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在告状,书房内,大的也在告状。

  “爸,您快管管邵臣吧,”宁雅雯着急地蹙着眉头:“他自己都病着,还要照顾应辛,怎么劝都不听,保姆也由着他,我没办法了,他只听您的话。”

  “你别着急,慢慢说。”

  邵老爷子起身跟着她往外走,听她说完前因后果,脸也一点点沉下来:“简直是乱来。”

  “是啊,他自己都那么小,生病本来就很难受,还要去照顾另一个小病号,我真怕他给自己累着,病情加重……而且,还没听说过哪家小少爷这么照顾玩伴。”

  宁雅雯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这到底是玩伴还是个祖宗!”

  邵老爷子神色不快。

  话音一落,病房内霎时一片寂静。

  崔阿姨震惊不已:“你打哪儿听来的话,谁要送走应辛?”

  “我听到的,”卫斯林昂起头:“小卷毛当时还哭了呢,哭得可惨啦。”

  邵臣低头,怀里的应辛已经安静下来,被他放回床上不吵也不闹,只揪着一片衣角睡得格外香甜。

  崔阿姨帮着掖了掖被角,很清楚是因为前几天夜里总是没睡好,加之惊惧未消,才导致应辛这次发烧。

  小卷毛这几天晚上都陪着小少爷熬,不知道谁教他的,困得受不了就跑去用冷水洗脸,精神抖擞地打个寒战,回来继续挨着邵臣,晚上看书伤眼睛,他就讲故事,什么“美人鱼和小王子的故事”、“小鸭子寻妈妈”、“鲍勃历险记”

  ………讲得绘声绘色。

  邵臣是个较真的人,时不时会有一些提问,比如“小鸭子为什么要找妈妈,跟兄弟姐妹一起生活不好吗”、“鲍勃走过那么多地方,应该把风景画下来,可见他没你厉害”诸如此种……通常小卷毛还没回答,他就用自己的逻辑把自己说服了,小卷毛愣愣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脑袋里彻底成了一团浆糊,成功把邵臣哄睡着后才打个哈欠入睡,比她这个保姆做得还周到仔细。

  除此之外,她还不止一次看见过应辛半夜醒来惶惶地寻找什么,直到看到身旁的小少爷才安下心来,摸索着爬到他身边,头抵着头,充满依赖地睡去——可见前几天的那场变故真把他吓到了。

  她想,人与人之间是相互的,小少爷之所以这么在乎应辛,是因为交付出去的感情在对方身上得到回应,让他感受到自己的重要性,至少在小卷毛心里,他是不可或缺的。

  “爷爷不会的,”邵臣眼神淡然却坚定:“爷爷早就答应让应辛跟我一起住,不管别人说什么,爷爷都不会骗我。”

  掷地有声。

  门外,邵老爷子松开门把手,面色缓和下来。

  宁雅雯低声:“爸?”

  邵老爷子看了她一眼:“我找医生再了解了解情况,或者再叫个保姆来专门照顾小团子,说到底生活了这么久,邵臣关心自己的朋友也理所应当,到时候让他在旁边看着不上手就行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宁雅雯:“……”

  您刚才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病房内,卫斯林急了:“要是我小姨舅真的把应辛赶出去呢?”

  邵臣哑着嗓子:“那我就先把他赶出去。”

  卫斯林:“?”

  卫斯林“!”

  他哥真牛!

  崔阿姨失笑:“小少爷你嗓子疼就别说话了,喝点水休息休息,午饭马上就到。”

  宁雅雯恨恨地看着笑呵呵推门进去要跟邵臣一起吃午饭的老爷子,恨得牙痒痒,站在门口柔声喊:“卫斯林,你过来。”

  都怪这小子四处煽风点火,害她的计划一次次流产。

  卫斯林感觉浑身毛毛的,一缩脑袋,躲到邵臣身后。

  老爷子乐得让孙子多跟同龄人相处,帮着说了句。

  宁雅雯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得不暂时离开,去找邵孟辉商量对策。

  应辛这一觉睡到了晚上,醒来时四肢无力,还有些发懵。

  邵臣摸了摸他的额头,看向崔阿姨,因为嗓子疼说话不方便,他最近都用眼神交流,往往眼神往前一递,东西就能立马到手上。

  然而崔阿姨跟他没有心电感应,楞在原地。

  应辛:“哥哥说‘要水’”

  崔阿姨立马端来热水。

  水流湿润了干涸的喉咙,应辛推开他的手摇摇头,邵臣放下水,又看向崔阿姨。

  崔阿姨:“……”

  她求助地问应辛:“小少爷要什么?”

