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大殿内静得可怕,只能听见他愈来愈剧烈的心跳声。

  景年死死盯着还剩下半碗甜汤的瓷碗,打算用眼神将碗看出个洞来。

  他鼓足勇气表白心意,话说完,所有的勇气也用完了,只剩下最后一股劲儿撑着,才没有落荒而逃。

  他在心里排演了无数遍,如果宗廷生气,甚至讨厌他,他要如何得体地道歉应对,最起码最后一次相处,不要显得太过狼狈难堪。

  当然,他也设想过,或许阿廷会宽恕他这些贪婪的想法,原谅他竟然对自己心生他意,玷污了这份纯洁的友谊。

  这大约是他能设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这样他和阿廷,以后也许还能以普通朋友的身份相处,不再那么亲近,但好歹不至于形同陌路。

  他不敢抬头看宗廷,紧抿着唇,浑身发僵,静静等着宗廷出声,等着他宣判。

  不知道过去多久,在景年的感觉中,似乎已经过去很久。

  宗廷终于开口:“你……你刚说什么?”

  这是景年完全没设想过的答案,他抬起头,对上一双波澜骤起的眼眸。

  景年愣了一下:“啊?”

  好像是他的错觉,他竟然觉得宗廷的声音在发抖。

  “再说一遍。”

  两只手突然被抓住,像是怕他跑了一般,宗廷握得用力极了,甚至捏得景年的手隐隐作痛。

  但现在两人都顾不上这个,在宗廷的要求下,景年下意识重复了一遍:“我、我心悦你……”

  轻飘飘的,没有底气的话音刚刚落下,景年眼睁睁看着素来清冷淡然的宗廷,眉眼放肆舒展,唇角翘起,冰冷的银面都遮挡不住他面上的喜色。

  “阿廷……”

  手腕被猛地一拉,景年不受控制地朝前扑去,栽倒在了宗廷怀里,被他紧紧抱住。

  “我听见了。”

  宗廷清冷的嗓音亦是被掩盖不住的喜悦染上几分暖意,连声音里都带着笑,“我听见了,你说心悦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能反悔。”

  景年:“……啊?”

  这个结果,真的是他未曾预料到的。

  宗廷抱着惦念了许久的心上人,欢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图谋数年,因为太过重视,不敢轻举妄动,又时常心生忧虑,担心景年会忽然开窍,对哪个小娘动心。

  没想到还没等他采取行动,他心心念念的人,自己一头扎了过来,捧着一颗心,坦坦荡荡地交到他手里。

  这恐怕是宗廷出生以来,收到的最大的惊喜。

  “五郎,年哥儿,我也心悦你。”

  宗廷不再犹豫,既是两情相悦,景年坦诚,他自然也不能落于其后。

  他紧紧抱着心上人,在他耳边喃喃:“你不知道,我想了有多久……”

  景年趴在宗廷怀里,各种纷杂的情绪涌上心头,震惊、喜悦、不知所措,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这般乖巧,动也不动的任由他抱着,宗廷喜欢极了,很想亲一亲他,又担心太过唐突,只克制的,脸颊在他鬓发边轻轻蹭了蹭。

  好一会儿,景年才反应过来,挣扎了一下要起来。

  宗廷不舍,才刚抱了一会儿,他以前不是没抱过景年,但那不一样,他这可是在抱他的小夫郎。

  景年额头在宗廷胸口撞了一下,“松、松开,我有话跟你说。”

  待宗廷松开手臂,景年撑着宗廷肩膀直起身,呆呆道:“原来阿兄说的,是真的啊……”

  他还以为兄长一心偏他,风声鹤唳的误会了宗廷,没想到是他太过浅薄,小瞧了兄长的眼力。

  怀里的人离去,瞬间显得空落落的,宗廷有些遗憾地放开手臂,顺势往下,将景年的手牢牢握在手中。

  “嗯?陆……兄长说什么了?”

  景年有些不好意思地嘟囔:“你怎么也叫兄长。”

  宗廷挑眉:“那叫阿兄?”

  景年:“……算了,随便你。”

  宗廷笑了笑:“说说,兄长跟你说什么了?”

  他就说,景年怎么突然就开了窍,冒冒失失跑来见他。

  不知道陆景堂跟他说了什么,不过不管说了什么,他都得感谢他。

  景年眼神游移:“没、没说什么……”

  宗廷自然不会信他这么拙劣的谎话,他现在瞧着景年,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哪怕撒谎骗他,都是可怜可爱的。

  不过……

  宗廷笑意微敛,似随口发问:“兄长除了说我心悦你,还说了别的什么?”

  他忽然想起,若是陆景堂看透了他的心思,绝不会放任他们继续交往。

  虽然他和陆景堂关系冷淡,但他清楚,陆景堂不是会为了荣华富贵出卖胞弟的那种人,哪怕他是皇帝,或者说正因为他是皇帝,陆景堂只会让景年同他疏远,离开他。

  只是中间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景年忽然跑来同他表白。

  他在宫门口遇见景年的时候,正有陆府的人在追他。

  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定然是陆景堂派的人,要拦景年回去。

  若不是他忽然起意出宫,此时景年恐怕已经被强行带回家,那他岂不是会错失景年的表白?甚至不知还要生出多少误会和挫折,才能得偿所愿。

  想到这些,宗廷顿生怒气,强压着不让景年看出来。

  但他忘了,正如他熟悉景年,景年同样熟悉他。

  宗廷和陆景堂都是惯于控制情绪的人,偏偏景年读他们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一读一个准。

  “你生气了?”

