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飘起了冬雨,伴随而来的是刺骨的寒冷。
许是不满这种雨夹着风刀割样的感觉,盛闵行将车窗升起。
窗玻璃将外界与车内隔绝的一瞬间,沈渡津被惊醒,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在后视镜上。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重新抬起头时看见自己的眼里充满细密的血丝。
他在做些什么?
噢,是盛闵行在送他回家。
盛闵行还说以后都要等他下班后送他回家。
其实这大概是件很浪漫的事,只是不该发生在他和盛闵行身上。
但这不是现在该考虑的事。
比这更紧急的,是他现在不是身处何处。
盛闵行把车开到了哪里?!
车内重新开启了冷气,沈渡津觉得这比寒风还要刺骨。
“这不是回我家的路,”他厉声问道:“你带我去哪儿?”
怪他刚才提醒一句就不管不问,独自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浸了太久。
他实在不该对盛闵行放低警戒,这不就出问题了吗。
盛闵行在那头显得有些无措,来了一句:“开过头了,现在在找地方掉头。”
沈渡津一脸不信,愤懑地盯着这人,眼里带着些血丝显得更加可怖。
盛闵行绝对是故意的。
“别不相信,我听到了你的提醒,已经很认真地在看没有路灯的路口了,”盛闵行状似叹息道,“但还是很不幸地错过了。”
可不是嘛,眼睁睁地看着路口在眼前出现,不打转向灯,不变道,不减油,又明晃晃地看着它从身旁擦过。
临近路口时,盛闵行还特地看了沈渡津好几眼,这人正毫无反应地看着窗外放空。他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真正开过去时才有种做坏事得逞的快感。
他想跟沈渡津多待一会儿。
他才不会承认,他就是故意的。
他也没有夜盲症,看不见路口才是瞎了。
“我刚才提醒过你的。”沈渡津听起来有些无力。
他头发是很难得的纯黑色,与他有些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我眼睛到了晚上就不好使,”盛闵行随口胡说,“那好像是种叫夜盲症的病。”
沈渡津哼了一声,有些阴阳道:“那盛先生还真是要多补充点维生素A。”
不然开夜车的时候,说不准哪天就开进沟里了。
盛闵行听不出他话里的嘲讽:“所以你是答应让我每天送你回家了?”
“嗯?”
“多补充点维生素A,眼睛好了开车带你安全。”盛闵行一脸“明白了,今晚回去就买维生素片”的表情。
沈渡津把头拧向一侧,算是默认。
雨停了,盛闵行又将车窗打开,他们刚掉了头,正行驶在离江边最近的那条道上。
江边风更甚。
沈渡津伸出一节手指到窗外,感受了一下江边的风。
果然很冷。
得出这个结论,他又倏地将手收回来。
盛闵行看见了他这小动作,将窗开得更大些,试探性地问他:“反正都到这儿了,你喜欢这风的话,不如我们把车停了,下去走走?”
“不去,”沈渡津很坚定地拒绝了这个提议,“我要回家。”
盛闵行有些难过地皱了皱眉,惋惜道:“好吧。”
他又解释:“我绝对不是想做些什么别的,只是单纯看你情绪不好,想带你去转转。”
沈渡津心下一惊,急急反驳道:“我没有。”
这反应有些大,盛闵行没忍住笑了:“好,你说没有就没有。”
话很尴尬,气氛也很让人局促。
沈渡津局促起来就容易慌不择言,他说:“我以为今天你是势在必得。”
?盛闵行暗笑,他的确势在必得。
他装不懂道:“你指的是什么势在必得?”
沈渡津:“签合同的事,我以为今天就会定下来。”毕竟你人和合同都到场了。
盛闵行了然道:“怎么可能,签合同之前需要反复推敲对接,不能冒失。”
“你或许觉得,我会让你赶紧签字了事,”盛闵行沉吟一声,“我的确想,但这对你不公平,不平等的条款意味着不愉快的合作,我对你有好感,所以我想让你在与我合作时能感到轻松愉悦。”
沈渡津心脏微微一颤。
花言巧语,他想。
“盛先生对谁都有好感。”沈渡津无法不带有偏见,盛闵行这个圈子里的人,大多四处留情。
“不是。”他像是不愿平白无故被误会,急着要将内心剖白给沈渡津看:“是只有你一个。”
沈渡津有些呆滞,很奇怪,不管怎么绕总能绕到这上面来。
可他短时间内并不想谈感情。
“就此打住吧,再说下去就不好听了。”他说。
如果盛闵行再说些什么表明心意的话,他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那我最后再说一句。”盛闵行斟酌着用词,却发现些异样,他很少有话到嘴边说不出口的时候。
“我真的在努力让你改观,努力了这么久,无非想让你明白,我不是个十恶不赦的人而已……”
“你信我一下好不好?”他声如蚊讷,心底忽然生出种待人虚伪的罪恶感,但这点罪恶感很快被他压下去,消失得彻底。
没有下文。
沈渡津给不出答复。
半晌他才说:“你不随身携带一台打印机,就不怕我随时反悔吗?”