  应辛乖巧道:“哥哥说‘把饭端过来,要热一热,我和应辛一起吃一点’。”

  崔阿姨:“……”

  就那寡淡单调的眼神,是怎么看出那么多内容的,她无比纳闷。

  而应辛则是摸了摸邵臣的喉咙,满心自责,都怪他粗心大意,让哥哥生病,医生说哥哥每次说话喉咙都很痛。

  邵臣原本仰着脖子让他摸,眼看小卷毛都快哭出来了,立马用粥碗来挡住。

  吃完饭,应辛出了层冷汗,却顾不上自己,抽出纸巾给邵臣擦脸,哥哥出了好多汗啊。

  正巧邵臣也这么想,两人都被糊了一脸,纸巾沾在脸上随着呼吸的气流吹动得肆意飘飞,应辛咯咯笑起来,一双可爱的狗狗眼弯成月牙状。

  邵臣听着欢快的笑声,也不自觉弯起唇角。

  听说应辛又发烧了,老张送邵孟辉回来后特意看了看,崔阿姨解释说是睡眠不足,小孩子都时常要闹觉呢,更别说应辛本就体弱。

  老张却有不同的看法。

  邵孟辉和宁雅雯进屋后,视线同时落在跟邵臣嬉笑的应辛身上,背对着他们的应辛只觉头皮一紧,小兽般灵敏的嗅觉让他察觉到一丝危机,他回头看了眼,发现夫妻两正走过来,忙低下头自觉地从邵臣身边离开。

  邵孟辉对他的识相稍感满意,端起慈父的派头:“邵臣,今天感觉怎么样?”

  “稍微有点硬度的东西也能吃了,”宁雅雯翻看床头的病历和生活记录本:“医生说恢复得很好。”

  邵臣抓了空,指了指立在床前的邵孟辉。

  两人对视,从对方眼中看到不解,同时看向应辛。

  应辛看出哥哥是想让叔叔让开,但他不敢这么说,想了想:“哥哥问叔叔,下午去哪里了。”

  邵孟辉有些惊喜,邵臣这是开始关心他的去向了?

  “我下午去外面逛了圈,给你买了个礼物,你看喜欢不喜欢。”

  他说着拿出手机,图片上是一套战斗机甲的乐高小零件拼图,造价非常高昂,被称为乐高界的劳斯莱斯,还是限量版……得花点功夫才能弄到。

  “乐高太大你在医院不能拼,我给搬回家去了,只要快点好起来就能回家拼机甲,你要加油啊!”

  这几天他都在请教自己的情人,从她那里得来的讨好孩子的办法,话也是逐字逐句照本宣科,虽然邵孟辉嫌肉麻,但万一邵臣就喜欢肉麻呢。

  他说完自己先尴尬得发毛。

  然而邵臣没什么表情,他推开自己面前的手机,将应辛拉回身边坐好,继续翻手里的故事书。

  邵孟辉虽然不明所以,但也不好当众跟一个孩子过不去,不太高兴地换了个位置。

  宁雅雯知道邵臣为什么不待见他,怕邵孟辉把气撒到林林身上,随便找了个借口将人拉了出去。

  邵臣继续指着书上绿色的草地问应辛:“这是什么颜色?”

  应辛:“灰色的。”

  邵臣:“这是绿色。”

  应辛低头扣了扣手指,有些紧张:“不对,是红色。”

  阿姨给他的袋子就是这个颜色。

  邵臣找了个红色的背景墙。

  应辛:“也是灰色的……不对,是红色的。”

  他有些混乱了。

  崔阿姨从旁边经过,笑道:“乖崽,幼儿园不教你们认颜色吗?”

