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佑睡到自然醒起身,揉了揉困倦的双眼,才慢悠悠下床去了卫生间洗脸刷牙。

  进入二月底,晴朗天气多了起来,南方回暖,上午的日光虽浅淡但温暖,李佑脱下了厚重的棉服,换上一件驼色的加绒棒球服。

  黑长裤,白板鞋,镜子里是一个细瘦又高挑的少年,李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几秒,理了理额前的头发,将扎眼的发丝拨到一侧,决定先去一趟发廊。

  下了楼吃早饭,走完既定流程,李佑没在家里多待,背上书包就出了家门。

  重生回来,他已习惯了应对某些意外情况,以防万一要在傅家耽误,他提前就把复习资料和单词书装进了书包,不会耽误他的复习计划。

  没让司机送,李佑一个人出了别墅区,他自己也想走一走,在学校坐了一周有些肌肉酸痛,跑步对他的体力来说不行,但走路就刚好满足他适量运动的需求。

  这片别墅区在市区,占地不小,临湖风景优美,高高低低的绿化满目,在寸土寸金的江市市区,硬是辟出了一方世外桃源般的生态宜居群。

  小区属于高档住宅区,周边没多少商铺,环境清幽,李佑走了一条街才找到一家发廊,没过多犹豫就走了进去。

  上午客人不多,李佑吹洗剪一套下来很快,他没理会toney对他外形和发质的吹捧,提出了只简单修剪长度的要求。

  二十分钟后,李佑走出发廊,拨弄了两下蓬松馨香的头发,还算满意,就是发廊的洗护不知用了什么产品,那香味粘在头发发丝上,香的有些过于浓郁,被风一吹,浮过鼻端有些发痒。

  原路返回,李佑进了小区,驾轻就熟地又走了二十分钟,才来到傅宅的门前。

  别墅区占地很广,一家一户带庭院,加之零星分散在各处,相距较远,沿途多是绿化灌木与草地,苍翠欲滴的绿占据了主视野,傅宅深灰色的建筑外观矗立在那一片绿中,无端显出一种水汽缭绕的沉闷来。

  因为色调暗沉,而显得古老又压抑。

  李佑一大早走了这么远,身体也有些吃不消,走到黑色铁门前按了门铃,他就有些不适地抚了抚酸疼的腰身,裸露在外的皮肤又浮起了薄薄的细小汗珠。

  没多久,杨姨就从推开大门走出,见到铁门外安静乖巧的少年,有些意外,连忙招呼人进门,“李小少爷,怎么来得这么早,吃过早餐了吗?”

  李佑拿出纸巾擦汗,乖巧点头,“吃过了。”

  杨姨知道李佑不爱说话,也没冷场,笑呵呵地接下来,话中有话:“二少爷老早就告诉我你今天要来,我倒是没想到你今天来得这么早,年轻人呐有什么事,说开就好了……”

  毕竟李佑好一阵没跟傅丞来往,杨姨再迟钝也觉出了不对来,以前两个小伙子可是天天都待在一起,如今这样的反常,指不定是闹了什么矛盾。

  李佑听到了她的话外之意,他垂头没应声,跟着杨姨进门。

  傅家内部的装修风格基本与建筑外观色调一致,偏深色,不全是线代简约,又糅合了实木的极简,显出一种厚重的质感来,楼梯直上直下,连通二三楼。

  杨姨压低了声音,对身后的李佑说道:“先生不在,二少爷还在餐厅用餐,你可小心别撞上大少爷了。”

  李佑点点头,杨姨把他领进门后就被佣人叫去了庭院,留下李佑一人站在一楼客厅沙发处,他以前经常来傅家,对这里还算熟稔,杨姨也没假客气,把他放客厅就不管了。

  看了眼楼梯后的餐厅,李佑想了想还是在沙发上坐下了,等傅丞用完餐,他来过看看他,也算聊表了心意,然后他就该走了。

  放下书包放在一边,李佑垂眼刚拿出手机玩,就听楼梯上传来踢踢踏踏的动静。

  有人正在下楼,脚步由远及近,似乎还在接打电话,“去什么去,老子该去公司站岗了,他妈的昨晚闹到半夜……”

  来人声音大,在家里无所顾忌地放肆说话,声音虽好听但尾音沙哑粗粝,像是多年的老烟枪,他下楼动静也大,整个人如炮仗似的大张旗鼓地踩在楼梯上,转过楼梯拐角,就到了眼前。

  李佑及时收回视线,但还是被那从楼上下来的人注意到了,那人声音不低,近乎高扬着穿透整个一楼,“诶李家弟弟,你怎么来了?”

