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重生】卿卿子衿>第2章 海东青

  郁祐活了二十三年,自认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顶多无赖风流了些,最过分的也就属对着谢诏纠缠不休。因此死前还想着,到了地府,阎王爷不至于太为难他。可他左等右等就 是没等着那黑白无常来索他的魂。

  “殿下,殿下?”一个分外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回旋,呼吸间淡淡的松烟木香气。

  郁祐猛然惊醒了,大口大口喘着气,冷汗把被褥都浸湿了,身上直发凉。他下意识伸手 去摸自己的子,那里完好无缺,连个蚊子包也没有。他又盯着眼前的人瞧,不明白自己这是和贴身小厮在地下相聚了,还是做了个分外真实的梦。

  “殿下怎么了,是发噩梦了?要不要喝口水?”

  郁祐点了下头,很快一杯温茶就送到了他手上。他抿了两口,还没缓过来劲儿来。这床榻、这桌椅、这屏风还有那书架上的秘戏图,分明就是他府邸的卧房。

  再看看眼前一脸殷切的人,分明还是那个自幼陪他爬树掏鸟蛋、喝花酒逛乐馆的小德。

  “殿下,是不是这香用着不舒服啊,方才在外头听见您梦呓来着,进来一瞧您这满头的 大汗,唤了好几声才醒。小的这就让人换了去。”

  郁祐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感觉到温热的肌肤,才确定自己不是在梦境里。

  “殿下?”小德被他的反应吓到了,“殿下是不是不舒服,小人这就去请大夫。”

  “不......不用,我歇歇。”郁祐掀开被子,翻身坐在了榻上,腿还发着软呢。他盯着小德看, 眉心越拧越紧。

  他被投入刑狱司时,府邸已经被抄得一干二净,上上下下的奴仆杂役都被收押,歌姬侍妾发卖的发卖,流放的流放,其中以小德为首的贴身小厮还被关入死牢,严刑逼供。可到最后,那张血淋淋的证词上也没有小德的名字。

  小德被盯得发毛,往后退了半步,摸了摸自己的脸,“殿、殿下,您这么瞧着我作甚。” 继而一副了然的模样,故作羞涩地道:“您不是一直钟情谢小将军嘛,就算求而不得也不能看上小人啊,虽然您风流倜傥,待小人也很好,咱们又是打小的情谊......可小人还是喜欢姑娘家的。”

  “......”这人真的不能再真了,郁祐深呼一口气,温和道:“小德啊,回头找大夫开两副清心静气的药吧。治治你这白日发梦的癔症。”

  小德撇撇嘴,没心没肺地笑了一下:“这不是想逗殿下笑一笑嘛。”

  郁祐嗤笑,忽而又怔住了,等等,“你方才说………谢小将军?”

  “啊?”

  是谢小将军,不是谢将军,也不是南平侯。

  若是他真的没死,那眼前的一切只能解释为老天也替他觉得憋屈,叫他重活了一遍。

  郁祐抓住了他的手腕,郑重道:“小德,你告诉我,我皇兄他——是不是还安康健在?”

  小德惶恐,就差上去捂住他的嘴了,压低声儿道:“殿下你说什么呢!陛下当然圣体安康。您睡糊涂了么,这样的话要是别人听去了可还了得?”

  “那我大门上豫王府的牌子还没摘?”

  小德快哭了,“殿下您怎么了,怎么一个劲儿咒自己。您近几日也没犯事儿啊,咱们豫王府好好的呢。”

  “哦。”

  上辈子他被褫夺封号是在景泰十七年的元日,也就是说现在至多是景泰十六年。皇兄还健在,夷狄之乱还未发生,谢老将军还没领兵出征,他与次子也还没战死沙场。那个丧尽天良的小畜生也还没继位,谢诏自然也没有变成南平侯。

  小德:“殿下你怎么这个表情,莫不是真梦见什么不好的东西了?”

  “嗯。”郁祐低下头,眼里还有未歇的风波,梦见故人皆去,行刑台上一刀毙命。没想到,到最后还是放不下,憋着一口怨气。或许便是如此,老天垂怜,要让他从头来过。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郁祐瞧了瞧屋内布置,火炉汤婆都备上了,俨然已经入冬。他又问:“小德啊,今年是什么年岁了?”

  小德揣着棉衣发笑:“殿下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爱玩笑,今夜是除夕啊,您晚上还得进宫参加夜宴呢。过了今夜可就是景泰十七年了。哦,方才就想同您说呢,为明日大朝会准备的贺礼到了,就在外面呢殿下亲自去瞧瞧吧,可威风了。”

  郁祐一口茶呛在了喉咙里,咳得面红耳赤。

  “殿下!”