  应辛点点头:“教了”

  可是他怎么都学不会,他太笨了。

  爷爷带他去镇上的医院检查,医生说他看到的颜色就叫做灰色,应辛牢牢记住了……可是阿姨又说那是红色。

  现在他也不知道他看到的到底叫灰色还是叫红色。

  这勾起了应辛的伤心事,他记得自己明明把红色袋子里的榴莲饼都吃完了,但哥哥还是生病了,阿姨说哥哥手里的红色袋子是他换过去的。

  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想问哥哥,可他现在连颜色都分不清了。

  当天晚上,应辛又发起高烧。

  他这次发烧断断续续,等邵臣痊愈,他还没好彻底。

  医生起先还安抚:“惊吓过度就是这样,家属要耐心。”

  然而应辛非但没好,且有越演越烈的趋势,不仅来回发烧,手脚冰凉,还开始说胡话,醒来也恹恹的发呆,昏昏欲睡眼睛半眯半睁,分明是精神衰弱之症……医生心惊胆战,忙联系儿科专家和儿科心理专家共同诊治。

  邵臣被隔绝在病房门外,焦急万分。

  邵老爷子安抚:“别着急别着急,爷爷请的都是最好的专家,一定能找出问题关键治好小团子的。”

  崔阿姨非常担忧:“那么好的小娃娃,怎么老天就是看不得他好……应辛是被小少爷的病吓着了,我们那儿有些‘收惊’的土办法,寺庙里也有卖受惊符的,不知道管不管用。”

  “什么土办法,”宁雅雯皱眉:“别用那些香啊土啊的来害人,医生就在这儿说什么胡话?”

  崔阿姨讷讷低头。

  宁雅雯收回目光,眼神有些复杂,她只是想把这个孩子送回家,没想害他,但如果他的命运就是这样,也怨不得其他人。

  邵臣在医生们的建议下将应辛抱在怀里,拍他的脊背,病房里放着轻柔的音乐,意在放松应辛的精神,让他能安心睡过去。

  办法确实奏效,应辛是睡着了,高烧却一直不退。

  到第二天还是一筹莫展,哪怕主家嫌弃崔阿姨也去求了个受惊符来,在邵老爷子的示意下放在小团子的枕头底下。

  邵臣眼睛都熬红了,说话带着哭腔:“爷爷”

  老爷子看着烧得脸颊通红的小团子,于心不忍,让专家们再想想办法。

  医生们一致认为肯定不止惊吓,还有其他原因,不是身体而是心理上的。

  “不要认为孩子小就不懂事,其实他们懂得很多,有时候家庭不和谐也会对他们造成一定的心理创伤,你们再想想有没有当着孩子们的面说过做过什么让他难过的事,导致他郁结于心,闷闷不乐。”

  这么小的孩子什么事能让他郁结于心啊?

  家庭。

  ——难道是想家了?

  邵老爷子马上让人打电话通知应辛的家人。

  老张回来,还没开口便先叹了口气:“他们不愿意来。”

  病房里一片愁云惨雾。

  “我知道还有一种说法,”宁雅雯这两天也看了点这方面的知识:“说是命薄的人享不了太深的福运,应辛原本生长在一个平凡的家庭,应该平平凡凡的过他这一生,却因为邵臣的介入让他改变命运,享受了本不该属于他的福报,福泽深厚有时候也是会折寿的。”

  邵老爷子心里一动:“你是说把他送回家?”

  “不可以,”邵臣紧紧抱着应辛:“他是我的弟弟,他哪儿都不去。”

  卫斯林呜呜地哭着抹眼泪,应辛要是回家他也要去。

  “邵臣,”宁雅雯轻声劝:“我们这也是为了他好,应辛再这样发烧下去说不定会烧坏脑子,到时候就算想救也救不回来了。”

  “对啊,”邵孟辉在一旁帮腔:“反正咱家有车,你要想看他随时可以去看,只是送回家又不是送去国外,怕什么?”

  “马上送回去,”邵老爷子下定决心:“就送到他家附近的医院,我记得他家小儿子转到那里去了,让他爸妈去看小儿子的同时,顺带看看应辛。”

  医生专家们也全都送过去,如果能好转,万事好说。

  如果不能,现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然而邵臣不管那么多,他像头暴怒的小狮子怒视上前来抱应辛的医生护士,推开他们:“不准动,谁都不准动。”

  医生护士怕伤着他,不敢真的用劲。

  僵持间,突然一个声音道:“我觉得还有一个原因。”

  邵老爷子看向老张,见他欲言又止:“你想说什么,赶紧的。”

  老张看了看夫妻两:“之前,夫人说少爷过敏全是因为应辛贪吃把袋子换了过去,应辛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太过自责所以……”

  宁雅雯脸色一白:“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都是他的错了?”

