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丞嗓音有些微哑,但少了一些冷意,多了些意味不明。

  李佑愣愣后退,“我、我知道。”

  他没想到傅原会突然来这样一出,他记住了,下次见到那人绝对绕道走。

  李佑理解傅丞,他也知道傅丞在这样家里成长到如今这个样子,没有像他哥哥那样混账,反而越发优秀卓越,有多难得,所以以前他心疼傅丞,但如今虽然没了心疼,更多的是一种同情*。

  摒弃别的不说,在这方面,傅丞的确是个很好的人。

  两人对方才那事闭口不谈,沉默间,傅丞已转身上楼,偏头示意李佑跟上。

  李佑迈步要走,突然想起那女佣,回头去看,却发现女佣已不在原处,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开了。

  李佑压下心里的担忧,跟在傅丞身后上了楼。

  脚步刚踏进书房,李佑就感觉自己像进了鬼屋,室内昏暗,窗帘禁闭,本就暗色的书桌装饰在昏暗中越发显得沉重,鬼影憧憧的,散布在房间各处,似在暗中窥伺着什么。

  门一开,外面的光便泄了进去,冲淡了那一丝房间里诡异粘稠的氛围。

  傅丞驾轻就熟,如视无物地走到窗边拉开沉闷的厚重窗帘,一时天光大亮,光明瞬间倾覆。

  李佑这才关上门走了进去,在沙发处坐了下来。

  “我、就是来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李佑嗓音平稳,他没露怯,一直回避的视线终于放在了傅丞的脸上。

  很疏淡的态度,倒是多了几分从容。

  李佑想得很清楚,自己的态度在外人看来应该是极其拧巴的,他没法否认,他就是这样拧巴的一个人,不大气也整理不好人际关系,如今这样纠结的原因归根结底不过是来自前世傅丞的伤害,这些只有他知晓的剧情带给他莫大压力,甚至给了李佑一种想要改变命运避免重蹈覆辙的勇气。

  可他如今回到了高中,回到一切都还未发生的时候,在高考这个关键节点,只要他考上了和傅丞李年不同的大学,原书剧情就会彻底被打乱,他走向了一个新的拐点,往后的一切或许都不会再发生。

  而面对傅丞,也不必太过抗拒,毕竟要结束的只是单方面的感情,傅丞并不喜欢他,这样躲着,会显得越发矫情。

  既然不喜欢了,那态度也该明确才好。

  傅丞腿上放着一本随手从书架上抽出的书,没翻开,手指就搭在封皮上,抬眼看向对面正襟危坐的少年,眸底有些暗色涌动。

  没事的话到了嘴边打了个转,又被他压了下去,改口道:“唐医生说要静养两周,伤到了筋骨,有些淤血要用药化开,算算时间……他正好今天过来。”

  这么严重?

  李佑佑眼皮一抽,他没想到这一摔会伤到了筋骨,以为只是小伤。

  不过以贺晁当时的土匪脾气,那一下扫腿想必是用了全力。

  也不知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冲突,贺晁冲动就算了,傅丞怎么也一反常态。

  这些疑问李佑只压在心里,他并没有立场询问两个当事人,这事也与他无关。

  而且,两个当事人,最近都和他闹僵了,怎么想都不合适。

  李佑放在膝上的手蜷了蜷,试探着说道:“那我等唐医生来看过再走吧。”

  李佑感到对面那视线落在自己头脸,只听傅丞淡淡嗯了一声,原本有些冷的音色似乎也沾染了几分隐秘的愉悦:

  “……好。”

  简单交谈完,傅丞便垂头看书,李佑坐立难安,这才想起自己的书包还在楼下客厅,他站起身来,脚步向外挪了挪,“我书包在楼下,我想拿上来……”

  傅丞姿态松散,头也不抬,修长的手翻过一张书页,“找杨姨送上来就好,想喝什么也让她一并送来。”

  李佑心里觉得这件事不必麻烦杨姨,自己下去一趟就拿上来了,可架不住傅丞语气淡淡却暗含命令,顾及这是在傅家,他不情不愿地挪动脚步去按了书房桌上的电话,接通后说明了自己的需求,然后挂断电话走回沙发上坐下。

