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已经过了晚膳时间,御膳房琢磨着,送上来两碗银丝面。

  面条是现抻的细面,爽滑细腻,吃起来也不难消化。

  景年不能吃荤,煮面的汤底用了今日备的菌汤,面上覆着几片青菜,菌菇,还有一个清油煎的荷包蛋。

  因底汤够鲜,面条也细,挂满了汤汁,空口吃也不会觉得过于寡淡。

  皇上要餐,御膳房当然不会只送两碗面,同面一起送来的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鸡蛋酱,一小碟酥炸素鸡,并其他两样小菜,凑足了四样。

  景年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心里存着事的时候不觉着,现在事情解决了,浑身轻松,腹中饥意便有些难以克制。

  等他吃掉两块点心半碟果干,迟到的晚餐终于送了过来。

  扑鼻的鲜气让景年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拿过筷子,迫不及待先尝了一口。

  “怎么样?可还喜欢?若是不喜欢,让御膳房再送别的来。”

  宗廷没急着动筷,他晚膳已经用过了,御膳房送两碗面过来,大约是觉得陛下在,让他看着别人吃不太好。

  景年已经在吃第二口,一口面下肚,胃口彻底被打开了,他吃得话都顾不得说,忙不迭朝宗廷点了点头。

  宗廷本没打算吃,看景年吃得太香,被勾起食欲,也挑了筷子面吃了。

  明明是用他今日尝过的菌汤做底,现在吃来,好像比白日吃起来鲜美多了。

  转眼间半碗面下肚,肠胃进了热食,身上就跟着热起来,景年这才放慢速度。

  寝殿内一直烧着地龙,景年进来就脱了身上的大毛斗篷,此时吃着面,还觉得热,偷瞥了宗廷一眼,扯了扯领口。

  宗廷好笑道:“外袍脱了吧。”

  景年夹了一块酥炸素鸡嚼着,含含糊糊:“君子不可失仪。”

  当着其他人的面随便脱外袍,衣衫不整,是很失礼的事。

  当然,宗廷不是其他人,可是……可是景年忽然就不好意思了。

  如果两人身份还没发生变化,他反而没那么多顾忌。

  宗廷眼中笑意更甚,知道害羞了,也算是好事,总比一直把他当兄弟强。

  景年本来以为宗廷会再劝两句,然后他就顺势脱了外袍,结果他说完之后,宗廷就绝口不提了!

  景年:“……”

  愤愤地吃了一口小菜,欸?这个鸡蛋酱好好吃啊,脆脆的这个是……笋丁?

  景年瞬间将那点儿郁闷抛到脑后,舀了两勺鸡蛋酱拌进面条里,别有一番滋味,是另一种好吃。

  他连忙跟宗廷分享这种新吃法,两人有说有笑,一顿饭吃得气氛好极了。

  那一碗面份量并不太多,景年一开始饿得着急,一口气吃了大半,剩下的没几口就吃完了,连面汤都喝尽了,放下碗,尤觉有几分不足。

  宗廷看出他还是想吃的,估摸着他的饭量,问:“再要一碗?”

  景年摸了摸已经不叫的肚子,摇摇头:“算了,吃多了会撑。”

  说完还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宗廷面前剩了大半的面。

  宗廷无奈,他本就不太饿,陪景年吃两口罢了,不愿意馋他,准备吩咐伺候的宫女将面碗撤走。

  景年叫了一声:“欸,你不吃了吗?”

  宗廷说:“我用过晚膳。”

  景年盯着还剩下大半碗的面,脱口而出:“那给我吃吧。”

  宗廷一怔:“我吃过了……”

  景年微微脸红,将宗廷的面碗端到自己面前,故作不在意道:“那有什么关系,我可是你的夫郎,才不会嫌弃你。”

  宗廷心尖像被挠了一下,酥酥痒痒,盯着红着脸吃面的景年错不开眼。

  不好意思在他面前解外袍,却不介意吃他吃过的面。

  这可真是……

  宗廷也不知该如何形容,每当他觉得他已经十分喜欢景年,可相处起来,他总能再多喜欢一分。

  “你看着我做什么?”

  景年将这大半碗面也吃完了,捏着帕子擦了擦嘴,发现宗廷一直盯着他,脸红辩解:“我是没吃晚饭才吃这么多的。”

  宗廷没忍住轻笑出声,抬手摸了摸景年脸颊:“吃多少都没关系,总要让我的小夫郎吃饱肚子。”

  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景年,还能不清楚他饭量?现在装矜持,多少有点儿晚了。

  景年也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似乎说了傻话,他吃到撑得瘫在宗廷怀里让他揉肚子,也不是一次两次……

  想到一件糗事,其他的糗事就会接踵而来,在脑海里盘旋不去。

  景年脸上的红晕颜色越来越深,想到自己竟然曾经在宗廷面前丢过那么多脸,就很想夺门而出,去外头的雪地里冷静冷静。

  所以宗廷到底喜欢上他什么啊?单纯图他长得好看吗?

  “我、我要去洗澡!”

