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云渺喜欢小熊,以前家里角角落落放了不少“熊先生”,荀斯桓见一次就被提醒一次——还有个解不开锁的相册。

  二人吵架后,许云渺搬回自己爸妈家的那段时间,荀斯桓一生气,把那些毛绒绒、笨兮兮的熊们都收了起来。

  出意外后,痛苦的旋涡差点把荀斯桓吞噬,他没心思考虑这些熊们,便让他们一直藏在了卧室柜子里,直到现在。

  许云渺听了荀斯桓酸溜溜又带点儿幼稚的解释,不由感叹:“荀斯桓,我是真没想到,你连毛绒玩具的醋也要吃。”

  话虽如此,许云渺没恢复记忆,自己也不知道“熊先生”相册里放了什么,更想不起密码,只能凭习惯试一试。

  “反正就这么几个组合,如果你猜的那些生日纪念日都不对,那只能是唐晓艾女士的生日了。”

  许云渺自信满满输入,然后被“密码错误”提示无情打脸。

  他很快给自己找了台阶,点进密码找回界面,发现设置相册时用的还是高中时的手机号,现在早被登记给别人了。

  “别研究了。”荀斯桓倒是想得挺开,“你能想到的方法我当然都试过了,只能等你自己想起来了。”

  “那如果我一直想不起来呢?”许云渺被密码弄得沮丧,冲口问完才发现荀斯桓表情不对。

  ——是啊,一直想不起来……想不起和荀斯桓的过往点滴,荀斯桓应该会比他更难过,毕竟,荀斯桓是被忘记的那个。

  许云渺不再和密码较劲了,从书桌后站起来,抱了抱神色黯然的荀斯桓,拍着荀斯桓的后背,像哄小孩儿。

  两人相拥,一时无言。

  半晌后,许云渺忽而郑重提议:“荀斯桓,我们去找回忆吧?我决定了,不管好坏,我要找回我们的过去。”

  既然是找回忆,就要从故事最开始的地方入手。

  年会之后,许云渺回新港城待了一周就迎来了圣诞元旦双节,他多请了几天假,回了申城,打算和荀斯桓一起回趟H大。

  二人都是优秀校友,尤其是荀斯桓,偶尔还会返校开讲座,他随便一联系,就得了教务处主任特批的“H大畅游特权”。

  元旦假期,校园里人不多,二个玉树临风的人并肩而行,自成风景,虽然衣着气质都不像学生,却也没引起太多注意。

  毕竟毕业太久了,校园里的绿化更新了,道路重铺了,连图书馆后面人工湖里的小鸭子都换了好几茬。

  唯一还保持着旧日痕迹的是一幢幢红色砖墙的教学楼,墙面洗刷得干净却洗不掉时光留下的斑驳。

  许云渺还真被一幢幢红房子唤醒了依稀回忆,甚至能凭着模糊印象,找到当时法学院二个班一起上大课的阶梯教室。

  “就是这教室,某人胆大包天,老刘在上面讲故意伤害罪,他在课桌下和男朋友拉小手。”

  许云渺被自己当年的不害臊给震惊了,嘴硬反驳:“反正我不记得了,还不是随便你编排,谁牵谁还不一定呢~”

  两人边看边逛,踩着深秋的凉意,穿梭于充满新鲜感的校园里,却仍能从崭新里寻找到一些旧日的蛛丝马迹。

  比如,篮球场边H大知名的“情人道”。

  路边梧桐如旧,往前几十年是它们,也许往后几十年也仍是它们,静默伫立,见证每一对在树下走过的情侣。

  “荀斯桓,我对这里有印象。”许云渺忽然停下了,“具体的事情想不起来了,但好像不是太浪漫。”

  荀斯桓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件事,毕竟,二人读书时,在这条路上来回走过千百次。

  “不浪漫就别想了。”荀斯桓挺大方,“走吧,去找点浪漫的事儿想。”

  四下无人,他大胆牵起许云渺的手,向前大步流星,只是没待走几步,就听得身后“咻——砰”的一声。

  “啊!”许云渺叫了一身,捂住了脑袋,一只篮球在一边地上弹了几下,灰溜溜滚向了二人身后的草丛。

  “渺渺!”荀斯桓吓一跳,赶紧凑过去检查,“没事吧?我看看?”

  许云渺捂了会儿脑袋,抬头看见荀斯桓慌张的样子,忍俊不禁说:“你也不用这么夸张,篮球而已,又不是铅球。”

  “怎么不用?”荀斯桓上下左右地查看,“你知道你这颗脑袋多金贵吗?给你修补零件的手术费都够买好几辆跑车了!”

