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竹馆出来,郁祐设想了许多案情的可能性。心不在焉地走在大街上,险些撞上对面的板车,被谢诏一把拎了回来。
“殿下怕不是馆子里的酒喝多了,路也走不稳了。”
郁祐觉得要么是他的耳朵出了毛病,要么是谢诏出了毛病。他不就恍了恍神,这人何至于一脸阴沉地瞪着他,说话还夹枪带棒的。
他感觉谢诏在瞪他。
“本王的酒量好得很,那区区几杯小酒算什么。倒是谢小将军进了竹馆滴酒不沾,杵在那儿肃穆得跟佛像似的,是怕旁人看不出我们是去查案的吗?”郁祐睁大眼睛瞪回去,“不过是编排了几句套话,谢小将军这般记仇未免太小气。”
对上郁祐,谢三公子没了平日里的庄重自持。反呛道:“卑职比不得豫王殿下风流洒脱,于此等风月之地谈笑自如。看殿下言笑晏晏,想来多半是发自肺腑吧。”
这小子是在嫌他浪荡。哼,浪荡给你看。
“那是自然,本王十六混迹烟花之地,最喜美人,府中小倌儿成群,每日排着号子伺候。怀里抱过的数都数不过来。一时间忘了谢小公子还未娶妻,见不得此事,实在对不住。”
谢诏到底还是吵不过他,怒气郁结在胸口,憋闷得很。
“谢小将军若是看不惯还请再忍耐些时日,待案子查清了,便是在大街上打了罩面本王也绕着你走。定然不会叫小将军瞧见了心烦。”郁祐说完就走,像只龇牙咧嘴亮完了爪子就跑路的野猫。
回到州牧府,郁祐气呼呼地吩咐小德研墨铺纸,将线索一一列下。越写越生气,这个谢诏帮不上忙,还整日讽刺挖苦他。
到夜里,郁祐把郁璟叫来房中商讨。原本他也没指望这缺心眼儿的家伙能查出些什么,但郁璟很仔细的将这些日子所获一一告知,虽然没琢磨出关键,但看得出他是上了心的。
“小皇叔,这些是近几日走访抄录的证词,以及失踪的一千三百余人的年岁籍贯。还有这份,记载的是那些被寻回的孩子……”
郁祐接过,先是瞧最小的那一册,粗略一翻,发现相较其他失踪的男童,那些被寻回的年岁都要大些,约摸十六七上下。看画像都是模样端正的。
“这十人是在何处被寻回的,可有记录?”
“哦,有的有的,”郁璟册子中抽出一张奉州地图来,摊在郁祐面前。“皇叔你看,用朱砂圈起来的便是了。”
这几个地方都不是什么偏僻的山地,相反离两条主街很近,但方向各不相同。
“人被发现的时候都晕着。”
郁祐抿唇不语,心中疑窦更甚。千余名男童失踪,郁祐与官府的推测一致,极有可能是作为童妓被发卖了。但官府搜寻已有月余,却迟迟寻不到藏匿之处。若要破案需得从此处下手。
那十人,该是顺藤摸瓜最好的口子。可总觉得那处不对劲。
郁祐拿笔把图上的红点连了起来,歪歪扭扭成了个圈,差不多正好是奉州最繁华的闹市。正中间的大街,便是他们上回路过的青吟街。“媚香楼”三个大字,郁祐是怎么也忘不了的。
“既然拿了人,为何要放呢?”拐带了千余人,能道还在乎多这几个么?
“会不会是嫌弃他们年纪大,不好卖?”
“那一开始便不该抓,抓了也不该放,这些人丧心病狂,怎么着也该是个死罪。难道还怕杀这几个人?就算要放,也该放远些,叫人摸不透他们的老巢在哪。你看看这些人的位置,就好像是那绑匪,怕他们冻死在深山老林,故意把人丢在人来人往的巷子里。”
“你觉不觉得,这十个人,和其他千余人不像是同一起案子。”
郁璟讶然,“皇叔……你是说我们一直在查的是两桩案子?
“是不是还得问了才晓得,明日我要亲自去问一问那几人。”前者瞧着是为谋财,而后者则像是因为贪色。
“皇叔啊……这怕是有些难。我们到此地后,不知哪透露出了风声,市井多有议论此案的,那几人都不愿出面相谈了。”
“……那李大人家的公子呢?先前不是见过么,可否再登门问上几句?”
“我昨日才去过,李大人称那小公子病重,不宜见客。”
是夜,李府后墙越过两道身影。李家小公子卧房的门悄无声息地被打开了。
从睡梦中惊醒的李钦见到郁祐时吓得魂儿都没了,从枕头下摸索出匕首指着他,“你,你别过来。”
郁祐瞧着这孩子眉清目秀,乌黑的眸子里满是惊恐,很是心疼,“别怕,本王是奉旨来查案的,半夜叨扰实在是无奈之举,并无恶意。”
“你是……豫王,殿下?”
“嗯。”
“你怎么会……”李钦慢慢放下了匕首,但还是同他保持着距离。
郁祐笑了下,“本王翻墙进来的,你放心,谢家三公子谢小将军也在外头呢。不会有人伤害你的。“
谢三公子的名声显然要比好色荒淫的豫王殿下好得多,李钦竟是收起了匕首,垂着眼道:“该说的小人都已经说了,殿下问不出什么了。”
“本王知道你难受,但若是贼人一日未除,你便一日睡不稳。你往后几十年难道日日都要枕着匕首么?”郁祐走到桌案旁,倒了两杯茶,“你喝口茶缓缓,本王就问几句话,日后绝不叨扰,可以吗?”
少年攥着手,思量了半晌,轻轻地点了下头。
“从你失踪到被寻回,总共是十三个时辰,这十三个时辰你还记得什么?“
李钦的脸色有些发白,小声道:“我被打晕之后,隐约感觉到有人在揭我的衣裳……想睁眼却怎么也动不了,身上很热……闻见一阵香味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香味?什么样的香味儿?”
他摇头,“我不认得,从来没闻到过。”
“案卷里写你是在绣巷昏过去的,那之前你在做什么?”
李钦突然变得有些紧张,说话也含糊起来,似有羞状。
郁祐和声道:“你放心今夜所谈不会有第三人知晓,只管说便是。”
“我,我瞒着父亲说去书坊,支开了小厮去买笔墨纸砚……然后,然后去看了花魁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