盛闵行打了转向灯,减了速:“这就不得不说,我很相信你,按照我的理解,你不会是那种不慎重的人。”
不怕,因为你有把柄在我手上。你跑不了。盛闵行暗道。
他操控着方向盘转了弯,车身终于完全隐没在巷子深处。
***
那天过后真如盛闵行所说的那样,他每天都掐着点在夜幸的地下停车场等着,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就会看见沈渡津推着垃圾车出来倒垃圾,他招呼人一声,沈渡津回报他一个谈不上友好的眼神,算是和他对上了线。
然后分针准准走过沈渡津下班的凌晨三点整,再过十分钟,沈渡津就会重新出现在地下停车场的电梯口。
这是他们所约定好的时间。
说是盛闵行单方面确定的时间更恰当,因为他隐隐地提示过:“过了十分,秒针再往前走半圈我就上楼找你。”
日复一日,一连两个星期都是如此,盛闵行是真的没再上过‘孤鹰’,也不再点酒买酒。
他担心这点小小的变化难以让沈渡津察觉,于是在石膏拆卸掉,骨折彻底痊愈后,他主动提起了不再去“孤鹰”的原因。
只不过说辞由“骨折不能喝酒”,变成了:
“我当然是想洗心革面做人,与你的关系不该是什么顾客与侍应生之间的关系,这种金钱上的来往不太合适。”
沈渡津全程听完默不作声,也不提什么靠提成赚钱之类的事,他更加肯定了之前沈渡津所说的“贪财”是莫须有。
虽说这样回家的确迅速便捷,但盛闵行每天就这么在停车场等着,总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
他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终于两个星期后沈渡津绷不住,拐着弯想让盛闵行放弃这件事。
他本想直接让盛闵行滚蛋的,但最后还是选择了和平解决问题的方式。
他说:“你每天都不用上班吗?”
盛闵行无奈地笑:“你从哪儿听来的?”
“猜的。”沈渡津神态有些放松,这么多天过去,他终于是确定盛闵行的确不会在车上对他做些什么,逐渐放松了警惕,也不再缩在靠车门的一侧,而是大大方方地倚靠在靠背上。
“我有正经工作,手底下管着成百上千来号人,最近分别在J市和Y市为两家分公司选址,公司业务范围挺广的,影视行业……”盛闵行顿了顿,随即失笑。
他专心于开车,后知后觉自己在向沈渡津介绍公司业务:“你想听我一条一条介绍吗?”
沈渡津无心他的公司概况,只抓住一个重点:“所以你每天都很忙?”
“算很忙吧,最近在筹备一个项目的二次谈判……”盛闵行点了点头,觉得不对劲:“你想说什么?”
这个弯拐到头了,沈渡津干脆道:“我想其实你也没必要每天都来夜幸……接我。”
“怎么没必要?”盛闵行语气依旧温和。
“这么多天你也看到了,复缙根本没出现过,我很安全。”
所有人都很安全,你一直做的都是无用功。他原本想这么说,但貌似太过伤人。
“我乐意,我有空,其实我的工作并没有你想象的这么繁忙。”盛闵行一句话堵得死死的。
沈渡津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好几回,才将那句“我不乐意”憋回去。
但他没想到有他更不乐意的事等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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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签合同的时间被一推再推,沈渡津每见他一回都想起一次,可盛闵行仿佛全然忘记了这件事,张口不提闭口也不提,每天接到他就是笑脸盈盈、云淡风轻的。
它就像一把悬而未决的刀,悬不稳,落不下。
沈渡津不可能主动提起,将自己与盛闵行拴在一条绳上。
可他受不了这种有事未尽的折磨感。
于是他旁敲侧击过多回,期待盛闵行来将这把刀落下。
可惜盛闵行每次都听不懂,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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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闵行当然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抛之脑后,他只是想让沈渡津自己送上门来。
这是个很荒谬的想法,更像十几年前他还是个小刺头犯浑时会干的事。
从前他一直急切地想把人扣住,但真正即将尘埃落定之时,他反倒平静下来。
所以他一直在等。
可沈渡津每次的表现都不尽如人意,话里有深意还不够,他想让沈渡津直白地询问他与合同有关的事。
似乎这样就能证明沈渡津是自愿的一般。
两人都不愿意先开这个口。
沈渡津等着那把悬而未决的刀落下,盛闵行却等着他亲自将脖子送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