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高三,李佑意外自己适应良好。学校宿舍虽小但被他整理的很规整,每间寝室都配了独立卫浴,对李佑这样从未挤过澡堂的人来说格外贴心。

  另一张床依旧空着,床板空荡荡的,与旁边少年整理的整洁的床铺对比鲜明。

  在临近高考这个时间点,像李佑这样的情况着实是少数。

  李佑松了一口气,看到空床位时他还在担心宿舍关系,但几天了,宿舍并没有人住进来。

  看来是不会有新室友了。

  二月的清晨还很冷,李佑早早收拾了书包去教室,他出门前从柜子翻出了围巾围上,宽大的围巾把他小半张脸都掩住了,黑发柔软又柔顺,松散的搭在眉间,遮盖了那姣好的眉眼轮廓。

  李佑很好看,在外貌方面,他继承了李家一贯的优良基因。

  只是这优越的五官并未给他带来任何优势。

  他出生时,家中已有优秀的长姐和长兄,父亲母亲需要的不再是一个优秀的继承人,而是一个优秀的孩子,是会陪伴在他们身侧的可爱的孩子。

  因早产,李佑先天不足,他自生下来便体弱,但父母并没有给予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应有的关注,他们宠爱李年,这一点在李佑出生后依旧没有改变。

  毕竟,一个阴郁寡言的孩子不讨人喜欢。

  前世的李佑也曾怨恨地想过,为什么有了李年,还要把他生出来呢。

  只是他明白的有些晚了,有些人,生来就是被衬托的。

  李佑在早自习到来前便到了教室,他开了灯,一个人坐在明亮的教室,窗外是孤独的黎明。

  耳边一直很安静,李佑做题很专注,虽然毕业很多年,但他很聪明,这些知识靠自学就可以理解大半,因而他越发怀疑自己前世三年吊车尾的成绩是小说剧情的作用。

  直到铃声响起,班里的大半同学才卡着点到了,铃声落下,他们也稀稀拉拉地歪下一片。

  整个班里,除了李佑,只有三个人在自习。

  因为选课选了两门理科,一门文科,他并不需要背很多书,强撑着困意,李佑一手捏着笔,另一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高三好累。

  但好在还有一些值得高兴的小事。

  下课前他对了试卷答案,心情很好的在食堂奖励自己多吃了一个鸡蛋。

  英华中学是江市有名的私立中学,教学设施与师资都算上乘,学生大多非富即贵,除了富人便是成绩极好的尖子生,但因学生毕业后大多留学发展,英华升学率一直是校方头疼的问题,故而近年响应政策,格外重视提高学生高考升学率。

  班主任在课上强调一周后的月考将是模拟考前最后一次月考,鼓励学生们好好备考,长篇大论的输出,企图唤醒台下装睡的学生。

  李佑搁了笔听的认真,他坐的很端正,在这样官方又鸡汤的发言下仿佛被鼓动,脊背笔挺,目光专注地落在讲台上。

  睡得太久,贺晁自最后一排直起腰板,几乎一眼就看到了倒数第三排那个坐姿端正的瘦削身板。

  原因无他,在教室东倒西歪的人群中,他格外扎眼。

  撑起下巴,男生百无聊赖地盯着那个背影看了会,从毛茸茸的脑壳挪到板直的肩背,然后打了个哈欠,又收回了视线。

  下课铃响,李佑跟班主任前后脚进了办公室。

  “郑老师。”

  班主任是个中年女人,戴着一副金属框眼镜,她刚在工位上坐下,还未来得及喝一口水,转头就看到了一个安静又乖巧的少年走了过来。

  她很意外,“李佑?”

  李佑点点头,深黑的瞳仁注视着人时,有种奇异的吸引力,“老师,我想问您一些事情。”

  郑老师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她压下一点心悸,温和开口,“有什么事你说?”

  在听完李佑说出自己对于高考复习的一些问题后,郑老师真正的震惊到了。

  震惊过后便是感动,她满心祈祷自己带的这一个班级今年能有几个人考上学,但高三7班聚集了年纪的吊车尾,情况她也知道。

  但没想到,这个意外来自李佑。

  作为带班,她自然知道班里学生之间那点事,她也知道李佑因为阴郁怯懦的性格被同学排挤,是个不讨喜的边缘人。

  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她有点害怕李佑。

  每次一对视,她被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一言不发地盯着,心里总感觉有些怪异。

  但今天,她对李佑改观了,这哪里是什么孤僻的阴沉小子,明明是乖巧安静的努力学生!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老师会帮助你的,在学习上如果有什么问题除了来找我,也可以去问秦业,你知道秦业吗?”

