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橘色的胖猫自路边的花圃中一跃而出，弓着脊背看向他，猫眼在黑夜中闪着光，像两颗漂亮的琉璃弹珠。
李佑折返回来，靠近那只橘猫，试探性地蹲在它面前。
就在刚才，他临时做了个决定。
橘猫只是看了他一会，然后慢慢放松了脊背，后腿着地，懒懒地卧了下来。
一点也不怕生。
李佑探手，碰到它的耳朵。
柔软的，毛茸茸的触感，他受到蛊惑般动了动手指，揉了揉那脑壳。
因为自己的洁癖，他前世一直抗拒接近这些流浪猫狗，但现在他发现，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手下是一个温热又软糯的小生命，李佑内心奇异地泛上一点酥麻柔软来。
又摸了摸肚皮和下巴，他蹲在原地撸猫撸了十几分钟，翻遍全身也没找到吃的东西，眼看时间晚了，只好跟橘猫约定明天这个时间还在这个地方碰面。
“明天给你带好吃的，不见不散。”
李佑煞有其事地冲橘猫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离开了。
校道很暗，少年的身影很快融入树影。
橘猫注视着它离开的方向，扭头舔了舔肚皮上的毛，它依旧伏在地上，懒懒地发着呆，像在等什么人。
终于，它的脑袋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不轻不重地揉了一把，男生低沉的嗓音压着愉悦，手指挠了挠它的下巴：
“我来晚了。”
橘猫喵呜一声，似乎表达自己的不满。
贺晁挑挑眉，手指又点了点那脑壳，才拉住易拉环，将开了口的猫罐头放在橘猫面前，看它勾着脑袋嗅了嗅，吧唧吃了起来。
橘猫舔了几口便停下了，转头看看贺晁，漂亮的猫眼在黑暗中锐利逼人，配上他傻傻的猫脸，不凶，倒显出一点呆萌来。
似乎看它吃饱了，贺晁好心情地大力揉了揉它的脑袋，吃人嘴短，橘猫乖巧地任他□□，又开始发呆。
这样的安静没维持多久，一个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贺晁腾出一只手接起，眉眼间还残存着放松的慵懒，“说。”
不知电话那端说了些什么，贺晁眼皮微眯，手上撸猫的动作一顿。
“等着。”
丢下两个字，他利落地起身，把猫罐头挪到花圃里，然后点了支烟，迈步走向了校门。
*
贺晁没来学校。
起初李佑发现最后一排的座位空着时，没忍住多看了几眼。那是两张方形课桌拼成的，座位的主人没来，桌面上也并未摆放任何东西，干净整洁的仿佛从未坐过人。
这让他在贺晁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自洽的矛盾感。
起码在生活方面，贺晁比起那些粗糙的青春期男生来说，确实自律又规整。
李佑只看了两眼，便收回了视线。
只是接下来两天，最后一排的位置都安安静静，桌凳维持着原样，并未被挪动过一分一毫。
即使靠近后门公共空间，但班里的人都有意地远离了那片区域，贺晁人不在，余威犹在。
李佑每天走后门，无数次路过那个座位，长久的关注让他确认并非是自己没看到，贺晁真的没来过学校。
三天了，失踪都够立案了。
可是身边的老师和同学却都习以为常，没人去计较他的缺课，没人过问。
李佑说不清自己为何要在意一个没见过几面的人，或许是因为想起那双浑浊的琥珀色瞳仁，也或许是因为生日宴上嚣张至极的挑衅……
他还未搞清楚两人前世的交集，他无法不在意。
终于，李佑无数次频繁去看后排的动作被人察觉到。
杨阳坐在李佑后排，不动声色地观察了李佑一上午，在确认他看的确实是几天未出现的贺晁时，若有所思的笑了。
下课后，杨阳去了隔壁班，两个班只隔了一道墙壁，走廊相连，下课时间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混在一起，吵闹嘈杂。
他在6班正对的的走廊护栏边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英华的教学楼不是全封闭设计，走廊护栏是栏杆与玻璃结构，高度只到人胸口，很轻松地便能倚上去，楼下正对着高大的玉兰树，走出教室，扑面草木清新。
“昂哥，”杨阳老远招呼道。
被围在中间的一男生回过头，见到由远及近的人立时便笑了，他留着板寸，耳朵两侧的头发被剃的只覆了一层发茬，显出头骨饱满挺括。
男生侧过一点头，左耳上的耳骨钉在日光下打着闪，与利落干练的发型不同，他的五官却是带着一点稚嫩的英气，随着薄唇掀开，两枚虎牙若隐若现，“你很久没来了。”
闻言，杨阳也笑了，“嘿嘿，是。”
楚之昂挑了挑眉梢，侧头支走了身边两个男生，而后给杨阳腾了个位置，好奇地支起了下巴，“说吧，李佑怎么了？”
自从出了那件事后，是他叫杨阳盯着李佑的，连傅丞也没告诉。
偶尔他可以从杨阳口中听到一些李佑的糗事和现状，别的不说，李佑这个人，很能给他带来乐趣。
但近来李佑安分了不少，杨阳也很久没找过他。
这让他越发好奇，李佑到底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杨阳往他旁边一站，靠近了他，嗓音压得很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和告状的得意，“我发现李佑这几天总在看贺晁，关注的很频繁。”
