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去现场看看吧。”虞归晚提议道。
两人稍作歇息后又再度驱车上了清渊山, 原本江起云无意让喻峰作陪,毕竟以他的体型在这夏日炎炎中爬山实在不妙,但喻峰坚持要陪同她们,至于原因, 已经在进入景区往案发现场走的时候透露了出来。
他希望这个案子能早点结束, 景区恢复正常营业, 同时希望警方对外通报案情的时候能说明并非是景区的安全问题造成的此次事故。
江起云随口敷衍了几句, 到达祁焱被伍欧绑走的路段后, 她停下脚步,朝上方阳光照得发白的石阶看去, 伍欧的供述称他动手绑走祁焱时,刻意确认过前方以及身后没人才动的手,而他祁焱绑进山林的整个过程不过十来秒。
那么现场如果真的存在第三人, 此人是在什么地方目睹了伍欧作案的这一幕呢?
一个绑架现场, 一个案发现场, 再一个埋尸现场,假定的前提的是伍欧并非真凶, 凶手另有其人, 那就可以先排除埋尸现场, 再以伍欧的口供来推, 那么真凶很可能并没有目睹绑架现场, 而是目睹了伍欧用石块击打祁焱的案发现场,他当时可能身处案发现场附近。
那么什么样的人会出现在景区深处的林间呢?
江起云将自己设想推理的情形告诉虞归晚,两人小声交流了一会儿后,江起云看向坐在树荫底石阶上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男人。
“喻经理, 我记得你之前说整个景区占地有一千万平方米, 但整个座山有一千多万平方米, 那景区外的区域是怎么规划的?”
喻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洒洒道:“之前是想把整座山开发完的,但南面有个村子,一直就开发拆迁问题没有谈妥,后面索性景区领导找到村委领导洽谈,双方进行深度合作,把村子打造成住宿娱乐一体的休闲乡村,推出门票住宿的套票,经过资质审查的村民还可以带农产品到景区贩卖店售卖。”
“不过到底是位置太偏了,南面旅游线路也还没有完全规划好,所以发展得不怎么样,游客大多还是会选择在镇上住宿或是露营基地过夜。”
江起云扬眉:“那也就是说这个村子里的人可以不通过景区实名票务系统进入景区?”
“对,本身村子也不大,和景区有合作的村民都发放了工作证。”
“那个村子叫什么?”
“簸箕村。”
“那麻烦你带我们去一趟吧。”
喻峰脸一白,心底不由感叹这俩女警察体力是真的好。
他扶着腰起身,喘了两口大气道:“走吧,两位警官。”
在喻峰的带领下,江起云和虞归晚直接从北面景区的线路绕到南面景区线路下山,在山腰处的时候就见到了位于山脚一片小盆地的村落,规模并不大,一眼望去,只有几十户人家。
下山进入村子,一旁的小路上跑来一个穿着汗衫拖鞋的男人,忙给喻峰递烟点火,脸上带着殷勤的笑容,“喻经理,我正准备找您呢,您看,前几天景区出那案子怎么样了?咱景区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营业啊?”
喻峰攒劲给男人递眼神,奈何男人神经粗,完全没有接收到,他瞪他一眼后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二位就是负责查案的江警官和虞警官,来村子也是为了调查案子。”
接着又跟江起云虞归晚介绍起男人:“二位警官,这是村子其中一家农家乐的老板蒋怀军,他就是村子里土生土长的人,对村子熟悉得很,等会就由他来带二位警官,我这边临时有点事,就先失陪了。”
喻峰堆着笑说完,就赶紧转身走了。
农家乐老板蒋怀军端着一张油光光的脸对江起云和虞归晚笑,似乎是想先活络一下双方的关系,舔了舔嘴皮就准备开口,被江起云抢先一步道:“蒋先生,你们村子现在常住人口有多少?性别构成比例,年龄分布分别是多少呢?其中和景区有着直接商务关系的人是哪些?具体是哪方面的合作?”
