肩颈,舒适地享受着工作人员的服务。

  监控删掉,接下来他们总算可以高枕无忧了。

  邵孟辉放下红酒杯,志得意满:“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来修复跟邵臣的关系,就用你说的那个,怀柔路线。”

  晚上两夫妻回到家,刚进门就被管家通知,老爷子让他们去一趟书房。

  幼崽们在客厅看电视,放的是动物世界。

  荒草连天的平原上出现一只长着狐狸耳朵,双腿却格外高挑的鬃狼,奔跑起来像马儿,正用脚使劲踩踏草地,想把小动物逼出洞穴。

  长腿的角度让它更有利于听到猎物的响动,埋伏在草丛里,等待兔子幼崽们探出头……陆续地,好奇的兔子幼崽们蹦蹦跳跳离开巢穴,鬃狼先是侧耳倾听,然后悄然接近,猛扑猎物……

  镜头正对着鬃狼眼神,凶猛中带着血性。

  应辛吓得蒙住眼睛,小卷毛都炸了……过了会儿又忍不住好奇,露出一点点缝隙。

  邵臣注意到,贴心地帮他把缝隙也盖住,可他自己也不怎么适应,拧起一点点眉毛。

  解说还在继续:“鬃狼并不是每次都能捕猎成功,野生动物的生存面临着巨大的挑战和耐心……所以能够饱餐一顿对他们来说相当的不容易。”

  充满了人文气息。

  卫斯林气愤填膺:“这只狼太坏了。”

  兔兔那么可爱,怎么能吃兔兔。

  应辛脆生生地赞同了一句:“对。”

  小兔子雪白可爱,萌萌哒,对幼崽们来说有着巨大的吸引力,摸摸亲亲都来不及,怎么会吃它。

  邵臣没出声,但看表情也是同意的。

  解说:“兔子虽然萌萌哒,但当环境凶险,或遇到威胁他们的存在时,兔子妈妈也会毫不犹豫杀害……甚至吃掉自己的孩子。”

  正准备迈步上楼的宁雅雯忽而扭头:“换个台,怎么给他们放这么血腥的东西?”

  老管家也觉得不合适,换到幼儿频道,一群小狗汪汪叫着跑过镜头。

  邵孟辉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这反应简直像被戳中了痛脚似的,他没怎么在意:“你说爸叫我们,是不是看我们这段时间照顾儿子辛苦,想在工作上补偿补偿。”

  他在分公司干了这么久,是时候把职位提一提了。

  宁雅雯轻嗤一声,倒没说他痴心妄想,她也觉得从老爷子的角度,会安抚,或者赞扬一下他们最近的表现……但她不会蠢到现在就提要求。

  那得等到她跟邵臣的关系缓和到他心甘情愿叫自己一声“妈”,让老爷子看到想要的效果,到时候遗产都到手了,要什么没有。

  ……索性现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笃笃”

  书房内传来老爷子的声音:“进吧!”

  宁雅雯推开门,没看见人,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像你这样的人,还想有弟弟?”

  屋子里没开灯,从阴影中能看到老爷子的轮廓,坐在轮椅上,微微弯着腰,似乎在忍受难以想象的痛苦。

  “爸……”

  宁雅雯喊。

  邵孟辉视线被阻,没弄清里面的情况,看了她一眼,奇怪于她突然惨白的脸色和尖利的嗓音。

  “进来”

  里面传来老爷子的声音。

  而那道声音还在继续。

  ——“这世界上除了老爷子,还有谁在乎你?你高贵什么?神气什么?不过是个没人要没人陪的可怜虫而已。”

  宁雅雯却一动不动,又叫了一声“——爸”,表情极度古怪,像是被一道雷击中,当场失去行动和语言能力,从喉间挤出的最后一个字,语调中藏着深深的虚弱和害怕。

  一声重物落地——

  邵孟辉察觉不对,猛地推开她冲进去。

  打开灯,邵老爷子红着眼睛看过来。

  邵孟辉茫然了瞬,这才发现声音的来源。

  正对面的桌上有两台电脑,右边是宁雅雯的脸,在疯狂咒骂着谁,表情扭曲,近乎歇斯底里。

  左边的屏幕上播放着一段监控视频,居高临下的男人挥舞着手里的皮带,撕裂周围的空气,落在脚边瑟缩成一团的小孩身上,“啪”的凄厉声响使孩子狠狠抽痛了下。

  高清摄像头记录下男人暴怒又狰狞的神情,旁边的女人意思意思劝解了下“别打了别打了,他知道错了。”

  紧接着是男人如野兽般咆哮的喘息声:“邵臣,你知道错了吗?”