  杨姨已经自庭院回来,被佣人告知后,立马就拿了李佑的书包,又给他温了一杯牛奶,上楼敲响了书房的门。

  门从里打开,李佑站在门口,看着杨姨手中的书包和牛奶,苦了脸,“杨姨,怎么还有牛奶……”

  他又不是小孩子了,不想把牛奶当饮料喝。

  杨姨却没觉得有什么,见他抗拒还有些意外,“二少爷吩咐我的,说你每天都要喝一杯牛奶,是不想喝吗?那我再下去给你换一杯,喝果汁还是奶茶?”

  李佑见对面阿姨的亲切姿态,也有些不好意思麻烦她来回跑,到底伸手接过了牛奶和书包,摇摇头对她道谢:“没事杨姨……麻烦你了。”

  杨姨笑着诶诶两声,又嘱咐了他几句,转身就下楼了。

  李佑阖上门走回书房,将牛奶放在茶几上,拉开了书包拉链拿出书和习题册。

  窸窸窣窣的动静惹得傅丞抬了头,见少年要就着这个姿势学习,他看了几秒,出声道,“去书桌上学习吧。”

  李佑闻言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厚重实木方桌,又看了眼坐在对面沙发上纹丝不动的傅丞,摇摇头推拒,“不用了,我在这里就好。”

  这书房是傅丞私人领域,除了他父亲和几个关系好的发小,连杨姨都没被允许进入,李佑只偶尔进来过几次,不好意思再去占用他的书桌。

  任何超脱当前关系的亲密,都会让他感到不自在。

  但傅丞决定了的事情,向来说一不二,见李佑不愿,他抬眼盯向他,不笑的温润眉眼显得有些冷酷,语气稍沉,“听话,这不是学习的地方。”

  “……”

  李佑垂眼捏着笔,到底还是起身向那书桌走去。

  来之前说好了不拧巴的,在傅家要客随主便。

  书房内沉寂下来,灰尘无声飞舞,只闻书页翻动与纸张的簌簌声。

  似乎感受到李佑的妥协,傅丞复又垂下眼,心下舒展。

  他放下书拿起手机,手机在屏幕敲了几下,给唐医生发去了消息。

  ……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门被人有节奏地扣了三下,闷闷地咚咚声,瞬间便吸引了书房内两人的注意。

  傅丞合上手中的书本,第一时间看向书桌后的少年,“进。”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一个手提医药箱的中年男人,戴着眼镜,笑起来有些温和的书生气,看起来很好相处。

  唐医生进门便给傅丞打招呼,转头看到了坐在书桌后的李佑,惊讶滑过眼底,有了一丝了然,“李小少爷也在啊。”

  李佑朝他点点头,也放下了面前的复习题,起身向沙发处走去。

  傅丞向身侧的两人投去几眼,搭在封皮上的手指不住摩挲了两下。

  他撒谎了。

  与唐医生约定的复查日期不是今天,是他为了留住李佑,编造的一个拙劣借口。

  只是有了唐医生的无条件配合,才能如此顺利的骗过那个看起来懵懂单纯的少年。

  傅丞微侧过头,视线落在李佑垂在身侧的手上,看得那修长脆白的手指不自在的抽动了两下,才移开目光。

  “……”

  他的思绪被唐医生打断了,“二少爷,烦请你脱一下衣服。”

  傅丞回神,一言不发地开始解衬衫纽扣,傅宅里暖气开的足,他就只着了一件羊绒衬衫,随着骨节分明的手指灵巧的解扣,白皙的肤色自藏青色的衬衫敞开的前襟泄露,延伸至黑西裤的裤腰处。

  李佑及时挪开目光,却又忍不住去看那伤势。

  他站在傅丞侧面,能很好地将那肩膀上红肿发紫的大片淤痕映入眼底,那色彩在白净的肤色上显得尤为扎眼,随着眼前人鼓动的肌理,明晃晃地彰显着存在感。

  李佑愣了,傅丞不是摔倒吗,怎么会摔到肩膀上?