  这地方他待不下去了,得换个地方避避风头。

  宗廷不许,刚吃过饭不好立刻泡澡。

  拉着景年说了会儿话,才放他去泡那个景年特别喜欢的大汤池子。

  宗廷觉着自己大抵是生了心病,以前惦念着的时候,只能空想,一日一日想得快要发疯。

  如今已经跟心上人互通了心意,竟尤觉不满足。

  方才跟景年一块儿,只觉得平常快活,这会儿人一不在眼前,不过是错眼的功夫,离他也不远,便心生燥意,非得一眼一眼,瞧着景年在他视线范围之类才行。

  他不敢暴露自己远甚于旁人的贪婪和占有欲,强自按捺着,免得吓到刚刚落入他怀里的小夫郎。

  景年这回没泡多久,还没昨天泡的时间长。

  他太困了,算下来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之前没泛困意,是因为精神亢奋。

  现下刚吃了面,肚子饱的,又泡了热水澡,浑身松软,差点儿在汤池子里睡着了。

  担心真的睡着摔进池子里,所剩不多的脸面在宗廷面前在再丢一回,景年果断爬起来。

  反正宗廷现在跟都是那个关系了,蹭他的浴池,不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景年蹭了浴池,没打算再蹭床。

  就是那些古怪的羞怯,若是以前把宗廷当朋友的时候,都不带犹豫的,直接躺上去了。

  那么大的床,别说睡两个人,睡五个人都不嫌挤,他和宗廷可是至交,抵足而眠可是雅事。

  可现在两人关系变了,景年就不好意思了。

  他拢着松散的衣襟,浑身散发着水汽,站在宗廷面前跟他要一间卧室一张床。

  宗廷强迫自己不要去看那白净的脖颈,可是往下是露出了一半的细瘦锁骨……

  “阿廷?”景年凑近了些,“我好困……”

  宗廷猛地后退一步:“你睡这,我去隔壁偏殿。”

  “这怎么行,这是你的寝宫。”景年哪好意思自己占了人家的床,把主人撵到别处睡。

  但他劝不动宗廷,而且他真的很困了,不想继续跟宗廷争执这个没什么意义的话题,干脆不再纠结:“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睡,反正你的床那么大,我们两个人一人睡一边,谁也挨不着谁。”

  何止是挨不着,中间再躺一个都察觉不到。

  宗廷自然不会不愿意,他巴不得景年同他再亲近一些,如今不过是怕吓着他,才有所收敛。

  景年已经洗漱完了,困得直打哈欠,宗廷一点头,立刻揉着眼睛往内室走,宗廷下意识跟了上去。

  一沾上床,景年眼睛立刻合上了,唯一还记得的是要给宗廷留床位。

  于是他滚了一圈,又滚了一圈,一圈一圈滚到最里侧。

  这样可以了吧,他留的位置,够睡五个阿廷,他就占这么一小块地儿,绝不会影响到阿廷睡觉。

  意识完全陷入梦乡之前,似乎听见有人在说什么,什么……床柜……药……

  什么药?谁受伤了吗?

  剩下的精力不足以支撑景年想清楚这两个问题,他已经陷入酣眠。

  反而是宗廷问出了口,他给景年盖好被子,将德喜带出内室,这才问:“什么药膏?”

  德喜自觉终于有他这个大太监总管派上用场的地方了,喜不自禁地掏出怀里一摞方才让小锁紧急搜罗来的龙阳图册,全奉给了他主子。

  陛下他洁身自好,哪晓得这些啊,还不是得他们这些下人多操操心。

  德喜生怕宗廷不懂,事无巨细地讲:“陛下您可能不清楚,男子与女子不同,敦伦之事要多做准备,否则不光陆……陆郎君会受伤,您也会难受,那药膏是宫里特质的,您……”

  德喜一边说一边偷觑着宗廷脸色,见他没有拒绝,越说越顺畅,越说越来劲儿,将他晓得的一点儿东西,给宗廷倒了个干净。

  不过他毕竟是宫里老人了,比小锁醒事儿,看出宗廷在意景年,心肝儿一样捧着,就没提按宫例,让太监给景年做侍寝前的准备这种扫兴的话。

  宗廷听德喜喋喋不休地说着,默默翻了翻手里的龙阳图。

  其实他见过男子相恋,也见过男子相交,有的是互相喜欢,有的甚至只是为了发泄欲望。

  不管是手里的图册,还是曾经无意间撞见的那些活春宫,宗廷都没有任何感觉,甚至觉得龌龊。

  可是若是将人换成景年……

  他狠狠闭了闭眼,不能想,不能多想,再想要控制不住了。

  “不许在年哥儿面前提这些。”宗廷命令道。

  德喜忙不迭地应声:“是、是,奴绝不会跟陆郎君提。”

  宗廷合上图册,正要扔回给德喜,忽然想起方才看到的奇怪姿势。

  要他自己想,一时半会儿肯定想不到的。

  他重新翻开图册,略过完全不可能的以及折腾人的,迅速记下其他可行的内容。

  以他的记忆里,看过一遍就能记住,全部图册都翻过一遍,这才将册子丢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