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谬言三千>第30章 (二十九)神糊万亿

青鹓是神仙们突发奇想创办的单属于天界的组织,起先的作用是用来收集世间形形色色的“欲望”。


神们探究并记录下不良下作的欲望之源,以便在创造下一个世界的时候避免再创造出。


可他们发现,这些欲望源都被避免了后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一大团空气了。人还不至于跟彼此抢空气。


首先认识到方向有误的是启教的创派鼻祖启端。她阐述了一个轰动神界的著名论断——欲望其实一直是个无论良莠的东西,让世界变得不纯净的是人的本心。


一味的去创造纯净的世界太没有成效,于是以启端为首的神们打算从已创造出的世界中去找寻可以控制人性的办法。


神是升华无垢的人,启端也不例外。


她还没有全然忘记做人的感受,所以她深知要想使人完全性善也是完全不符合实际的事,就拿她自己开刀——她创的启教早八百年就成了花盆摆设了,现在要想单纯的让一般世人信教,恐怕需要手剁断、腿打折、腰窝花子半毁残才有指望。


聪明如端。很快启端便想到了一个旧瓶装新药的高妙法子:


让青鹓成为人界宗教,令其深入各世界众人的生活,挖掘他们内心真实欲望,并以欲治欲,用他们成为青鹓教徒来作为满足他们心中欲望的代价。


虽然形式主义偏重,但是因为教徒必需按照教义来行事,所有坏恶的欲望都会被抵制,也就无法任由本性污染世界。


启端的思想大纲获得了不少神认可。于是启端正式开始了她的宏伟计划。


由于青鹓是神来操办的教派,所以除了教徒以外,其内部成员会按照等级被赋予对等的神力。除了教主,就属作为青鹓教中流砥的教法和护法的选拔标准最为严格。不仅要求其法根纯净,灵悟性高,而且需其性中直,不恶不善,七情六欲降至微乎其微。所以上神们称他们为“天界无常”。


作为大教法身旁的“贴身教使”,卜仙也应洗濯自身内外,做到恶欲剧减——能够达到此点,也就是真正实现了叶玄初所说的“与青鹓契约”。


不知道叶玄初对自己做了些什么。


记忆只停留在于汤泉里和叶玄初对视的那一刻,在此之后卜仙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卜仙睁开眼睛——又躺在了那间散发着幽香的竹屋里。


她坐起身,发现身上穿着件白色的系腰短衫,不过腰带束得很松。一阵气虚力乏的感觉袭来,于此同时身体却又轻盈无比,仿佛再过一会就能升天了。


似乎有谁坐在她身旁在。


目光一偏。


卜仙像个绿壳龟一样吓得脑袋一缩,四肢一抖——叶玄初正在床边正襟危坐地注视着她。


“教、教法……”她想立即下床,却发现自己虚得使不了劲。


“不用下床,就这么坐着。”


卜仙瞧着叶玄初:“好的。”


真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杂七古八的奇怪主意。


叶玄初离开椅子,坐到了卜仙身侧。


卜仙提心吊胆地问:“您想做什么呢。”


叶玄初没有回答她,从旁边的桌台上端起一个碧色瓷碗后,对卜仙说:“这是灵药粥,对你身子有好处。”


卜仙想伸手去接,叶玄初却说:“你现在身体弱,容易弄洒。”


什么意思,难不成她连拿东西的力气都没有?


“我自己可以……”


“是吗?”叶玄初递出碗,并说道,“如果洒了,你要折半条命去。”


于是卜仙把准备接碗的手畏畏缩缩地重新放好。


叶玄初将舀了半勺粥,说道:“张嘴。”


卜仙愣愣地看着她纤长的手指靠近,只得照她的话做。


她紧紧地抓着被子,胸腔怦怦地鼓动起来。


叶玄初的动作很温和,但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暖烘烘的粥进了胃,感觉好多了。


味道有点怪,但是她忽略了它——卜仙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行为匪夷所思的叶玄初身上。


卜她突然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就像那些正在经历产褥期的毓性,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让人伺候。


她一想到这就忍不住地发笑,然后几粒米就喷了出来沾在了被子上。她死死瞪着被子,脑子里顿时烟花炸起,好像那些失误喷出的白粒都变成了几枚微型炸弹,随时可以爆裂一般。


糟了……


卜仙贼兮兮地瞅着叶玄初低声下气道:“没忍住,对不起哈。”


叶玄初脸上的表情并没有波澜。她拿来餐纸,亲自把被子上的粥擦走。然后问道:“有什么值得笑的?”