  似乎是看少年表情有些迷茫,郑老师适时提醒道:“咱班学委,秦业。”

  李佑想起那个坐在第一排沉默寡言的男生,了然地点点头,“谢谢老师。”

  不知是否是郑老师给秦业说了什么,放学后李佑拿着习题册去找他时,他只是淡淡地看了李佑一眼,毫不意外。

  李佑搬了个板凳在秦业身边坐下,不自觉观察起了身边这个在他记忆中没什么印象的同学。

  秦业是很传统的学霸形象,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瘦高清隽,沉默寡言,但成绩很好,他是作为特招生进的英华,本可以被选进尖子班,但有人花钱顶掉了他的名额。

  英华不是公立学校,在这里,有钱能摆平一切不公的待遇。

  很残酷,也很现实。

  只看了两眼,李佑很快收回视线,“学委,我这道题不会解,看了课本也不是很懂……”

  秦业反应平平,对李佑既不热络也不冷淡,他很快就给出了这道题的答案,刚劲的黑色字迹陈列于纸上,解题过程很详尽,每一步都标注了出来。

  他话少,心里祈祷着李佑最好能看懂解题步骤,否则他不会再讲一遍。

  幸好,李佑真的看懂了。

  秦业有些讶异,但并未显露,他垂眼看到了少年伏在桌边演算的发顶,鸦羽似的黑发,柔软蓬松,细瘦的白皙手指握着笔,幅度很小的在纸上滑动,认真且耐心。

  虽然并未相熟,但他敏锐的察觉到,李佑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起码以前的李佑,从来不会对学习这样上心。

  “呦,这是在课后补习?”

  一道大咧咧的嗓音打断了班里沉静的学习氛围,秦业和李佑同时抬头。

  出声的人肩上扛着扫把,自前门走上讲台上叉腰站着,身侧的男生手里同样拿了一把扫把跟在他身后,两人俱是一派嚣张恶劣的模样。

  李佑没出声,只安静的看着,但这无波无澜的眼神却让两人越发得寸进尺。

  先前出声的男生将扫把毫不客气地往前一挥,将木质的扫帚柄直直地戳到两人面前的课桌上,练习册与课本被扫乱,尖锐的边缘划破了纸张,桌面瞬间一片狼藉。

  两人被逼的向后退。

  秦业一直不动声色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他皱眉,抬眼看向作乱的人。

  可那人无视了秦业不耐的眼神,嘻嘻哈哈地又戳了一把课桌,“怎么,耽误大学霸学习了?”

  试卷彻底被划烂,纸张摩擦咔咔作响,习题册被那扫柄推得掉落在秦业腿上,被他桌下的手不动声色的握住,手指攥紧,关节用力到发白。

  可他依旧沉默着,唯有眼神泄露了他的情绪。

  在死寂中,李佑放下了笔,“你到底想做什么?”

  为首的男生挑了挑眉,毫不客气地提出自己作乱的目的:“你们两个,替我值日。”

  李佑直视他,“这是你的义务。”

  男生不以为意地笑了,眉毛挑高,显出一副恶相来,“老子是来上学的,不是来干保洁的!我老子给学校交了那么多钱,凭什么要我来做这些脏活!”

  往日,他都是找人替他值日,或逼迫或花钱,但今日他纯粹是看到这两个人边缘人凑在一起装模作样的学习,看不顺眼,想找茬罢了。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头顶的光将几人的影子映在夜色浓重的玻璃窗,显出模模糊糊的影子,在凝滞中,其中一道影子被灯光拉长了。

  李佑站了起来。

  他探手握住那戳向他们的扫帚柄,趁男生不备,一个用力,便将那扫把夺了过来。

  “你——”

  李佑手持扫把,一如方才那样,指向了那个打着耳洞嚣张跋扈的男同学,黑洞洞的瞳仁像古井般,嗓音平稳,全无胆怯,“义务劳动人人有责,如果你不愿意做可以去找老师申请,我不会替你。”

  秦业微愣。

  然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秦业也不会。”

  剩下的两个人一齐愣住了,像是真被他一霎的气势震慑住了。

  说完,李佑把扫把扔向一边,转头开始收拾自己的习题册。

  教室待不下去了,李佑拉着秦业一同离开,脚步匆忙,走得很快,不知是否是他刚才那番话起了作用,那找茬的两人没再吭声,直到他们走出教室。

  李佑自然没注意到,他前脚刚踏出教室,一个高大身影便从后门的阴影中走出,不知站了多久。

  ……

  冬日的傍晚气温下降,柔柔的风吹在面上,不冷但带出一阵滚烫的凉意。

  两人在路上分开,没有再多的交流,李佑回了宿舍,秦业去了食堂。

  直到一个人独处,李佑才松下一口气,用力捏了捏掌心潮湿黏腻的汗水,一呼一吸间腾起的白雾模糊了他的敛下情绪的眼睫。

  方才他真的勇敢了一回,没有再任由那群人欺负。

  虽然他不惹事,但也绝不怕事。

  做得很棒。

  校园里没多少人,从教学楼走到宿舍区要走不短的一段路程,路灯莹莹,在树影中投下成片又斑驳的光,少年背着书包,独自走在无人的校道上,宿舍楼的吵闹自前方传来,穿透了寂静的校园,准确无误地到达耳边。

  李佑并不反感这样安静的独处。

  “咔嚓——”是树枝被踩动的声响。

  李佑停下脚步,若有所感地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