  “我没错”

  小孩虚弱地咬着牙回答:“我没用花瓶砸人!也没用开水浇人!”

  “——死不悔改!”

  迎接他的是更加用力的鞭打。

  那声音一响,众人脊椎里也窜起一股瘆人的寒意,全身都冷得发痛。

  邵孟辉猛地一抖:“……爸”

  “您,您听我解释……”

  “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旁边“噗通”一声,宁雅雯双膝一软:“我确实骂了邵臣,但那是因为他先欺负林林,把林林吓得尿裤子又丢了鞋,我气狠了说的糊涂话……您知道的,人在气头上,脑子思考不了,什么话都有可能说出来。”

  她不知道老爷子到底知道多少,这段视频是近期的,可能……可能他只发现了这一段,宁雅雯惶恐又不安地如此期待着。

  见她跪下,邵孟辉也赶紧跪下:“对,我我我当时太生气了,是邵臣先用瓶子砸人,完了还死不承认,我才动手打他的。”

  “我一直以为,”邵老爷子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你们是因为忙于工作,忽略了对邵臣的关心和照顾,才导致那孩子跟你们不亲。”

  右边屏幕上两年前的宁雅雯手提电脑包,语气充满不屑:“生病发烧?生病发烧了找医生,找我有什么用?我知道他病得快死了,那又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邵臣姓邵,是邵家的儿子,又不是我儿子。”

  “人在气头上,口不择言?”

  握着拐杖的手不停哆嗦,邵老爷子撑住桌子:“宁雅雯,我看你清醒得很……知道应辛认不出颜色,就想方设法设计他,什么红袋子绿袋子,都是障眼法……从一开始,榴莲饼就在邵臣手上,你为了对付一个孩子,真是无所无用其极。”

  宁雅雯脸色煞白,跪坐下去,仿佛最后一点力气也从身体里抽出,只能死死盯着监控视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全完了。

  “那你呢?”邵老爷子来到自己的儿子跟前:“为了感化自己的儿子,亲眼看着他吃榴莲,等着他过敏,再亲手送他进急诊室……要是中途发生点什么意外,堵个车,邵臣的小命就交代在那儿了……而你,肯定不会自责,第一反应还是推卸责任——是他自己糊里糊涂吃了榴莲,不能怪别人。”

  邵孟辉垂下脊梁,头紧紧地挨着地面,浑身颤抖不已:“爸,爸,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那么狠的,我当时想阻止,是宁雅雯,宁雅雯她不让我动。”

  宁雅雯身形硬得如钢板一样,耳朵嗡嗡直响,已完全没了思考能力。

  “虎毒还不食子……”邵老爷子脖颈青筋梗起,拐杖重重打在两人身上:“像你们这样的恶人,根本不配为人父!为人母!邵臣他还那么小,他才五岁,他有什么罪、什么错,让你们这么对他!你们怎么忍心!怎么忍心的!”

  沉重的木头与人体骨骼碰撞,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沉闷声响。

  邵孟辉生在罗马,一生锦衣玉食,从没受过苦,没人敢碰他半点油皮,此时被一棍棍抽在身上,只觉沾到的地方火辣辣得痛,好像掉了层皮一样,眼前眩晕不已。

  他一把拖住老爷子的拐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爸,我错了,我知道错了爸,我以后改好,会好好地照顾邵臣的……爸,你饶了我吧,求求你了爸。”

  邵老爷子一脚将他踢开;“你这个畜生,我没你这样的儿子,你虐待邵臣这么多年,差点害死我亲孙子,不用等老天来收你,我亲自料理……”

  “你不是想升职,想让我在工作上补偿你吗?好,金三角的分公司正好缺总经理,我圆了你的愿,给你五年时间,去那儿展宏图吧,去跟那些真正穷凶极恶的悍匪搏斗,把用在邵臣身上的劲儿都使出来——是死是活全看你造化。”

  “至于你,”拐杖点了点,宁雅雯麻木地抬起头,听到属于自己的审判,冰冷地如同末日降临:“送你一句蛇蝎毒妇丝毫不为过,你要财富要名声要地位还要爱情,贪心有余,却德不配位,有今天的下场是咎由自取,这张机票是看在亲家的面子上各退一步,你接受我的安排,去国外定居永远不回来,我既往不咎……你要想留在这里也可以,A市贵妇圈子最不缺的就是谈资,我不屑于威胁人,但能保证今天你出了这个门,以后不管哪个圈子,都容不下你……言尽于此,是去是留你自己做决定。”

  “爸,”邵孟辉恐惧不已:“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是你的亲儿子,你怎么忍心这么对我,你只认邵臣这个亲孙子,不认我这个亲儿子吗?”