一连串问题问懵了蒋怀军,他楞了两秒道:“警官,您……您慢着点,我这脑子转不过弯来了。”
“不急,你慢慢想,慢慢说。”江起云说完,和虞归晚抬腿走进村落,村子的主干道是条较新的水泥路,吸收了阳光的热量后微微有些烫脚。
此时正值下午烈阳正盛的时间,室外几乎没什么人,只有几只趴在屋檐下套着绳索焉焉的田园犬,道路两侧的建筑大多是低矮平房和二三层的小楼错落而立,看屋瓦都是装葺过的,看得出来,这个偏僻的小村子因为景区发展也还是获利了不少。
蒋怀军跟在她们身边介绍道:“咱们这村子现在常住人口也就十几二十户人家,总人口不过五六十人,以中老年人为主,年轻人都进城去了,至于警官您要的什么性别比例,年龄分布,这您得去村委会问问咱村长才知道。”
“那带我们去村长那吧。”
蒋怀军引路,将她们带到了一个三面围墙,院里立着红旗杠的二层小楼前,蒋怀军熟门熟路地推开门,边往里走边喊:“老幸,快下来,有警官来找你问事。”
二楼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来了。”
蒋怀军拿过两条长板凳放在江起云虞归晚身前,“两位警官请坐。”
坐下后没多久,楼梯间响起脚步声,江起云侧头看去,一个戴着圆眼镜气质斯文穿着polo衫的男人正快步走下来,看长相顶多不过三十岁。
“这就是我们村长,幸志,老幸,这是来咱们村走访调查的警官,这位是江警官,这位是虞警官。”蒋怀军介绍双方道。
幸志笑着上前,“二位警官好,你们先坐,我先去给你们切点冰西瓜消消暑,这一路走来肯定热坏了。”
江起云开口想回绝,幸志却已经走进了一侧的偏屋。
蒋怀军大咧咧地坐在马扎上,屋里没空调,就一架大电扇,吹出来的风也是燥热的,他冲幸志在的屋子抬抬下巴,解释道:“两位警官可别看咱们村长年轻,他可是城里来的高材生,下乡扶贫助农来的,在咱们村子呆了也快十来年了,吃苦能干,要不是他牵头和景区那些老油条交涉,咱们村子也保不下来,家里的祖坟都得被人掘了。”
江起云不免对幸志高看两眼,能放弃城里舒适优渥的环境来到穷乡僻壤做实事的人,通常都是有着远大理想和信仰的人。
而在这个普遍缺乏信仰的时代,这样的人尤为难得和可贵。
过了小会,幸志端着两盘水亮亮的西瓜出来放在桌上,“二位警官请,咱们边吃边聊。”
蒋怀军起身拿了一块西瓜往门边走,“那你帮我继续接待二位警官啊,我回家看我鱼塘去了。”
幸志点头,待蒋怀军离开后,他主动问:“二位警官是想了解点什么?”
“你们村都有哪些人和景区有合作关系?”江起云拿了一块西瓜递给虞归晚,自己则没有吃,开始询问情况。
“有两家农家乐,刚刚那老蒋就是其中一个农家乐老板,还有村西边的耿麻子,也是做农家乐的,然后还有三户人家在景区贩卖点有摊位,其中两家卖特色农产品,另外一家主要做文创纪念品这类的,按人头数的话,总共十来个人吧。”
“这些人都常出入景区吗?”
“两家农家乐还好,因为和景区签了套票协议,只能通过景区购买了套票的游客能到农家乐食宿,不能私下拉客的,那三家卖东西的倒是天天都会到景区贩卖点去。”
江起云点点头,表示了解,看虞归晚在一旁已经安安静静吃完了西瓜,被烈日晒得绯红的脸颊也渐渐恢复了如常的肤色,她起身道:“那麻烦村长带我们去这几户人家看看吧。”
幸志放下西瓜皮,擦擦手道:“好,走吧。”临出门前,他顿足问:“这会太阳正毒辣,路上没什么遮荫的地方,二位警官要不要打把伞?”
江起云常年出外勤,夏天没少晒太阳,对此倒是无所谓,但思及虞归晚,还是点点头:“好,谢谢村长了。”
幸志折身回侧屋拿了一把遮阳伞递给江起云,江起云拉过虞归晚手腕,“你过来点。”
走出室外,伞下空气虽仍燥热,但少了直接的太阳光照射在皮肤上,还是好受许多。
三人走了十来分钟后,到达了村西的另一家农家乐老板耿麻子家,正门里边是个水泥坝停车场,现下是空空荡荡,只停了一辆拉货用的小型面包车。
停车场旁,是个外观修作酒楼一般的三层小楼,此时大门紧闭,瞧着无人在的样子。
小楼后面有一排的棕榈树,棕榈树每间隔几米就有一幢小的吊脚楼,供游客住宿。
幸志介绍:“吊脚楼后面还有个鱼塘。”说完,他站在坝子中冲楼上喊了两嗓子,无人应声,“他们夫妻俩可能是带孩子上镇去见爷奶了。”
“二位警官要去后边瞧瞧吗?”