  景年敏锐地察觉到宗廷周身的低气压,哪怕他面上还带着笑,景年依旧感觉他好像一下子不高兴了。

  他反握住宗廷的手,急巴巴的:“你答应我了,不迁怒我阿兄。”

  宗廷笑意渐收,下颌绷紧:“他是不是不许你再同我见面?”

  难怪景年突然失约,原来是陆景堂从中作祟。

  这都能猜到?聪明人的脑子是互通的吗?

  景年有点儿吓到了,宗廷很少在他面前生气,他印象最深的那次,是先帝想赐婚他和七公主,五皇子提前得到消息,到他面前以兄长的身份劝诫他,约莫是想显示亲近,拉拢他。

  当时阿廷正好与他在一处,他还没反应过来,五皇子已经趴在了地上,他眼睁睁看着宗廷将五皇子打得满脸是血,拉都拉不住。

  那会儿他还只是侯世子,就敢动手打皇子,现在他都成皇上了,惹他生气的人,还能有比五皇子更好的下场吗?

  景年又急又怕,还有几分委屈:“我们说好了的……”

  “嗯,说好了。”

  宗廷终究没忍心松了口,他冷着脸张开手臂:“抱一下。”

  景年呆了一瞬,立刻扑过去抱住宗廷,下巴压在他肩上,不放心地重复了一遍:“你答应我了,不可以因为这件事罚我阿兄,君无戏言。”

  宗廷心口发酸,就这么在意陆景堂?

  以前他不愿将自己和陆景堂在景年心目中的地位做比较,也不敢比,但现在他身份也不一般了,多少能比一比了吧。

  他抱着景年,吓唬道:“若是你听了他的,这番可就不会应你,定会让他后悔。”

  景年心有余悸地吸了口气,幸好他想通了,没有退缩。

  阿廷也心悦他呢!

  景年后知后觉发现,他和宗廷,原来是两情相悦,趴在宗廷肩头,心口泛起一丝丝甜意。

  他和宗廷原本就亲近,初通心意,恨不能彼此再亲近些,怎么亲密都不嫌腻味。

  “阿廷,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景年晃了晃脑袋:“是契兄弟吗?”

  “什么契兄弟。”

  宗廷腾出只手,敲了敲景年额头,“明明是我的小夫郎。”

  景年面颊晕红,眼底藏着欢喜:“我是夫郎,你是什么?我的小娇娘?”

  说到最后,已是调笑,几个字在唇齿间研磨,带出几分暧昧。

  他说完,兀自大笑,觉得“小娇娘”这三个字配与宗廷,既荒诞又有趣。

  宗廷也笑,纵容地任由景年打趣他,最后才说:“我们都是男子,何必非要分出夫妻,既彼此情投意合,你为我夫郎,我自也是你的夫郎。”

  “阿廷,你真好。”

  景年手紧手臂,抱着宗廷,眼眶隐隐发热。

  他明白,阿廷对他的尊重,兄长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么好哄。

  宗廷心头发软,轻轻拍着景年的背,嗓音如化冰的春水,温柔得一塌糊涂:“年哥儿,我的小夫郎……”

  景年被迷得要醉了,他从不知道,阿廷竟然能温柔成这样。

  他窝在宗廷怀里,被轻轻拍哄着,舒服得不想动弹,几乎要睡过去。

  正当他眼睛快要完全合上的时候,一阵不合时宜的腹鸣声响起。

  景年瞬间清醒了,尴尬地捂住肚子。

  宗廷轻笑一声,一只手覆在景年手背上。

  “饿了?我让人传膳,有些晚了,吃多了不克化,今日不吃锅子了,明日再吃可好?”

  景年揉了揉发红发热的耳朵,很认真地跟宗廷解释:“我晚饭没吃肚子才叫的。”

  才不是他贪吃。

  宗廷眉头皱起:“为何不用晚膳?”

  “在想你呀。”

  阿兄要他和阿廷疏远,他都难过死了,哪还有心思吃饭。

  不光是晚饭,连午饭都没吃两口。

  不过这时候就不用说了,说多了阿廷眉头该皱得更紧了,他又要多听几句教训。

  景年说得一本正经,落在宗廷耳中,撩拨得他心痒难耐,差点儿没忍住要亲上去。

  听了这样的话,宗廷的脸怎么还板得住,瞬间柔和了眉眼,“下回不许不吃饭,若是不听话……算了,我自会盯着你。”

  他吃饭才不需要人监督嘞!

  景年吃饭向来积极,今日真是例外了。

  以前看书上说,人入情中,茶不思饭不想,还觉得夸张,肚子饿了怎么忍得住嘛。

  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达也到了如此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