  邵老爷子垂首,认真打量自己这个儿子,眼神有些陌生:“我在你身上付诸的心血不比任何人少,但你都回报了我什么?你在问出这句话之前,真的有把我当一回事吗?临别之际,爸爸再教给你一个道理,向别人索取之前,先问问自己,你配吗?”

  今晚的邵家,风声鹤唳。

  管家阿姨们态度小心谨慎,走路听不到一丁点声音,邵老爷子暴怒的吼声,整一层楼都听得见,空气紧绷,压抑非常。

  应辛对情绪最为敏感,置身其中惴惴不安。

  连心大能跑马的卫斯林都嗅到一丝不安的气息。

  ——“哥哥”

  ——“哥”

  两人同时挨着自己最信任的人。

  邵臣是三人中最为镇定的,左手牵着应辛,右手牵着卫斯林,往楼上走。

  隐约的破空声从门缝间传来,很耳熟,邵臣心脏砰砰跳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心脏流向四肢百骸,让他背后微微出了层冷汗。

  老管家关上书房门,转身便看见三只幼崽,笑道:“正好,保姆做了好几种水果披萨,到处找你们呢。”

  吃完披萨,幼崽们都饱了。

  邵臣端起一个软糯好消化的,听到崔阿姨问“给邵老先生送的?”,点点头。

  爷爷昨天就没好好吃饭,今天下午又没吃……很不遵医嘱,一点都不乖。

  卫斯理有样学样,选了个菠萝派:“我给小姨送去。”

  剩下应辛一个人,没什么犹豫地抱起可口可乐跟上邵臣,跑起来哒哒的,崔阿姨赶紧拦住:“乖崽,这个邵老先生可不喝,我给你冲杯其他的饮料。”

  小卷毛被没收了饮料,可怜巴巴地把她望住,奈何对方心如磐石:“可乐只能偶尔喝,多了不好。”

  刚几个小孩也只是用筷子沾了点尝了尝味,并没有真给他们喝。

  主要是卫斯林闹腾,一定要让兄弟们试试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饮料——不仅又甜又辣会冒泡泡,摇一摇还会爆炸。

  ……吹得神乎其技,把邵臣的好奇心都勾出来了。

  崔阿姨才不得不拿出来。

  好在应辛乖巧,说不能喝就不纠结了……可乐好喝,其他的饮料也好喝,邵爷爷都会喜欢的。

  崔阿姨知道老爷子刚发完火心情不好,本来不想让应辛上去,但见邵臣在等,也不好说什么。

  书房里一片狼藉,只剩下邵老爷子一个人,两台电脑里的内容已经放完,屏保投射出一片幽兰的光,照着窗外随着冷风呼啸来去的枯枝,有种荒凉悲寥之感。

  邵臣站在门口:“爷爷”。

  老爷子回神,擦了擦眼角:“你们两怎么来了?”

  邵臣将手里的盘子放到桌上:“你还没吃饭。”

  “也就你还记得。”

  邵老爷笑了笑。

  那笑容说不出是什么意味,没有多少喜意,反而充满了悲伤和愧疚。

  他揉了揉邵臣的脑袋:“乖孩子,爷爷不饿。”

  掌心的头发稠密,短而硬,一如这孩子的性格,看着淡,实则坚强倔强不肯服输。邵孟辉被几拐杖打得哭爹喊娘,而自己的小孙子,被皮带抽晕过去都没吭过一声。

  他拍了怕小孩的肩膀,衣料摩挲间,发觉那里果然有一道小指粗的疤痕,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爷爷对不起你,爷爷回来得太晚了,爷爷……”

  说到后来竟哽咽不能成调。

  “……爷爷竟然没看住,让你在手底下被人害得,生了一场大病……”