卜仙憋着笑意:“我就是觉得自己像……坐月子的毓人。”


“无聊。”


卜仙受宠若惊地在灵界受了叶玄初两天照顾后,她们就从里边出来了。


她还是格外疑惑——为什么自己成了所谓的青鹓教正式教使,叶玄初对她的态度就大有转变,还对她百般照顾?莫非自己真的是百年难遇的教使奇才?


卜仙刚想问一问叶玄初,却看到一个赤着胳膊、打扮奇特的人突然出现在了她们面前。卜仙看清楚这个家伙后,差点吓得背过气去。


此人的外貌堪比“怪物”——方砖脸型,皮肤像锅底一样漆黑,钢丝般的“头发”分布在嘴唇四周,身材高大,肌肉鼓胀,形体如牛。


他单膝跪在地上,毕恭毕敬地对叶玄初说:“上神闿殇传口谕——命青鹓大教法至仙旻府陈述立卜道明为亲使之由。”


卜仙被这人洪钟闷雷般的声音又给吓了一跳,她感觉那种虚乏的感觉又回来了,身子一晃,眼瞅着就要栽倒。


叶玄初却一把将其揽过,用胳膊撑搂住了卜仙无力的腰。


卜仙尴尬地说:“对不起……叶教法,我有点被吓到了。”


叶玄初把卜仙放开,对面前跪着的人说:“复令,玄初领旨,须臾便去。”


那人听后,转瞬就消失了。


“那人是……什么?”卜仙惊魂未定,舌头都打了结。


“天界男性使徒。”


卜仙不解:“是天上特有的吗?”


“不完全。其它的世界也存在男人。”


她有点害怕地问:“我们这个世界应该没有吧?”


“没有。”


卜仙吁了一口气,然后道:“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去天界?”


她没等到回应。只不过前脚还没在人间的陆地上踏稳,后脚就飞天了。


~·~


天界一仙旻,群神衙蚁熙。


这里不过是一个“其大无外,其小无内”的空间罢了。


仙旻府作为天界的核心地带之一,格局庞大,琼楼玉宇,布局精巧,飞阁流丹,长廊逶迤,错落有致。每个时间段都会有各方神仙聚集。有的是来决议重要事宜,有的是来观摩各世界发展现状。


四海八荒的神聚集在一起,地上走得像蝼蚁,天上飞得像蝗虫。有点像少了闹腾之声的中商集市,不过让卜仙这个凡夫俗子见了还是瘆得慌,毕竟她长这么大还是头次见过这么密麻的神仙阵营。


这些神仙的模样并不是卜仙想像中的那样清灵俊逸。虽然比刚才那个“天界男性使徒”好了一丝,但长得普遍都很奇特——


有的顶平额宽,鼻正口方,两耳垂肩,双手过膝,肚大如球、形如茄,不知道剖开会不会酒水直淌;有的魁梧健硕,浓眉并连,双眼似枣,拧着慑人的铁链大刺球,高视阔步,气势夺人,显得不可一世,若是要开口,“厮”字定不断歇;有的目似朗星,眉如箭矢,脸蛋娇俏,但肤色奇异,或蓝或紫,神似颜料板……


卜仙也不怕什么了,边走边明目张胆地打量起这些神们来,不知不觉就和叶玄初拉开了距离。


一个穿黄衫,腋夹拂尘,脸白得像敷了百层粉的“神”走过来,怪里怪气地叫住了卜仙。


“你——不是上界神仙吧?”白脸神不客气地瞅着卜仙道,“做甚无礼直视玉帝?”


她往他身后一瞧,看见有个着金龙黄袍的神仙高高坐在三十二天兵抬着的华盖大轿中,正斜眼睨着她。


“哦,是刚才看到的那个头发倒长的封建神仙。”卜仙暗诽。面上却谄媚一笑:“鄙人初来乍到,有失雅正,请令台见谅。”


“你属谁管?”


卜仙灵机一动说了启端的名字。


白脸神冷扫了她一眼,拂尘一挥,就走了。


他来到玉帝身边,满脸谦卑的对曰:“大帝莫心存芥蒂,那人无事念‘令台[1]’,八成是个鼓乐疯子。”


玉帝颔首,袖手一挥,大概是想端庄大度地表达他不会跟疯子计较什么。


“起驾——至太微玉清宫——”


卜仙听白脸神用尖利的嗓音拖念着说词,心里直发毛,便赶紧跟上了叶玄初。


经过一个连廊拐角的时候,有个个子高脑袋大、着深衣的秃顶神站在那里,与一个“倒毛”神之乎者也地高谈阔论些什么。


卜仙本来想让两位神仙让一让道的,却被他们对话的内容吸引——


倒毛神问:“夫子以为‘最毒妇人心’之言何如?”