  “我是说,”老张道:“就像医生说的那样,小孩子最敏锐,他觉得小少爷生病都是自己的错,又听到大家说要把他送走,所以既自责又害怕,说不定情绪慢慢积累起来,才造成了现在这样。”

  这一说法让崔阿姨想起应辛这段时间的不对劲,立马同意老张的观点。

  医生一直在场注意着应辛的情况,突然道:“他醒了,你们要跟他说什么话赶紧,他现在能听到。”

  “应辛,”邵老爷子摸着小团子的脑袋,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慈祥一点,声音听起来柔和一点:“乖孩子,你很听话,爷爷没说要把你送走,邵臣生病也不怪你,大家都盼着你快点好起来……你听到了吗?应辛?”

  应辛缓缓眨了眨眼,平日简单的动作此时好像被放慢一样,眸底滚动着润泽的水光,似是泫然欲泣……他看起来非常难受,面白如纸,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潮红,神志散乱,也不知道到底听清楚没有。

  医生喂了点水,应辛眼神还是木木的,当看到邵臣凑上前的脸时,眼睛才慢慢有了点亮光。

  医生喜道:“有效,继续说。”

  邵老爷子急忙扶住床栏,一遍遍重复刚才的话。

  现场一片寂静,只有老人镇定又急切的喊声和呼吸机内微弱起伏的气息,到了关键时刻,大家屏气凝神,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奇迹能够降临。

  卫斯林被这紧张的气氛吓得忍不住抽泣起来,宁雅雯将他抱到一边。

  明明是白天,窗外却一片幽暗,大片大片的乌云遮蔽了天空,白炽灯下她的脸色显得分外阴沉,与邵孟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不甘。

  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小孩真是他们的克星。

  医生翻了翻应辛的眼皮:“你们平日谁跟他关系最好,过来跟他说两句话。”

  邵老爷子将孙子让到跟前,邵臣擦了把眼泪,有些六神无主,再如何早熟他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此时不知道要怎么做。

  老张作为整件事情的旁观者,此时也顾不得避嫌:“小少爷,你只要告诉小团子这次的事跟他没关系就好了。”

  先前爷爷做过示范,邵臣凑到应辛耳边,声音有些许哽咽:“应辛,我生病跟你完全没有关系……你们递给我的袋子我一直拿在手里,没有跟谁换过,我生病不关你的事……你别害怕,爷爷不会把你送走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一起长大……”

  垂在一边的小手指动了动。

  医生欣喜:“有反应了有反应了。”

  所有人被赶出病房,焦急的等待过后,他们得到一个好消息:“病人的体温降下来了,最危险的时候已经渡过,大家可以放心,现在让他休息一会儿。”

  话音一落,走廊上的空气为之一轻,压在众人心头的大石头都被搬开。

  一墙之隔,邵臣站在观察室前看着被重新打上点滴的应辛,一动不动。

  邵老爷子看了看边上没动过的午饭,叹了口气。

  为了显示自己身为父亲的威严,邵孟辉放下碗筷,板着脸问邵臣:“怎么不吃饭?”

  邵臣:“……”

  邵孟辉:“医生说应辛待会儿就能醒,现在先把午饭吃了。”

  邵臣:“……”

  邵孟辉咳了声,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邵臣?”

  邵臣终于有反应了,他看着邵孟辉,冷冷地问了一句话:“是你要把应辛赶走的?”

  邵孟辉:“?”

  “谁说的?”邵孟辉下意识否认,想到人证们都在这里,改口:“只不过是气话而已,谁知道他会当真……再说了,有你护着谁能赶他走,谁还敢赶他走!”

  “你爸是太担心了,”宁雅雯拦住火药味十足的两人,将当时的情况描述了一遍:“邵臣,别跟家里人怄气,这件事跟你爸确实有关系,但也不能全怪他。”

  邵孟辉眯了眯眼,这是想把屎盆子都扣自己头上?

  宁雅雯使了个眼色,邵孟辉啧了声,只好吃下这个哑巴亏:“对,都是我的错,等小团子醒来我亲自给他道歉,行了吧?”

  邵臣观察两人神色,觉得他们没说假话,心头怒火稍歇。

  两人俱都松了口气,本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又听他问:“我生病的时候,你们为什么要骂他?”