江起云远眺了一眼,收回视线,“不用了,先去其它家吧。”
三人掉头,出了农家乐,往下一户人家去的路上,经过一片竹林,林子间突然窜出来一个女人,双臂大伸扑向虞归晚,江起云眼疾手快将虞归晚拉到身后,横立伞杆挡住了女人的攻击。
幸志反应过来后,立马上前拉住披头散发疯癫的女人,“常姨,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女人披头散发,乱蓬蓬泛着油光的黑发盖在脸前,虽看不分明她的五官,但能从她有些下垂的脸皮和凸出的颧骨看出她的健康状态和精神状态都不好。
女人嘴里一直含糊不清地吐露着什么,身上穿的衣物勉强算得干净但十分老旧,左脚挂着一只凉鞋,右脚却是赤脚踩在发烫的水泥地上。
女人身材极为消瘦,但力气却好似十分大,幸志一个成年男人都有点些拉不住她。
“怎么回事?”江起云皱眉问。
幸志一边禁锢住女人一边解释道:“两年前她孩子失踪了,一直没找回来,之后就疯了。”幸志拍着女人的背安抚:“常姨,我带你去找雯雯啊,我带你去找。”
听到问雯雯两个字,女人立马安静了下来,嘴里重复地低喃:“雯雯,我的雯雯,找雯雯。”边念边拉着幸志胳膊,声音和语速都在加大加快:“带我找雯雯,找雯雯,她在等我带她回家。”
幸志拿出哄孩子的态度:“好,好,我带你找。”说完,她扶着女人手臂转身,准备带她离开,临走前,转头对江起云两人小声道:“我打电话叫她家里人来接她,二位警官等等,我马上回来。”
虞归晚:“需要帮忙吗?”
幸志摇头,“不用,她见着陌生人容易受刺激。”
虞归晚没再坚持,看着女人背影佝偻蹒跚走远,从对方的外貌和声音来看,女人至多中年,可神态却已像垂暮,某种程度而言,至亲的不知所踪甚至比明确的死亡还要令人难以接受和释怀。
失踪即代表着你永远无法知道对方还活着还是已经死去,每次陷入绝望时,又总会生出一丝希望,认为对方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
然而这种希望又大多只是自欺欺人的逃避。
看着女人渐远的背影,虞归晚目光微恍地说道:“看到她……让我想到了当初tana的父母,他们的眼神是一样的,空洞的、绝望的,好像整个世界都在他们眼中分崩离析了。”
江起云用没拿伞的那只手牵住虞归晚手轻轻握了握。
虞归晚微微笑笑,转而拍了拍她的手背,“我没事,上次把一切和你说了之后已经好了很多了。”
十几分钟后,幸志回来了,脸上汗涔涔的,身上的polo衫被汗水浸得半湿。
江起云问:“刚刚那人到底是什么回事?”
幸志叹气:“哎,说来也是苦命人,那女人叫常俪,一家五口原本在镇上开了个餐馆,随着景区发展起来,游客多了,餐馆生意也蒸蒸日上,上初中的女儿也听话懂事,成绩优秀,特别懂事听话,一家子也算是幸福美满,结果前年冬天常家小妹放学后一直没回家,报失踪后派出所立案调查,查了一两个月也没查出来到底怎么回事,就这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常姨接受不了,精神状态慢慢的就不大好了,餐馆生意也不做了,天天到处找女儿,她老公劝不住她,后面两人就离婚了,离婚后,常姨的病情恶化得更厉害,连生活自理都成了问题,她家里也没兄弟姐妹什么的,父母都是年逾七十的老人,怕她出去发疯伤了人,只能把她锁在家里。”
“可叹呐,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去年她爸不小心摔了一跤,在医院没挺过来,直接就去了,家里就剩她跟她老母亲相依为命,她老母亲身体也不好,两人只能靠低保和一些补助度日。”
江起云心下有些沉重,她是一个共情能力比较强的人,这是一个优点也是一个缺点,优点就是同理心共情能力是身为警察必不可少的品质之一,她记得在警校时,老师就说过,以后你们成为警察会见到各种各样残忍的罪犯和命运悲惨的受害人,但你们永远都不能对此麻木,愤怒与怜悯是正义的基石,我们要永远做一个有温度的人。