  “吼,原来是心疼钱。”许云渺吐槽。

  荀斯桓嗔道:“是心疼你好不容易想起来的那一点儿记忆,别又给撞丢了。”

  二人正说着,篮球场里两个热气腾腾的青年奔了出来,二话不说,对着许云渺就是一连串鞠躬道歉。

  许云渺一边冲青年们笑着说“没事”,一边按住了一脸“你俩是不是想挨揍”的表情的荀斯桓。

  小小插曲后,二人继续散步,荀斯桓心有余悸,和许云渺换了个站位,挡在了他和篮球场之间。

  刚走到梧桐路尽头,许云渺猛然停了脚步,只是这次不那么淡定了,几乎是抱着头,痛苦地蹲了下去。

  “渺渺!”荀斯桓吓得血都凉了,顾不得有没有人关注,把许云渺打横抱起,拔腿就朝最近的医务室冲。

  许云渺脸色惨白,一脑门冷汗,靠在荀斯桓胸口,粗喘得厉害,手只顾得上紧紧攥住荀斯桓肩头的衣服。

  “头痛。”许云渺声音滞涩,觉得脑袋里有一股电流四处乱窜,所过之处,都火辣辣得疼。

  “不怕,渺渺,我在呢。”

  但其实,怕的人不是许云渺,是荀斯桓自己。

  他揪着心,抱着人一路狂奔,心慌得都忘了跳动,好在快跑到宿舍区时,怀里人缓过劲了,在轻声叫他。

  “荀斯桓,我没事了,放我下来。”许云渺声音还虚,脸色倒没刚才那么吓人了。

  荀斯桓不理会,坚持往医务室去,许云渺无奈,勾着荀斯桓脖子,往上蹭了蹭,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句让荀斯桓瞬间石化的咒语。

  “我想起来了。”

  荀斯桓震惊看着他。

  “以前晨跑是不是会经过那条梧桐道?”

  荀斯桓木讷点头。

  “我记得有一次,你也是这样抱着我往医务室跑,跑得太急了,在医务室门口绊了一下,直接给校医老师行了个跪礼。”

  还真有那么一次,许云渺空腹晨跑,把自己跑低血糖了,吓得荀斯桓灵魂出窍。

  那时,荀斯桓虽然也是运动健将,可自己也瘦得麻杆儿似的,也没有系统训练过手臂肌肉,哪有现在力气大。

  可他愣是凭着一身蛮劲,抱着许云渺冲出几百米,最后在医务室门口脱离力,直接跪倒在地。

  后来,许云渺补了糖分恢复了,跟没事儿人一样,反而是他,两边膝盖磕得血肉模糊的,大夏天都没法洗澡。

  “没这事儿?”许云渺说完,见荀斯桓脸上没有惊喜,反而眉头紧锁,还以为自己说得不对。

  荀斯桓借着二人凑得近,趁人不备,凑过去轻轻咬了咬许云渺鼻尖,埋怨说:“记得什么不好,非要记得我的糗事。”

  看过了“物证”,走访了“记忆现场”,自然也要见一见“证人”,听一听“证言”。

  中午时,荀斯桓约了二人那时的几个室友聚餐,地点就挑在学校食堂三楼的清真餐厅。

  学生时代,清真餐厅的豪华大盘鸡,H大美食排名第一,是许云渺的最爱,也是学生时代聚会时的最奢侈选项。

  因为许云渺头疼的插曲,二人晚到了一会儿,一推门,一桌子人都抬头盯着他们俩看,盯得许云渺脸热。

  桌边的人,许云渺都觉得面熟,却是一个名字都想不起来。

  “荀大猫,许小猫,好久不见!”一位顶着啤酒肚的中年人热情道。

  荀斯桓一听这称呼觉得瞬间梦回20岁,听得羞耻,心道,20岁的自己怎么交了这么一群完蛋朋友?

  热情打招呼的叫汪明,以前就睡在荀斯桓下铺,此刻冲他们招呼道:“快坐快坐,大盘鸡已经点上了。”

  汪明以前就是宿舍里最闹腾的那个,毕业后自己创了业,现在是个小老板,应酬不少,比以前更能说会道了。

  “说出来你们都不信,毕业十多年了,这家店的菜单都没怎么变,还有豪华大盘鸡!许云渺最爱,对不对?”