楚之昂一愣，眯了眼皮，“你们班新来的转学生？”
他早先有所耳闻，听说人是从上京转来的，背景低调，但老师都对此讳莫如深，所以他们圈子里虽有传言，但并没有什么可靠的消息。
李佑怎么会和那种人扯上关系。
他觉得有趣，“你想说什么？”
杨阳坏心思地笑了，“我看，那小子莫不是对贺晁有什么想法，他一直孤僻，除了傅少也没见对谁热络，况且他最近好像也和傅少断了联系……”
在听到前半句话时，楚之昂还不屑，毕竟作为和傅丞的发小，他们四个人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他从未怀疑过怀疑李佑对傅丞的心思。
但现在听说两人居然断联了，楚之昂又从先前那种百无聊赖的状态中抽身。
他自护栏上直起身，转头看向杨阳，双眼放光，“居然发生了这么多好玩的事。”
还有什么比发现李佑移情别恋了更加有趣呢。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去见李佑了。
……
高三的晚自习六点半结束，走读生可以离校，住校生也可以选择在教室自习，李佑留了下来，与他一起的还有秦业。
天色完全黯淡，窗外的声响模模糊糊传来，五层只有六七两个班，一间空教室，下课没多久，走廊便静了下来。
七班教室寂静无声，只剩两个默不作声的人与试卷无声对峙，楚之昂就是在这时候走进的教室。
他自后门悄无声息地走到李佑身后，盯着看了一会，俯身到少年耳边：
“李佑，好久不见。”
李佑被他的突然出声吓到，笔尖一抖，在空白的试卷上划出长长的一道，他眨巴了两下眼，才分出神回头。
眼前是一个英气又娃娃脸的瘦高男生，留着不羁的板寸，咧嘴笑时可以窥见那一对标志的虎牙，手插兜，站的落拓又潇洒。
李佑呆了半晌才出声，“……是很久了。”
久到他想不起上次与楚之昂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记忆中，他最后一次见到他，还是在窥见原文剧情的李年生日宴上，匆匆一瞥，十八岁时的少年稚气已被消磨殆尽，那张俊秀的脸上英气逼人，意气风发。
对于这个从小到大就爱看热闹找乐子的发小，李佑没什么想法，但用楚之昂自己的话来说，他就是个坑货。
楚之昂看着少年眯眼笑了，面对他平淡的反应似有不满，他向前一步，弯了腰凑近。
男生双手插兜，高挑的身量完全压了下来，存在感十足。
李佑想要转回去，下巴却被人箍住了，他被迫面向那人，看他眼底带着玩味的笑意，心里突感不妙。
楚之昂不会闲来无事找他的，除非是听到什么，来看热闹的。
他一贯如此。
但是李佑一直无法理解他的想法，所以他猜不到楚之昂此行的目的。
好在，楚之昂也并未沉默很久，他主动给了少年答案，“我替傅丞来看看，你是怎么舍得几天都不联系他的。”
说这话时，他眼神放肆大胆地流连在少年的脸上，李佑被他盯得不自在，本能的想要偏过头，但下巴被两根手指禁锢，让他动弹不得。
少年一手攥住他手腕，想要挣开，“我想要好好备考，不行吗？”
可恶，掰不开。
楚之昂的手纹丝不动，听到这句话，他毫不客气地笑了 ，“不是吧，你就拿这个蹩脚的借口打发我？”
李佑不答，只是沉默的注视着他。
直到楚之昂在那黑沉沉的瞳孔中败下阵来，他扭头去看李佑桌面摊开的试卷习题册和草稿本，拧起眉头。
这小子……似乎玩真的。
不对劲，这简直太不对劲了。
但是……
楚之昂左右打量少年，察觉到李佑一如既往地躲避他的视线，拇指好心情地摩挲了下颌骨的细嫩皮肉，触感细腻又温软，软肉包裹着坚硬的骨骼，让人分不清里外的虚实。
那些质问突然短暂地被楚之昂抛到脑后。
李佑啊，内里不论多么阴沉晦暗，可皮肉是软的，血是热的，看不惯他却又干不掉他，被逼急了，还会那双毫无威慑力的眼睛瞪着他，一言不发。
他低声开口，少年音色朗朗却又压的很低，无端的染上几分蛊惑：
“我说过，你不戴眼镜更好看。”
李佑垂眼又抬起，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他无法理解，这人的脑回路总是如此跳跃。
“……”
在意识到得不到李佑的回应后，楚之昂不无遗憾地松开了手，他向后退了一步，抬手看表，“下次吧，再待下去，司机就要冲进学校了。”
终于要走了。
李佑松了口气，没了阻拦，他转回身将注意力复又挪回面前的试卷上，但久未等到身后的脚步声离开。
在他忍不住要回头看时，楚之昂出声了，“嗷对，忘了说，”他走向后门的脚步一顿，回过身来：
“傅丞说，他很想你。”
在李佑的注视下，楚之昂侧身朝他挥了挥手，笑的顽劣不堪，调侃意味十足，而后脚步一转，出了教室。
就如他来时那样，走的如一阵风，做事全凭一时兴起。
李佑回身，目光落向那一道突兀的黑线，只看了几眼，他便伸手撕下了那张草稿纸，一折一折地叠好，然后扔进了课桌侧边的垃圾袋。
少年重新拿起笔，笔尖很稳，从头开始演算那道因楚之昂的出现而被迫中断的数学题。
现在他完全确信，楚之昂根本不是从傅丞那里来的。
因为傅丞不会说出这种话。
他们之间，从来不存在那种近乎暧昧的言语模式。
从前是他看不清。
李佑鼻尖不停，近乎冷漠的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