江起云在心里打算好了,等手里的案子结束,她会抽时间去看看这个女人,看是否给予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她准备告诉虞归晚她的想法时,虞归晚也开口似有话对她说。
两人都楞了一下,江起云道:“你先说吧。”
虞归晚:“等案子结束,我想帮刚刚那个女人找找她的孩子,虽然过去两年,找到的希望已经很渺茫了,但我觉得应该再试试。”
大概这就叫心有灵犀吧,江起云勾唇道:“好。”
之后,幸志又带着江起云走访了那三家在景区售卖农产品的摊贩,通过筛查这三家的家庭成员,询问案发当日他们的行程,几乎排除了这三家人的嫌疑。
不过此次走访也并非一无所获,在走访最后一家商贩时,女主人蒲凤提到了一条重要线索,那就是村里人上山几乎不走主要的路线,因为很绕,土生土长的村里人都有自己熟悉的上山小道,比如她们去景区内的贩卖点,就是抄的小道近路。
江起云当即决定由女人引路,走一趟上山路线。
幸志仍然陪同着她们,一行四人从村尾绕过一片水田后到达了山脚,远方是茂密山林,眼前却是有一条被人长期踩踏出来自然形成的上山小路。
上山前,江起云左右打量了一番,突然看到百米开外还有一处远离村落的单独农房,她抬手指过去问:“村长,那儿也是你们村范围内的吗?还有人住吗?”
幸志看过去,回:“是,是咱们村的,戚家三口。”
江起云脚步一顿,临时改变了目标,“我们先去那看看。”
前往这偏僻农房的路上,幸志介绍起这户人家,户主姓戚,早年就和妻子离了婚,去城里打工,家里留了一对儿子和一个老人,大儿子是先天的智力障碍,智力和行为能力只有五六岁小孩的水平,老的又得了老年痴呆,一大一小全靠家里的小儿子照顾。
小的那个也才十四岁,初中上了半学期就没读了,家里完全靠哥哥的补助金过活,他自己也会经常出去捡废品卖补贴家用。”
江起云步履稳健地走在凹凸不平的田坎上问:“他们叫什么?”
“大的叫戚昊,小的叫戚冀。”
江起云没再问什么,走了十几分钟后到达了戚家所在,两幢平房,门檐上挂着早就干掉的玉米和辣椒,窗户和房门都紧闭着,房门上贴的对联也不知是哪年留下的,金字都已经褪色发白。
幸志走到门前,拍响木门,“小冀,是我。”
过了一会,门开了,屋里站着个瘦高高的少年,上身穿着宽大的褪色的白背心,露出干瘦清晰可见肋骨形状的小片胸膛。
少年留着偏长的黑色碎发,刘海盖在眉眼前,显得脸更小,脸上的肤色和身上的肤色相差无几,黝黑而发黄。
少年看到屋外站着几人,楞了一下后问向他最为熟悉的人,“志哥,什么事?”
幸志温和地笑笑:“没事,这二位是市里来的警官,例行走访询问,你别紧张。”
戚冀点头,拉开大门,让几人进去。
平房里高度比正常房间的高度要低,加之角落又堆积着踩憋的易拉罐和捆扎好的纸板,所以显得空间尤其逼仄。
江起云脸颊滑落汗珠,顺着颈部线条向下,她随意打量了一下屋内,唯一的降温工具只有屋顶摇摇欲坠的吊扇,发出内部老锈零件的刺耳摩擦声。
其它的家具电器也少得可怜,正屋就一张高脚方桌,两条板凳,以及一个掉漆的矮柜,柜面放着一些生活起居的杂物。
家徒四壁形容这个家一点不为过。
戚冀走到柜子前,翻找出两个落灰的搪瓷杯子,但显然,来人比杯子的数量多,总不能一些喝水一些不喝水,他拿着杯子一时间没有动作,幸志自然了解他的窘迫,摆手道:“不用,不用,我们带的有。”说着扬了扬手中的矿泉水。
戚冀放下杯子,沉默地站在一旁,幸志问:“你爷爷身体最近怎么样?”
“天气热,吃不太下饭。”
“我改天给你带点消暑的药来,你放家里备着,你天天在外面跑也扛不住。”
“好,谢谢至哥。”少年寡言少语,整个人透露着和年纪不符的早熟。
幸志又问:“你哥呢?”