  宁雅雯手心出汗,面上却蹙起眉头:“谁骂他了,你当时都那样了,谁还有闲心管他,我可一个字都没说过他……好了邵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等应辛醒了我们跟他说清楚,这件事不怪他让他安心就好了。”

  邵臣纹丝未动,连眼神都未变分毫:“你说我过敏‘全是因为应辛贪吃把袋子换了过去’。”

  这句话是早上老张脱口而出的原话,邵臣一字不漏的复述出来,“哪个袋子被换了?我记得手里的袋子没被人换过。”

  宁雅雯登时一僵,应辛性格软弱好忽悠,加上自己一通指责,他对当时的情景就模糊不清,以为真是自己的错。

  但邵臣不一样,他记性奇好,有逻辑讲条理,一旦找出一点漏洞就会发现很多不合理之处,到时候自己就圆不上了。

  这也是她当时为什么要趁着邵臣醒之前将罪名给应辛坐实,时不时在老爷子面前上上眼药,小孩子顺理成章就被送走了。

  谁知道应辛会突然发病。

  本以为只是解决一个小麻烦,没想到会引火烧身。

  好在他们在角落里,邵臣的声音不大,为了息事宁人,宁雅雯只好自认倒霉,一副恍然又懊恼的样子:“这么说是我看错了,我当时以为应辛跟你换了袋子才导致你过敏的,都怪我,没弄清楚就乱指责人……邵臣,我要跟你说声对不起,也会向应辛表达我的歉意的。”

  邵臣怔了怔,没再说话,看不出他是气消了还是另有打算。

  为了以防万一,宁雅雯建议找动物园删掉他们当天的视频。

  邵孟辉吊儿郎当地挂在椅子上,觉得她多此一举:“邵臣再聪明也不过是个五岁的小孩,他还能知道去查监控?再说,我们都已经服软了,他不会想太多,也不会咬着我们不放。”

  他说得有道理,反正就一个小孩,想弄走以后有的是机会。

  宁雅雯坐下来,觉得头痛,冲房间里的卫斯林招招手:“宝贝,帮小姨把抽屉里那个红色的小药瓶拿过来。”

  “小姨,小卷毛真的晚上就好了吗?”

  卫斯林拉开抽屉,在里面扒拉一边问。

  “谁知道,”宁雅雯支着额头,不无恶毒地想,死了倒还干净:“你找到没有,就红色的那个瓶子……该不会跟应辛一样是个小色盲吧。”

  邵孟辉幸灾乐祸:“……小色盲。”

  卫斯林气冲冲地朝他龇牙咧嘴:“你才是小色狼。”

  邵孟辉:“……?”

  “你家这小外甥的智商,真是……”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陪儿子一天了,我出去逛逛,邵臣这边你看着。”

  宁雅雯理都没理他,找出药瓶吞了药,头痛稍稍缓解,上蹿下跳的小外甥让她觉得格外眼晕:“去找你哥玩,别在这儿撒泼。”

  卫斯林气不过,又跑到邵臣跟前告状:“哥,小姨小姨父骂我是个小色狼,你帮我骂回去。”

  邵臣沾湿了面前给应辛润嘴唇,没功夫搭理他。

  崔阿姨笑道:“你听错了吧,先生夫人怎么可能这么骂你。”

  “我没听错,他们不止骂我,还骂小卷毛呢……小姨说我跟小卷毛一样是个小色狼。”

  邵臣;“?”

  崔阿姨给他抱到椅子上,挨着邵臣:“你详细说说。”

  卫斯林抓了抓鼻子,眉毛都快气烧着了:“小姨让我给她拿红色的药瓶,我没找着,他就这么骂我,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们问小姨。”

  崔阿姨半晌无言,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她没明白过来。

  倒是邵臣,心下一动:“你也不认识颜色?”

  卫斯林茫然:“没啊,我认识。”

  为了证明自己,他当下指着病房里的花花绿绿的桌布说了一通。

  “对啊,”崔阿姨也反应过来;“先生夫人说的是色盲吧,小色盲。”

  卫斯林:“色盲是什么?”

