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楚荆来不及反应, 便觉得脚下一阵不稳,眼看就要摔下去却被一只结实的手臂揽了过去,正正好好在摔下去时被翻了个面儿压在了对方硬邦邦的胸膛上。
短暂的巨响之后, 周围寂静一片,四周都是黑黝黝的矿山, 头顶却乌云密集, 像只蛰伏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 阴沉得厉害。
连楚荆只觉得脑子里一片轰鸣, 许久才缓过神来。
“公子还不起来, 是赖在阿容身上了吗?”
他一愣, 才想起来方才是赵景玄护住了他,他没理对方的玩笑话, 连忙站起来将赵景玄拉起。
他可还没忘记, 对方身上还有伤。
然而赵景玄脸山没什么痛苦之色,反倒还有精力斜着眼看着他笑,他这才放心下来。
显然刚刚突然的地动所有人都没有准备,此时大多人都歪歪斜斜倒在了地上。
好在地面上还算稳固, 虽有些碎石砸下来, 却大抵还是没伤到人,互相搀扶着站起便叽叽喳喳地猜着地动的原由来。
“糟了,糟了!”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叫喊,震得人头皮发麻。
只见刚爬起的牛大俊突然一拍脑袋,面上都是慌张,他也没来得及捡起地上的镐子,拔腿便朝着西北的矿洞跑去。
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这是才突然有人万分惊恐喊了句:“是矿洞塌了,里面有人!”
大家伙儿这时才如梦初醒, 愣了没一会儿便纷纷跟着牛大俊跑去。
人群一哄而散,一时间便只剩李大娘还呆呆愣在原地,原先洗得发白的麻衣此时黑黢黢的,竹篮里的馒头鸡蛋也撒了一地,似乎还散着热气儿……
连楚荆过去帮她将吃食都捡了起来放进篮子,又将人扶在一旁坐下。
原先还乐呵呵的妇人此时脸上尽是迷惘和麻木,肩膀松垮垮地塌下去,整个人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连楚荆轻轻地拍拍对方的背,语气中似乎有不忍:“大娘,李群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儿的,您在这儿等着我们。”
李大娘的眼神散漫了许久,似乎没意识到连楚荆正和她说话,只看着远方喃喃道:
“我不能没有儿子啊,他的孩子马上就要出世了,孩子不能没有爹啊……”
连楚荆的身子瞬间僵在了原地,面色微动似乎要再说些什么,却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握着对方的手臂颤声道:“大娘,我们一定会把李群给带回来的!”
李大娘闻言眼神突然有了焦距,一双干瘪粗糙的手死死捏着连楚荆的小臂,浑浊的眼里很快蒙起一阵水雾,一双唇颤了又颤,却只是死死看着连楚荆,未发一语。
此时似乎说什么都不重要了,一切也都在不言中……
两人安置好了李大娘,才跟着人群的脚步来到矿洞前。而这里果然不仅聚集了大批的矿工,连躲着打盹的官差也赶了过来。
其中正有那个打马从两人身边而过,溅两人一身灰的胖高个。
那胖高个在一群瘦小的矿工里尤为显眼,此时正皱着眉捏着马鞭在矿洞前转了又转。
“放开,李群他们还在里面,让我进去!”满脸通红的牛大俊想要冲进去救人,百般挣扎却仍被其余工友拦了下来。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问着怎么办,那胖高个似乎也有些厌烦,大声吼道:“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下去找呗!”
“矿洞爆炸原因还不知道,这时候贸然下去,还不知道会不会再来第二次。”
“就是,就是,总不能为了底下几个人,把我们全都折进去!”
几人小声嘟囔着,然而话刚说出口,便被牛大俊一把拉住了衣领:“你这是什么意思,那李群他们怎么办?”
眼看两帮人就要打起来,一记马鞭破空甩在了几人中间,才将几人硬生生分开。
胖高个气喘吁吁地瞪着几人,方才耀武扬威的马鞭也安静地耷在地上,枯黄的鞭身上一块块结着不知是什么的暗红污渍。
他的眉头皱得老深,此时恐怕最头疼的就是他了。
先前江宁城就有过矿上死人讨说法,堵了城门的事儿。
眼下锦衣卫来视察的日子渐近,别说这些人都是招的黑工,就光是矿上发生大规模事故还说不定死了人的责任,都不是他能担得起的。
若真查下去,饶是他有个在应天府做府丞的表叔,也免不了他只有脑袋搬家的份儿。
“行行行了,人在下面死活还说不准,先找几个人下去看看!”他心烦德得厉害,鞭子又是一扬,语气里都是不耐烦,“谁愿意下去!”
此话一出,刚刚还喧闹的人群瞬间便安分下来。
牛大俊意识到什么,将身边人看了又看,脸上都是不可思议。
他似乎有些认不出这些原先个顶个儿热情,遇到事儿却只会缩在一角的工友们,许久才十分气愤地开了口:
“行,行,我自己下去!”
“这位兄弟,我们和你一起吧!”
正当众人面面相觑互相推脱时,人群后的连楚荆突然发话了。
众人似乎这时候才看见连楚荆二人,纷纷为两个让出一条路来。
牛大俊眼里激动难掩,下意识要在连楚荆身上拍一下,却被赵景玄挡了回去。
他倒也不尴尬,转而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才是真男人!”
说完还意有所指地瞪了剩下的人一眼。
等人都确定了下来,天上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其余人又似乎刚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般热络起来,为几人准备石镐锤子,顺带塞了几个水袋。
方才的爆炸太过剧烈,整个洞口全部坍塌,众人纷纷挖了许久,才凿开一个小缝儿。
好在洞里没塌完全,顺着小缝儿很快就便出现了一条不见尽头的通道。
“行了行了,快走吧,磨磨唧唧的耽误事儿……”有几个踌躇的年轻小伙子还想往前再送一段,却被胖高个儿官差叫嚷着喊了回去。
洞里黑得厉害,三人却只有打头阵的牛大俊打着盏矿灯。
赵景玄怕连楚荆看不清路发生危险,悄悄在黑暗中握着了对方的手。
那双温热的手就这么穿透黑暗,不偏不倚紧紧扣在了连楚荆纤细的腕子上。
热度传来,连楚荆一惊,明白些什么后,嘴角却忍不住勾了起来,下意识将手抽出了些回握住对方。
矿洞里常年不见天日,阴冷得厉害,水珠不知从石壁哪里渗出来,顺着岩壁滴答滴答砸在地上。
……连楚荆却觉得心里的暖泉一股一股冒着泡泡。
怕被牛大俊发现的心虚和两人手掌相握处传来的温度,让他的心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明明两人更过火的事儿都干过,此时却都在为这个最最简单的握手脸红心跳——仿佛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