“在房子背后玩。”
幸志察觉到江起云的眼神,起身道:“我们去看看他。”
戚冀点头。
四人出门,绕到平房后面,远远地就看见篱笆墙一角背对着他们蹲在水渠前的一个男人,他穿着短裤,上身赤。裸着,骨架大,但格外瘦,黝黑的后背上有凌乱混杂的陈年伤痕。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几米外正有几个人在看他,而是专注地继续着手里的玩乐,用一根树枝戳着水渠中的蝉。
幸志走上前,在男人一米多外站定,微微弯腰撑膝问:“戚昊,你在玩什么?”
戚昊听见声音回过头来,一张平平无奇的年轻男人面孔,带着点稚气和憨态,他看了两秒幸志后,冲他招招手。
幸志走过去,江起云三人走跟了过去,走近了,才看清男人后背上的伤痕,一些像是锐器的划伤,一些像是烫伤,七七八八的缠绕在一起,十分狰狞。
视线下移,江起云看到了男人的“游戏”。
一只只剩下一半翅膀的蝉仰面朝上,正不停挥动翅膀,发出刺耳聒叫,试图重获自由,但每当它翻过来,想要振翅飞起来的时候,戚昊就会用树枝将它拨回去。
然后安静地看着蝉在黑黢黢的水渠中继续挣扎求生,如果翻了过来,他就再给它翻回去,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这一幕映在江起云眼底,让她的眼色深沉了不少,但这在幸志和村妇蒲凤看来,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是小孩子的玩乐而已。
四人离开水渠,幸志边走边道:“他是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没及时治疗落下的这病,语言神经系统也有问题,不大能说得清话。”
江起云:“他背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幸志:“他们爸妈没离婚之前,住镇上的,但戚昊老受同龄人欺负,后面他们爸妈离婚,剩下这两大一小,就搬回老房子住来了,不跟镇上人接触慢慢才好了点。”
“平时他弟弟都会看着他吗?”
幸志摇头:“那没有,戚冀有时候会去镇上兼职,其它时间就是去捡废品,关着他哥他哥要闹的,他哥反正也不会跑远,要么就在家附近玩,要么就上村子里或者山里。”
“山里?”
幸志解释:“不是景区,他进不了景区的,他不是没自控行为能力嘛,怕他进景区惊吓到游客或是闯出什么意外来。”
江起云点头,“行,我了解了,走吧,上山。”
幸志回到屋里和戚冀打了声招呼后出来,带着江起云她们返回上山的小道,几人开始爬山,小道的地面被经年累月的踩踏踩得夯实了,两侧的荆棘杂草也都被清理干净,通行确实会比正路快捷简便不少。
路上,村妇蒲凤不停地和江起云她们介绍村子和景区的前世今生,末了,又好奇地问案子的凶手还没抓到吗?
江起云以保密原则搪塞了回去。
一个小时后,四人到达了山腰的星空露营基地,原本从景区正门出发两个小时的登山路程,从山林小路穿行的话只需要一半时间。
江起云站在开阔的观景台,手臂撑在栏杆上,迎面有山风来,相对凉爽,渐渐吹干了脸颊的细密汗水,她微微眯眼,叫来虞归晚,抬手往下一指,正是案发现场所在的方位,她低声道:“如果案发现场存在过第三人,那他极有可能是熟悉这座山的人,只有熟悉,才能在山林里不依靠工具分辨方位,从而在杀害祁焱后快速离开现场。”
虞归晚点点头,启唇:“你刚刚看到戚昊用树枝玩蝉的样子了吧?”