  “色盲啊就是分不清颜色,或者对颜色的敏锐度很弱,我们眼中的红橙黄绿青蓝紫在色盲眼中都是灰色的,”崔阿姨解释:“乖崽就是这样,几乎所有的颜色都分辨不出来,这种情况更准确来说应该叫色弱……为了这个小少爷专门看了好多书,都是他跟我科普的。”

  卫斯林有听没有懂。

  毕竟,普通人根本想象不出色弱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崔阿姨乐呵道:“看来先生夫人还是很关心乖崽的,连他分不清颜色都注意到了。”

  医生说得很准,晚上应辛果然醒了,脸色仍有些苍白,神志却很清楚,肉眼可见地在好转。

  邵臣喜形于色,小心翼翼喂他喝水。

  邵老爷子一颗心彻底放下来。

  邵孟辉和宁雅雯都在场,两人表面功夫道了个歉,应辛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隐约明白了他们话里的意思——是他们弄错了,哥哥生病是个意外,他没有因为粗心大意害了哥哥。

  这话不知触到了应辛哪根神经,让他的眼泪一下子决堤,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像只被捕兽夹刺伤后逃出来的小兔子,压抑了太久,既委屈又如释重负。

  夫妻两傻了眼。

  邵臣手忙脚乱地给小卷毛擦眼泪。

  哭完后的应辛病情没有加重,反而恢复了点往日的神采。

  “好样的,”医生惊喜道:“这是找到了症结,哭一场,把情绪发泄出来烧退得更快,等他哭完再喂点吃的。”

  一碗稀饭下肚,精神头补起来,因为心情开阔,应辛脸上很快有了笑容。

  大人们有公事要商量,屋子里只剩下两人。

  应辛满是依恋地在邵臣手心里蹭了蹭,皱了皱鼻子:“哥哥,你的喉咙还痛吗?”

  邵臣摇摇头,任他的小手手在自己脖子上摸索。

  应辛鼓着腮帮子,一些疑问在他的脑子里盘桓了很久,却因为年纪太小不能理顺,导致他的思路有点打结:“红色袋子在我手里,哥哥没有吃到,不会生病……”

  邵臣没听懂他在嘀咕什么,捋了捋有些汗湿的卷发:“你怎么知道袋子是红色的?”

  “阿姨说得呀,”应辛死死握住自己的拳头:“我抓得牢牢的,哥哥不能吃榴莲哦,红色袋子里就是榴莲饼,我记得很清楚的。”

  红色?

  邵臣记得自己手里的袋子确实是红色,可不是从应辛那儿换过来的……是宁雅雯给他的。

  所以,应辛手里那个袋子,到底是什么颜色?

  老张一到医院就被崔阿姨拉住:“我记得车里有行车记录仪,找出来给我。”

  老张一头雾水:“确实有,前后双录的,怎么了?”

  “小少爷要。”

  老张:“我给邵先生了。”

  崔阿姨:“?”

  “他专程跟我要的。”

  老张纳闷:“昨天就拿走了,没说原因,就让我重新买张内存。”

  怎么两父子突然都对这玩意儿感兴趣了?

  ……不管是为什么,主家要,总得给他拿来。

  然而老张这趟注定无功而返,面对邵臣疑问的眼神,他挠了挠脑后勺:“邵先生说内存卡弄丢了,找不回来……小少爷,你说说要用记录仪来干什么,我看看能不能补救补救。”

  应辛眨巴着眼睛,看向哥哥。

  邵臣似是陷入思考,一言不发,本来是想通过记录仪来看看当时应辛拿的是什么,看有没有印象,现在也没这个必要了。

  他觉得疑惑不解,宁雅雯明知道应辛不认识颜色,为什么还要告诉他袋子是红色的,而且……真的是红色吗?

  得知他的想法,应辛仰头:“大人也会撒谎吗?”

  邵臣垂下眼眸:“大人,当然会撒谎。”

  以前邵孟辉带回来的情人们,就经常撒谎,邵臣在那些人身上吃足了苦头,很不喜欢话多又爱撒谎的人,小小年纪被逼着练就了一身洞察人心的本领。

  可她为什么要撒谎?

  红色袋子从一开始就在自己手上,不管小卷毛拿的是什么,自己过敏都跟他没关系……但到头来所有人都说小卷毛偷偷跟自己调换了袋子,害得小卷毛因此自责郁结,生了一场大病,如果不是张叔聪明,小卷毛就活不过来了。

  ——难道她是想陷害应辛!