  许云渺笑着道谢,看着一桌人,虽记忆模糊,却一下没了局促不安。

  失忆的事,荀斯桓提前和一群人大致说了。

  都是厮混了四年的好朋友,彼此没那么多顾忌,大家知道许云渺不记得了,甚至大方地挨个向许云渺做起了自我介绍。

  许云渺边听边笑得像朵太阳花,听罢直接问出了他最好奇的问题:“为什么他是大猫,我是小猫?”

  汪明闻言一愣,捧腹笑起来,笑了许久才解释:“叫你小猫是因为你那会儿瘦啊,又跟猫似的,高高冷冷,让人觉得混不熟。”

  “至于,他为什么是大猫么——因为他那个时候比你高,比你结实,他当然就是大猫了。”

  “我是问,他为什么是猫?”

  “哦~这个啊!”汪明故意卖关子,停下来朝荀斯桓看了一眼。

  荀斯桓回了个眼刀,可惜毕业已久,他对室友们的威慑力大不如前,眼神威胁没起到作用。

  汪明继续说:“你都不知道,大二开始,这家伙跟中了蛊似的,一天到晚在宿舍里提你。”

  “他一提起你,就渺渺、渺渺的,不跟猫叫一个声儿?不是大猫是什么?”

  众人一阵哄笑,饭局气氛更加松快了。

  许云渺也跟着笑,趁着大家聊得热闹,悄悄在桌子下面给荀斯桓发消息。

  渺:你大学时那么迷我?

  X:我现在也一样迷你。

  许云渺看了消息,明知是油腻情话,仍忍不住笑,正要回复,面前桌子被人敲了敲。

  “哎,过分了啊!”汪明夸张埋怨他,“以前聚餐,你俩就老爱在桌下互发消息,偷偷打情骂俏,老杜,是不是?”

  杜健鹏立刻接茬:“可不是么~我是万万没想到,毕业十多年了,我又要上赶着回来吃你俩的狗粮。”

  荀斯桓听到这里也是怔愣了。

  二人大学里确实黏糊,但对外都是以“好兄弟”相称,除了朱立业和黎言卿,他们应该没向别人透露过恋人关系。

  杜健鹏看懂了荀斯桓的惊讶,得意解释说:“你们俩真当大家看不出来?别说我们了,班里不少人都知道你们是一对儿!”

  许云渺也吓了一跳,小心问:“那大家没觉得——”

  “都觉得挺好!”汪明赶紧接过话头,“你想啊,校草和准校草在一块儿了,我们这些长相平平的,才有机会找女朋友啊!”

  “就是!当时还盼着,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谈恋爱会耽误学习,我们就有机会拿奖学金了。结果你俩是一点机会不给我们留!”

  许云渺看着大家吐槽打趣,话是埋怨,字里行间却是难得的包容和理解,可他差点就丢失了如此珍贵的友谊。

  谈笑了一会儿,汪明忽而感慨:“看你俩还在一起,还这么好,真难得。咱们法学院里当时那一对对的,都分得差不多了吧?”

  “是啊,大家都没想到,这么多年,反而是你们俩这对坚持下来了。”

  “真的不容易!”汪明认真说,“我们都以为,毕业后你们就该分手了,别说是那糟心事了,那时候,社会压力也大呀。”

  “糟心事?”许云渺听得一头雾水,荀斯桓也面露困惑。

  杜健鹏是许云渺室友,也是当时的目击者,便解释说:“就毕业那会儿,我记得是荀大猫他爸,直接就找到咱宿舍来了。”

  “那天荀大猫是去哪儿面试了吧?他爸门都没敲就进来了,把许小猫叫出去聊了好久,咱小猫回来的时候,脸黑得跟什么似的!”

  “什么?!”荀斯桓听到这里,人都傻了,看看众人,又看看许云渺。

  汪明这才琢磨过味儿来,知道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事。

  荀斯桓父亲那次不太友好的闯入之后,许云渺被叫出去聊了很久,回来时脸色难看至极,是他四年来为数不多的表露愤怒的时刻。

  他们做室友的,见不得自己兄弟受欺负,当时就要去替许云渺出头,都被许云渺拦下了,还让他们不许向荀斯桓提这事。

  “我们以为这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云渺早都告诉你了……”汪明和杜健鹏互换眼色,又都担忧看向荀斯桓。

  许云渺知道荀家的事是荀斯桓的心病,赶紧在桌下扯了扯荀斯桓的手。

  “阿荀,既然那时我决定瞒着你,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你看,过去那么久了,我们也还在一起,你别太放在心上了,嗯?”

  荀斯桓不想许云渺担心,默声点了头,另一边给荀家管家发去了消息——

  X:假期最后一天,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