江起云没有回答,回头看了眼正在交谈的幸志和蒲凤,回头小声道:“回去再说。”
“嗯。”
江起云直起身子,走向幸志:“村长,今天麻烦你了,十分感谢,你们先行下山吧,我们还有工作。”
双方寒暄几句后,幸志和女人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江起云和虞归晚边讨论案情边前往案发现场。
到达时,案发现场的勘查工作仍在进行,虽然仍然没有找到作案工具,但此次复勘有了新的发现,痕迹人员在距第一案发现场正北方向的一颗大树树皮上提取到一小块竹屑。
推测这片竹屑的原物应该是竹条编制的工具,比如背篓,提篮等。
这个不属于山林间的竹屑无疑进一步佐证了江起云虞归晚的推理,案发现场很可能存在过第三人。
江起云和虞归晚带着最新发现回到镇派出所,路啸也收到了局里发过来的有关伍欧最新的调查情况和审讯结果,伍欧仍然坚称他没有想过要杀祁焱,且出于慌张当时只砸了祁焱两下头。
为进一步验证伍欧的口供真实性,在对他的新一轮审讯中,引入了测谎专家和最新技术的测谎仪,通过一系列问题监控伍欧在回答问题时的各项生理数据水平,辅助判断他是否存在了撒谎迹象,当然,测谎只是在侦查审讯工作中作为辅助性手段存在,是不具有法律效力的。
想要证实凶手另有其人,就必须找到实证。
在外奔波了一天,江起云和虞归晚身上都黏糊糊的,草草吃过晚饭后,二人回到宾馆,各自回房冲澡。
洗完澡,江起云穿着宽松的短袖短裤走出卫生间,头发只囫囵擦了个半干,显得有些毛躁,她薅了一把湿发,走到桌边准备拿水杯倒水喝,敲门声响起,这时候能找她的,只有虞归晚。
她三步并作两步去开了门,门外的虞归晚同样穿得清凉,湿润的黑发披在身后。
江起云以为她是来找自己讨论案子的,侧身让她进屋后,走到桌边边倒水边问:“你怎么看戚家兄弟?”
虞归晚坐在床边,没回答,倒是看向江起云左腿短裤裤沿下那道疤,问:“你腿怎么样?今天走得太久了。”
江起云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虞归晚,“还行,就是肌肉稍微有点酸。”
虞归晚接过杯子放到玻璃茶几上,在清脆的玻璃碰撞声中道:“是吗?我看看。”
那道疤的位置虽然不算太隐秘,但也是偏大腿内侧了。
江起云喝水,含糊地回:“不用,我等会揉揉活动一下就行了。”
“我给你揉啊。”
江起云被一口水噎住,猛烈地弓腰咳嗽起来,虞归晚起身给她抚背,轻笑道:“我说什么很可怕的话了吗?”
当然不可怕……就是有点怪。
止住咳嗽后,江起云脸色有点红,“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来吧。”
过了两秒虞归晚才说:“可是你在我这里,可以做小孩子。”
江起云说不出拒绝的话了,迟缓地挪到了床边坐下,坐下来后,短裤长度有所缩减,左腿偏内侧的那道四五公分的疤就露了出来,上面的痂早就掉了,剩一条比肤色稍白稍粉一点的痕。
虞归晚探去指尖,指腹贴着疤痕描摹了一遍,力道轻轻柔柔,反倒带起一丝皮肉的痒,江起云禁不住微微绷紧了大腿,腿部显现出柔韧的肌理线条。
虞归晚拍了一下,“放松,放松肌肉才能活血。”
“小晚……我自己来。”虞归晚的身子就挡在江起云身前,她只能后仰身子,手掌撑在腰后的床上。
这样的姿势让她的胸腹都没有支点,很没有安全感。
虞归晚不应,已经上手用掌心抵着她那片皮肉按揉了起来,同时道:“这里是血海穴,促进血液循环,清血利湿,这里是箕门穴,舒筋活血、健脾、祛湿……”
她每说一个穴位,就会用指骨摁摁那个穴位。
力道不重,但穴位会有酸软的感觉,江起云没忍住嗯哼了一声,这声轻吟在安静的室内尤为明显。
虞归晚动作一顿,偏头看向江起云,眼睛里的笑意像是蝴蝶扑闪着,几欲飞出。
江起云脸色爆红,一把推开她起身,还捉着短裤裤沿往下拉了拉,“好,好了,不用了,谢谢。”
虞归晚没忍住,笑出声来:“不客气。”
江起云背过身子,大口大口喝水,她知道虞归晚是在逗她,偏偏……拿她没什么办法。
咕噜噜喝了大半杯水后,脸上的热意渐渐消了下去,她转回身道:“我明天打算再去一趟戚家。”
虞归晚正了脸色,“你怎么想的?”