  最终得出的这个结论,让邵臣怒意勃发。

  看着病床上眯着眼睛冲自己笑的小卷毛,他忽而害怕起来,双手托起应辛就往外走。

  床单随着他的动作掉下来,拖在地上,为邵臣增加不少负担,他改而蹲身给应辛穿上拖鞋,期间手一直牵着,生怕一个不注意小卷毛就被人抢走了。

  崔阿姨懵了:“小少爷,你带应辛去哪儿?”

  “找爷爷”

  邵臣字句铿锵,脸上做出严肃的表情,婴儿肥随之鼓起来,格外肃杀。

  他性格冷淡,向来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但是这件事显然不是他一个人的力量能解决的,邵臣不习惯寻求帮助,爷爷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的避风港。

  宁雅雯左想右想觉得不对:“老张来找你要内存卡,你怎么说的?”

  “弄丢了呗,还能怎么说。”邵孟辉不以为意:“也就你事多,现在依了你的,内存卡里的视频都删了,该放心了吧。”

  “不对。”

  宁雅雯眼皮狂跳,直觉有什么事要发生,转身往外走:“我去看看邵臣,给出去的东西老张不会无缘无故来要,你怎么就不知道多问一句。”

  邵孟辉一肚子怨气:“要不是你非要对付那个小团子,哪儿来这么多事。”

  早知道当初他就该自己做,让邵臣过敏生个小病,再悉心照料,轻轻松松就能博取好感。

  找了个人合作,原以为会轻松一点,谁知这女人一心一意只想把应辛赶走,说什么应辛占据了邵臣太多心神,只有弄走邵臣才会接受他们,结果拖泥带水弄出这么多事……照他看来,这女人就是小心眼,连个小孩儿都容不下。

  病房里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邵老爷子的书房门被推开,秘书汇报的声音戛然而止。

  邵老爷子:“邵臣,小团子……?”

  邵臣大步上前,牢牢抓住老爷子的椅子:“爷爷,你救救应辛。”

  邵老爷子;“?”

  他大吃一惊,拉过小团子左看右看,没发烧,没生病,除了脸色些微苍白,好好的。

  等他摸完,应辛嗖一下躲到邵臣身后,只探出半张脸来看他。

  邵老爷子倒是习惯了他害羞的性格。

  “爷爷,”邵臣拉住他的手指:“我妈撒谎了,她想害应辛。”

  邵老爷子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止住他的话头,给秘书使了个眼色。

  秘书颔首,合上工作簿,转身出去,迎面跟急匆匆赶过来的夫妻两撞了个正着,反手带上门。

  “段秘书,我儿子在里面吗?”

  他们抢上来时,门缝间最后一缕光亮消失,宁雅雯没能看清里面的情况。

  男人推了推眼镜:“是的。”

  宁雅雯去拧门把手,被他侧身挡住:“抱歉,董事长不准别人进去打扰。”

  邵孟辉吊儿郎当:“我们是他儿子儿媳,有什么不能进的。”

  说完就要硬闯,宁雅雯一把拉住他,笑道:“段秘书,我儿子病刚好,我有点不放心,你能告诉我他们在里面干嘛吗?”

  这位是邵老爷子的心腹,从称呼上就能看出,他眼里可没分什么邵老先生,邵先生……根本没拿邵孟辉当一回事,更别说自己这个儿媳。

  段秘书微微一笑:“抱歉,我也不知道。不过依董事长对小公子的疼爱程度,我想他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没办法,两人只好在门外等。

  宁雅雯坐立不安,不断思索邵臣究竟发现了多少,他会找老爷子说什么,正准备找老张问问,谁知没一会儿就看到爷孙两的身影。

  “雅雯,”邵老爷子十分惊讶:“你们怎么在这儿?”