  李佑垂下的眼睫一颤,到底顾及礼数看了过去,自沙发上起身,同他打招呼:“……傅大哥好。”

  杨姨可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他刚坐下就撞上了傅原下楼,再没有比这更巧的了。

  自小一起长大长大,李佑就算再闭目塞听,也多少对傅家的家事有所耳闻,故事不新奇,很狗血的豪门秘辛。傅老先生早先风流放荡,结婚前身边常年跟了个情人,两人是长期关系,那小情跟了他多年一直如胶似漆,直到联姻婚约当头一棒,傅老先生迫于压力与小情断了联系,转头与高门贵女结婚生子,直到两人相敬如宾携手走过了多年,在傅丞六岁时,当初那小情突然登门造访,手里还牵了个男孩,那男孩就是傅原。

  小情口口声声这孩子是傅老先生的种,闹得傅家上下鸡飞狗跳,傅老先生黑着脸抓了那孩子去做亲缘鉴定,没想到查出来还真是自己的种,他脸上挂不住,又耐不了里外两个女人的哭闹撒泼,顶着压力把傅原领进了家门,只是那小情就没了跟着嫁入豪门的福气,他被傅老先生打发出了国再没回来过,豪门梦破碎,从此世间查无此人。

  傅原比傅丞大了四岁,傅老先生在结婚前就有了他,但小情没选择在结婚当天跳出来戳破,而是在多年后一个风平浪静的一天搅乱了这和谐美满的家庭,打的就是狠毒的算计。

  自此,生活的平静被一颗来自多年前的子弹破空击碎,傅丞再不是无忧无虑的傅少爷。

  “弟弟,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杨姨跑哪去了,客人来了连杯茶水都没有?”

  他挂了电话,几步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李佑的回忆被迫中断,他抬眼去看。傅原也是生得一副好样貌,身材瘦高抽条,只是比起傅丞的冷淡疏离和风化雨的温润眉眼,他的五官更是糅合了一股子阴柔来,眉眼不笑的时候阴翳,笑起来又假,虽然一身衬衫西裤人模狗样,但满身都是沁淫风月圈多年的污浊气息,明明才二十出头,却平白比本身的年纪更加年长。

  眼下,他沙哑的嗓门高了起来,扯着嗓子趾高气昂的做派让李佑微微蹙眉,但这一嗓子确实把佣人喊来了,一个小女佣小碎步急跑了过来,一见傅原就低头认错,诚惶诚恐,“对不起大少爷,是杨姨吩咐了我,但我给忙忘了!真的对不起……”

  李佑还未有反应,傅原就已经抬手搭上了李佑的肩膀,似有若无地用劲将他整个人往后带了带,从背面看,李佑就跟进了他怀里似的,是个格外亲昵又突兀的姿势,李佑不自在地铮了铮,没挣开。

  但傅原就着这样的姿势,逮着那女孩毫不怜香惜玉的训斥,言辞激烈间连带着李佑也跟着他往前倾。

  少年被夹在中间难受至极,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想开口说话,“傅大哥,你先放开我……”

  但傅原不知听见与否,没搭话,李佑的微弱抗争被淹没在他连珠炮似的轰炸下,微不足道,李佑去看面前的女孩,女孩头快垂到地上了,肩膀都在抖,显然是被吓哭了。

  但这是在傅家,他只是客人,没立场对主人的行为过多置喙,他本想等着傅丞来出言制止,但一楼就这么大,闹了这么久,餐厅却始终没有动静。

  李佑微拧着眉心,开始怀疑傅丞是不是压根就不在餐厅。

  “我问你是谁招进来的?端茶送水就是你唯一的工作,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当傅家开给你的工资是为了养一个吃白饭的?”

  话题走向逐渐趋向人身攻击,李佑终于听不下去,他出声想要劝阻,“傅大哥,她也不是故意的,一次小失误,而且我没有告诉杨姨要送水过来……”

  谁知听到这番话,方才还亲切揽着他的傅原两眼一瞪,朝他看来,原先面对他不知有几分真假的笑意一瞬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让人不寒而栗的阴冷注视,他紧盯着身侧的李佑,手臂一个用力就把他推开了,“怎么,你也和她是一伙的?”

  李佑话未完,被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推,重心不稳地向后栽,鞋跟磕到沙发脚,眼看就要仰倒。

  他正呆愣愣着,本以为要摔到地上,但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他被一双手稳稳托住了。

  手心温热,手指却是微凉的,轻松就圈拢了他的手臂,一手在他后腰处托了一下,确认他站好才松开了手。

  转头看去,是冷着眉眼的傅丞。

  他不知围观这边的闹剧多久,手上动作轻柔,但音色却是冷的:

  “闹够了吗?”

  他立在李佑身后,整个人平静而冷淡,只是那自眼底一闪而过的嫌恶泄露了他的情绪。

  傅原见傅丞出现,稍微收敛自己的疯脾气,又转头狠狠瞪了那垂着头压根抬不起脸的女佣,看了傅丞一眼,轻慢地撇撇嘴角,一言不发地擦过他肩膀大步走了。

  闹剧很快收场,客厅内陷入了陡然的寂静。

  “……”

  傅原是个扶不上墙的混不吝,人虽混,脑子却好使,自知道老爷子有了将公司交给傅丞的心思后,对待傅丞的恶劣态度就有所收敛,他心里有一门账,待老爷子一归西,这个关系淡泊的二弟就是他的衣食父母,虽然看不惯却也会给他留几分面子,来维持表面的和平。

  这些李佑并不知晓,他完全被傅原那疯子一样的性格震慑住了,他转身透过傅丞肩膀,看着那人吊儿郎当走远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突然,李佑的视线被遮挡,傅丞肩膀一动,整个人贴近了少年,将他整个人拢在身前,不动声色地垂眼,目光落向那正在扇动的眼睫和挺巧的鼻尖。

  李佑视野里出现了一片白,眼前是傅丞微滚的喉结,他后知后觉两人的距离过近。

  “不是跟你说过了……离他远一点。”

  总是这样……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