  景泰十七年,元日,大朝会。

  重活一次,老天不一定是可怜他,也可能是想玩儿死他。

  回想起上辈子的种种,仿佛都是自那日而起。大周元日朝会,万国来朝,偏偏是在宾客毕至的宫宴上出了岔子。郁祐的那份贺礼,酿成了大祸,他被褫夺封号幽禁在府中,后来大齐又以此事为借口,在大周夷狄之战后乘虚而入,发兵攻打。那时谢老将军和次子已在夷狄 之战中殉国,谢氏长子又多年前就埋骨边疆,满门忠烈的谢氏只剩下了一个谢诏。他当时也就二十出头,披上了银甲,提起了长枪,与齐兵在边境厮杀整整两年,总算守住了这血肉堆而成的太平。

  “咳,咳,没事。我去看看。”郁祐抓了件袍子披在外头,就要出门,拦都拦不住。

  “殿下,您这样会着凉的,殿下......”

  大周元日的大朝会,是一年一度的盛况,宗室子弟都会出席,宴请各国使臣宾客。每人都会献上一件贺礼,以表诚心,祈愿新年河清海晏、时和岁丰。而这一年郁祐的献礼,是一只海东青。

  郁祐隔着一丈远,端详架子上的海东青,“雕出辽东,最俊者谓之海东青。”这家伙有半人高,雪白的羽毛上缀着褐斑,尾部纯白,喙爪像铁钩一样。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相貌出众”, 这只大鸟昂着脑袋,拿黑溜溜的眼睛瞥郁祐。

  “豫王殿下,这是小人在北境蹲守三月有余捕获的海东青雏鸟,又以精肉喂养了半年, 才养成这般神俊。殿下以此为万朝会贺礼,定然能彰显大周气韵,扬我国威。”

  “嗯,有劳了。”郁祐眼神示意了下,小德从袖中掏出两锭黄金给了那捕雕人。

  “多谢殿下!” 其余人等走后,郁祐与那海东青四目相对,颇感惆怅。当初他见着这家伙也是喜欢得不得了,男人嘛,最痛快不过熬鹰驯马。那时候的郁祐还想过要不干脆把它送给谢诏得了,他肯定喜欢。

  如今再看这海东青,郁祐只觉得头疼。就是这神俊无双的雕中之王,在大殿上发了狂, 害死了大齐来使。据说是大齐太后的亲外甥,齐国国相的独子,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海东青的利爪割断了脖子,当场毙命。

  这大鸟脾气还有些坏,被郁祐看烦了,张开了翅膀“呵”了一声。小德吓得赶忙护在郁祐身前:“殿下小心!”

  “没事。”郁祐把他拉到旁边,“你去给他拿点生肉吧。”

  “那殿下你要仔细着点儿,这鸟一看就凶,可别伤着了你。”

  “嗯。”

  这贺礼是断断不能送的,大朝会也去不得。好好的海东青发了狂,这是有人摆了他一道呢。他总不能两辈子都落进同一个陷阱。

  于是郁祐上前一步,对上它黑豆似的眼睛:“你,老老实实跟着本王,饱你顿顿有肉,三餐不愁,知道吗?”

  海东青歪了歪脑袋,小小的眼睛里有些许不解。

  郁祐又压低了声儿威胁道:“要是不听话,就拔光你的毛,栓到门口去,叫来往雌鸟都看看,羞死你!”

  海东青:“......”

  小德捧着肉糜回来的时候就瞧见他家王爷,双手叉腰,露出袍子下面罩着的寝衣,嘴里呵着白气,气势汹汹地——在和一只雕吵架。

  “......殿下,您该准备梳洗了,再过两个时辰能就该出府了,不是说进宫前还得去一趟谢府送岁礼么。”

  “啊,谢府的岁礼,我记得是颗南珠吧?”巴掌大小呢,通体光泽匀称,是件稀罕物,后来被谢诏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郁祐拿起签子,给海东青递了块肉。

  “是,都备好了,放上马车了。”

  “拿下来吧。”

  “啊?” 郁祐对他笑了一下:“不送了,从今往后都不送了,逢年过节都是我上赶着往他府里送东西,凭什么?你把珠子收好,我自有别的用处。”

  反正那人什么都不稀罕,做什么还好便宜他。

  小德愣了一下,看他神情不像是在玩笑。以为自家主子终于开窍了,不想再追着那谢小将军了,差点喜极而泣,欣然道:“是,是,小的这就去收好。”

  郁祐心里的算盘打得劈里啪啦,面上神色轻快,对着海东青吹了口口哨。没吃到肉的海东青抬头看着他。 接着英明神武的豫王殿下发话了:“你既然入了我的王府,就是我的雕,总得有个名字。”

  他又端详了一会儿,笑意盈盈地道:“嗯......就叫白团儿吧。”

  小德:……倒真是贴切。

  郁祐回房换好了衣裳,带着小德上了马车。却没有往皇宫的方向走,而是转了个弯儿,溜上了南大街。

  “殿下,这,这不是去宫里的路啊。”

  “今日不去宫里了,你陪我上街办点儿事。”郁祐靠在车窗上,挑起帘子,看外头的景象。

  “可,可今日是除夕宫宴啊,殿下若是有事,至少也该让小人去回禀一声。”

  “用不着,我若是规规矩矩皇兄就该奇怪了,稍稍荒唐一些,斥责几句也就过去了。”郁祐能平平安安活到今日,待在皇城混吃等死可离不开这装傻充愣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