  邵孟辉满心不耐烦,刚想说话,再次被宁雅雯打断:“晚饭时间到了,我们是来叫您吃饭的……邵臣,你跟应辛身体刚好就到处跑,爷爷要忙工作的,怎么能去打扰他。”

  邵臣一如既往地不搭理她,牵着应辛径直离开。

  宁雅雯垂眸,似乎有些失落,邵老爷子宽慰了她几句,一行人往餐厅走。

  邵孟辉被忽视了个彻底,有些气不顺。

  宁雅雯暗中观察几人,没看出什么不对。

  饭后她找到老张:“孟辉不小心把你的内存卡弄丢了,我这边重新买了张,你拿去用吧。”

  老张受宠若惊:“不用不用,我已经买了新的。”

  “这么快?”宁雅雯笑了笑:“这才一下午就买好了,你要着急的话可以先用着。”

  老张浑身一紧,瞬间有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开车的,行车记录仪必须配备,工作需要,都是工作需要。”

  从头到尾他都没提邵臣。

  按理说怀疑该打消了,但宁雅雯总觉得心里不安宁。

  “别瞎忙活了,邵臣再聪明也不会想到去查监控,他才五岁,没那么多心思,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宁雅雯闭了闭眼:“有时候我都能理解爸,把遗产留给邵臣是对的。”

  不管多少钱都需要用心经营,真把公司给邵孟辉,这种智商,可能不到两年就整破产了。

  “这件事可能是我多心了,”宁雅雯正色道:“但别墅里的视频必须要销毁,你这几天都在跟保镖队长套近乎,他们修理得怎么样了?”

  “我以要多加几个摄像头为由,跟他说想看看位置,约定了明天,到时候我带个行家过去,趁他们不注意把几年前的视频偷偷删掉……这只是件小事,他们不会主动告诉爸。”

  宁雅雯稍稍放心。

  另一边,邵老爷子反复回想孙子的话。

  简单来说就是装榴莲的袋子一直在他手里,没有调换过,作为宁雅雯指控应辛调换的证据——红色袋子。谁也不知道是否存在,因为应辛根本认不出颜色,黄色还是红色对他来说没有区别,自然宁雅雯说什么就是什么。

  邵臣以此认为,宁雅雯不喜欢应辛,想害应辛。

  老爷子久经商场,想得自然比一个小崽子多多了,单凭邵臣几句充满了个人主观臆断的话不能说明什么……但加上行车记录仪内存卡弄丢这件事,就能表明其中有内情。

  从邵臣的角度来看,宁雅雯不喜欢应辛,所以不待见他。

  但从他的角度来看,做任何事都要有个目的,宁雅雯的一系列举动,绝不止不喜欢那么简单,回忆这几天她的表现,很明显……她是想送走应辛。

  但是,仅仅为了送走应辛就故意给自己的儿子吃榴莲,让他过敏?

  撇开所有的感情因素不谈,这未免太小题大做,得不偿失。

  除非……她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邵臣。

  邵老爷子一惊,拿起电话:“让前些天跟邵臣一起去动物园的保镖来见我,另外去一趟动物园,找负责人把当天几人的视频拿过来,还有那家卖榴莲饼的……总之他们全天的摄像,能找的都找出来。”

  挂完电话,邵老爷子跌坐在椅子里。

  他不想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自己的儿子儿媳,但这件事梗在心里让他不安,他必须搞清楚,也为了给邵臣一个交代。

  没一会儿,电话再次响起,是保镖队长,因为老爷子调动保镖的命令,他询问是否要增派保镖到医院。

  老爷子说不用,又关心起别墅摄像头安装的问题,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最快后天就能结束,”保镖队长顿了顿:“本来前几天已经完工,但邵先生说他还想在别墅增设几个摄像头,所以耽搁了点时间。”

  增设摄像头?

  自己怎么没听他说过,邵老爷子沉思。

  “邵先生说明天他会亲自到监控室指挥,我们也会压缩工作时间,尽快完工的。”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除了吃喝,邵老爷子就没见他在什么事上上心过,正所谓无利不起早,他又是为了什么?

  “您之前要我们抽取的视频也已经备好,现在发给您吗?”

  他说的是前段时间邵臣跟卫斯林打架那段监控视频,当时宁雅雯气势汹汹来找说法,为了给她一个交代特意调的视频,还没看邵臣就进了医院。

  奇怪的是,别墅维修摄像头这件事自己只跟雅雯提起过,孟辉是怎么知道的,保镖们没他的命令不敢乱传,那就只能是雅雯告诉他的。

  夫妻两向来不和,竟然在这件事上有了共同话题。

  ……视频。

  孟辉突然殷勤,会跟这有关吗?

  邵老爷子目光一黯,低声道:“不止这段,把别墅近几年的监控视频全部传给我……另外,这件事别告诉其他人,尤其是孟辉和雅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