秃顶神答:“不可一概而论之。”


“夫子尝言‘女子与小人不能养’而多为今人訾詈,此作何解?”


“昔时女子狭瑕而小人猖獗,吾深受其害也,今时移世易,仁义广施而使女子如善儒、君子如繁林,吾所言不宜换时而论,盖世人多有谬误耶!”


“夫子果真圣贤!”


秃顶神微一躬身,尚左手笑道:“言甚矣。”


叶玄初见卜仙没了影,便往身后寻望。只见她正在呆呆愣愣地看着大成至圣孔丘与一玄士对话。稍稍叹了一口气后,叶玄初用冰冷而恰好能使卜仙听见的音量唤道:


“过来,卜道明。”


卜仙听到她的声音后,心下一抽,于是一扫痴呆样,向面前的神们说道:“劳烦二位借过。”


两个神听了,行动起来,但是速度奇缓,转个身要到天荒地老。因为看到不远处的叶玄初目露寒光,卜仙心下作急,便一个侧身从俩人之间穿过去了,还不小心蹭到了秃顶神的玉佩。

那两块玉佩晃荡了几下后搅绕在了一起,秃顶神对卜仙冒失的行为感到气恼,便问倒毛神:


“君知其何神也?”


“不曾见过。但知立于中廊者为上神启闿殇之亲命大教法——叶玄初是也。”


“吁!唯狂女(指启端)之徒能养此下人(指卜仙)也。”


“叶教法,”卜仙跑到叶玄初身边道,“刚才听那两个神仙讨论驴子的问题,真稀奇,明明是神仙竟还要养驴,还怕养不起。”


“不是‘驴子’,是女子。”


卜仙一脸懵然罔觉地看着叶玄初:“有什么不同吗?”


“手伸出来。”


卜仙照做。叶玄初伸出食指,在其手掌上划了一道撇点,接着又是一撇加一横。


一个墨黑色的“女”字转瞬浮现。


“这是它的写法,”叶玄初说,“指的是一种性别。大部分的世界里都有女性。而在众多神的眼里你和我都是女性。”


“教法和我不都是衍性吗?”


“这是因为你所知的那个世界里的人类性别构成单一。”


卜仙很纳闷:“为什么单一?我们那个世界不是有两种性别吗?”


叶玄初耐着性子解释:“毓和衍没有根本上的区别。卜道明,这些东西对你而言过于费解,只能往后自行领悟。你需要记住,在不少神的眼中以及其他的世界中,男、女才存在真正的差异,毓和衍的观念他们是没有的。”


卜仙似懂非懂,又问:“您说的‘男’指的是不是刚才那些神?”


“从某种角度来看那些神算是男性。但既然是神,如果还存在性别之分的话就无意义了。”


步云阁高熏香暧,雕梁画栋紫气萦。


黑檀云雾桌前,一位大带不系、蔽膝不穿却着九章华服的神正在跟一位壮硕的蓝毛神和一位头戴月桂神木冠的金毛神神采奕奕地讲着什么。


“……‘爱情’,无论哪个世界,无论西方和东方,只要有人类就会存在,是个亘古不变的话题,这点不可否认。现在暂且来看看我们这边的爱情类型——”此神右手一推挽,宽袖一振,唱腔高扬,“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转而将声音压得低沉犷迈:“绿水青山带笑颜——”复变得纤细,“随手折下花一朵~~”随后又成粗犷:“我与娘子戴发间——”


正唱时她竟然真地变出一朵花来,还举到了金毛神面前。


金毛神玉脸含羞地说了声“谢谢”后便伸手接下。


“这是第一种,属于细水长流日常型,存在于普通的基层群众之中。”她解释,“接下来是第二种——缠绵悱恻愁苦型,也是较为普遍的,主要发生在中层知识分子,或者说——才子佳人之间。”


此神仙忽地眼如秋水暮如霜、含忧半敛眉的柔婉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第三种,轰轰烈烈悲歌型。产生在封建时期君王将相和他们的妃子间,或者于现如今的上层人民中。”她解释完后,对蓝毛神说,“波塞冬兄弟,三叉戟借用一下。”


蓝毛神很快地递给了她。


但见其手握战戟跃至座椅上,右足蹬檀桌,昂首挺胸地激壮悲烈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卜仙看着衣饰不严谨的启端做出一系列表演力极强的动作后思绪有点凌乱——“这伙计是神么,怎么动不动就唱起来了?而且穿得比我还不讲究。”


她问身旁的叶玄初:“我们没走错地吧?”


叶玄初并不理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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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令”、“台”:指锣鼓经记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