  汹涌而上的愧意让泪水夺眶而出,把眼前都模糊了。他除了暴怒,就是心疼、后悔……还有得知儿子儿媳把孙子作为工具肆意践踏的悲凉和恐惧,那么小,邵臣就在受苦,在亲生父母手中艰难求生,而自己这个爷爷竟然一无所知,还费尽心思帮他们修复感情……

  见爷爷这么伤心,邵臣心里跟着难受,也忍不住哭起来。

  他踮起脚尖,拍了拍爷爷佝偻颤抖的肩膀,像哄小卷毛那样:“爷爷,我的病已经好了。”

  看到两人哭,应辛扁着嘴,也想哭了,他忍着害怕来到另一边,伸出软乎乎的小手,够不着邵老爷子的肩膀,只好搭在他大腿上:“不哭不哭,吃完饭就不饿了。”

  以前他在家门口等爸爸妈妈的时候,饿得挨不住了也会哭,哭得可比邵爷爷伤心多了。

  另一边,卫斯林发现宁雅雯在收拾东西,奇怪道:“小姨,你要去哪儿?”

  “去哪?”宁雅雯脸色惨白,扯了扯嘴角:“当然是,回家了。”

  卫斯林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好奇地问:“小姨,兔子妈妈真的会吃小兔子吗?”

  ——妈妈会吃自己的小孩吗?

  ——怎么会这么恶毒呢?

  ——她不应该保护小兔子不被恶狼吃掉吗?

  对视间,宁雅雯好像从小孩子澄澈的眼中看到这些疑问,冷笑了声,眼底有些红丝泛上来:“当然会。因为天性就这样,别说畜生,有的人……像我。天性就是凉薄、自私、无情,为达目的不折手段,这是改不了的啊……”

  “要是如我的愿,大家相安无事,可他们偏要把我塞给一个草包,把我最美好的年华浪费在吃醋、捉奸、跟丈夫无穷无尽的情人的勾心斗角上,我恨透了这样的生活,恨透了这种困境,恨透了让我不得脱身的孩子。”

  她狠狠揪紧手里的衣服,像是把它当成了某个人,恨不得生啖其肉:“这个孩子,生来就是讨债的,从小就那么古怪,性子凉薄,长大了又会是什么好人。哈,别瞧他现在跟那个小团子好得不得了,也维持不了多久,一旦翻脸指不定用什么花样来对付人家。”

  “小姨,”卫斯林不敢靠近她,气短地指责道:“你怎么了,你好凶!”

  宁雅雯缓缓看过去,眼神空白,无比的冰冷:“宠着这样一个怪物,我擎等着老爷子后悔那天。”

  ……

  爷孙三抱头痛哭了一场,老爷子总算缓过来,看着邵臣,抑制住心疼的情绪,揉了揉两个小孩的头:“乖孩子,都是乖孩子。”

  睡觉时,应辛发现邵臣在摸肩膀上那道疤痕,好奇地凑过去跟他头抵着头:“哥哥,毛毛虫在动吗?”

  上次被发现这道疤痕,应辛说像毛毛虫,邵臣为了让他不继续深问,顺着他说就是毛毛虫,后来对方一直这么称呼。

  邵臣放下手:“你的毛毛虫自己动吗?”

  应辛举起手,摸着手指上的小疤痕:“它不爱动,它睡觉了。”

  邵臣:“我的也睡了。”

  应辛翻身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哥哥,让你的大毛毛虫和我的小毛毛虫一起睡吧!”

  他提起爪子,试图去扣对面肩膀上的虫子。

  邵臣:“……”

  小卷毛力气不大,弄得那周围的皮肤都痒痒的,他捂住肩膀:“它们不能一起睡。”

  应辛困惑不已:“为什么?”

  “因为,”邵臣绞尽脑汁想了想;“因为爷爷不让。”

  “啊……”

  应辛:“为什么?”

  “因为,”邵臣再次绞尽脑汁:“一个小孩身上只能有一条毛毛虫,如果多了,爷爷就会伤心,像今天晚上这么伤心。”

  他身上有许多以往的伤疤,爷爷是摸到了才哭的,爷爷最疼他,知道了肯定会难过,所以他才要瞒着不告诉他。

  “那,那好吧,”应辛退缩了:“我不要你的虫虫了,不要邵爷爷伤心。”

  邵臣牵着小卷毛暖呼呼的手,唇畔微扬,好像肩膀上真的趴了条胖乎乎的小虫子,那些疼痛的记忆,随着身边人呼吸的起落,一点点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