江起云坐回虞归晚身边,背脊挺直,脸上带着思索的严肃神情,“我是看见戚昊玩蝉的那一幕时想到了你之前说的人的本性中存在的原始攻击性本能。”
“戚昊因为大脑损伤,智力有几岁孩子的水平,且没有经过社会化训练,身上保留着人性最原始的一些东西,对生命缺乏感知力,就像很多人小时候都有过的一种行为,会用开水浇蚂蚁,又或是扯掉蜻蜓的翅膀,更甚者体现在对猫狗一类宠物的虐待,以此取乐。”
“这也让我深思起一个问题,如果这个真凶并非预谋作案,那么他杀掉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能够获得什么?也就是他犯罪动机背后的心理需求,但我们在无法确认案发现场存在第三人的情况下,自然也无法探究其背后的犯罪动机。”
虞归晚:“如果这条逻辑走不通,就换一条。”
江起云点头,“对,反着想,凶手杀掉祁焱,其实并非出于什么显性的犯罪动机,就像精神障碍者发病时伤害他人,或是智力残缺者误伤他人,他们发生的犯罪是在客观生理障碍下产生的行为,而非主观可控。”
江起云蹙着眉心,“而戚昊这类先天性智力障碍者还有一个很明显的病症表现,就是模仿行为。”
虞归晚知道江起云在怀疑什么,“明天再去戚家调查一下吧,那你早点休息,我也回去睡了。”
江起云迟疑了一秒后点头,这一秒是出于不舍。
虞归晚起身走向房门时,江起云这边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她拿过一看,是局里同事发来的一个长视频。
录下来的秦方明的退休仪式。
她扬起手机叫住虞归晚:“老秦的退休仪式视频,要不要一起看?”
虞归晚开门的动作一顿,回转身来:“好啊。”
两人围坐在圆形茶几边,用抽纸纸盒充当手机支架。
江起云点播放键,视频第一幕就似乎坐着满满当当的参与此次退休仪式的领导和成员。
“请全体起立,奏唱国歌!”参加仪式的全员起身,面向庄重的警徽齐声歌唱,之后又是局党委书记、政委等领导发言,并宣读了秦方明的退休文件。
局长陈天凯随即向秦方明赠送了光荣退休的纪念杯和鲜花。
秦方明穿着警礼服,身上戴着红色绶带,胸前挂满了从警生涯以来所获的勋章、奖章。
他走到台上发言,回顾了自己的从警经历,并感谢局领导的关心厚爱,表示自己自始无悔选择投身公安事业,今后也会持续关注、关心北滨公安事业的发展。
平日里穿着便服,胡子拉碴的男人此刻在台上耀眼得不像话。
最后他讲道:“希望年轻一代的后背要传承好老同志们的光荣传统,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为北滨公安事业贡献力量。”
整场仪式最后以大合照结束。
播放完毕,手机屏幕的光熄灭,反射出江起云的脸,虞归晚侧目看她,盯着她有些发红的眼眶道:“怎么现在变得这么爱哭了?”
江起云飞快眨了眨眼,把眼眶中的水光憋了回去。
“其实,上次秦队找到我,就是和我说他退休的事,他其实私下找了我们所有重案队的队员,拜托我们在生活上多照顾你,他说你是一个出色负责的队长,但不是一个能在生活上照顾好自己的人。”
江起云喉间又泛酸涩,“什么啊……他这是找你们吐槽我吧。”
虞归晚没再多解释什么,说道:“秦队不是离开,是把他手中的接力棒交到了我们手上,薪火相传,生生不息。”
“我明白,只是突然少了他的唠叨一时不习惯罢了,好了,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她将虞归晚送到门边,“晚安。”
虞归晚微微眯眼,朝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江起云疑惑,上前两步,还没反应过来,虞归晚就抬起双臂勾住了她脖子,压着她的头微微垂下。
唇角的柔软和耳畔的那句“晚安”一触即离,江起云微微睁大眼,在虞归晚即将离开时,勾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回了怀中。
她凭着一种原始的本能的对爱和欲的渴望,俯首亲吻上了另一对柔软的唇瓣。
门被掩上,她将虞归晚抵在门上,气息紊乱间,唇肉和齿碰撞,带出一点薄荷味的牙膏清香和令人心口滚烫的温度。
江起云握紧拳,止住了更多的欲求,强迫自己离开虞归晚的唇,喘息不定的同时用额头抵住对方的额头,四目相对,眼神中流转着更为隐晦的气氛。
“小晚……你不能老是逗我,我不经逗的。”
江起云的话暗哑和起伏不定。
虞归晚愉悦地眯眼笑,她双手环绕在江起云的颈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她柔顺的发尾和后颈皮肤,“可是我更喜欢这样的你。”
“喜欢就说喜欢。”话音婉转绕了两个音调后变得低哑魅惑,“想要就说想要。”
作者有话说:
不那么正式的初吻,案子结束后补个正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