  而且这痕迹,就像是……被人用力捏的。

  不等他细想,唐医生用在戴上医用橡胶手套,触上了傅丞身上可怖发紫的淤痕,仔细捏过肩膀和手臂,又抚过腰侧,唐医生在侧头时撞上了傅丞的眼神。

  那眼神暗含警告,意味明显。

  唐医生检查完毕直起身,顺势改了口,“二少爷的伤有所恢复,但还需要按时擦药喝药,近两周忌剧烈运动,

  以免伤情加重。”

  傅二少可真是难为他,明明一点算不得严重的小伤,硬要他说成待在家里不能动的重伤,他向来医德高尚,奈何东家就是上帝。

  唐医生暗自叹了口气,又从一侧的药箱中拿出药油,抹在手上开始上药,口中还不忘提醒道:“可能有点疼,您忍着点。”

  傅丞点点头,在他手上开始用劲时适时泄出了一丝闷哼。

  唐医生:“……”夸张了啊,上次一声不吭云淡风轻的好像不是你

  李佑看着傅丞皱着的眉头越发不解,傅丞很聪明,他招惹贺晁前就该想到了后果,照煞神的土匪脾气,皮肉伤肯定是免不了的。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还要去做?

  又不是脑子有问题,犯得着给自己找罪受。

  李佑相信傅丞脑子没问题,但他看着傅丞这幅样子也跟着皱了眉,听说药油要抹开就要下死劲揉进骨血里才有效,在本就受伤的地方用力按揉,想想就难以忍受。

  李佑自小就怕疼,他看得极其有代入感,不忍地偏过了视线。

  待上药酷刑终于结束,唐医生一边摘手套一边松了口气,转头看着偏过视线似乎不忍直视的少年,觉得有趣极了。

  李佑的反应在他看来明显就是被这幅惨状骗过去了。

  不过傅二少大费周章的要骗一个小少爷,也轮不到他多说什么。

  临近中午,唐医生收好药箱,也不再多留,向两人告别后就离开了书房。

  傅丞没挽留,只是沉默坐着系衬衫纽扣,李佑站在一边,看了眼腕表,斟酌开口:“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家了。”

  傅丞抬眼看来,手上的动作一顿,原本温润的眉眼又一寸寸冷了下去,“杨姨做了你爱吃的。”

  虽然未明说,但李佑明白傅丞想他留下来吃饭的意思。

  面对傅丞分毫不错的视线,少年还是坚定又缓慢地摇了摇头,拎起书包去了书桌,把自己的东西装好后,背在身后。

  书房内的暖气蒸的李佑有些热,瓷白的脸颊浮上一层粉,更显得莹润如玉,可如今那伸手就能触到的白玉浑身散发着冷意,要冻得人退避三舍,再无法收入手中把玩。

  傅丞敛下情绪站起身,他没再多说,只沉默着跟在李佑身后下楼。

  李佑垂眼走路,不曾想在楼梯拐角,险些撞上正上楼的李年。

  对方显然比他还要惊讶,“你也在啊,留下一起吃饭吗?”

  李佑摇摇头,发尾扫过耳廓,有些发痒,他嗓音平稳,一如他来时那样,“不了,我先走了。”

  两人目送少年单薄的瘦高身影下了楼梯,李年抱臂捣了捣傅丞的胳膊,嗓音有些疑惑,“李佑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不把人留下吃饭?”

  傅丞目光沿着少年的发梢线条描摹向下,嗓音冷淡,听不出情绪,“他执意要走。”

  李年觉得有趣,挑了挑眉,他与李佑不相熟,一周也见不了几次,显然没意识到自己三弟身上的变化,“怎么会,他连你的话都不听了吗?”

  ……

  而离开的李佑脚步匆忙,终于在踏出傅宅大门后,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大口气。

  还好没留下,早知道李年要来,他就不会留到这么晚了。

  不过,李佑总觉得奇怪,李年和傅丞不是好兄弟吗……

  他忘不了前世看到的那个吻,两人的关系是怎么发展到那一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