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梅洛>第二十五章 寸心万叠

  阆中城内,人间极乐事行至三天三夜。

  宗布梅洛不由得又开始思量接下来的行程。绿野庄发生的事,更加坚定了他要主动出击、铲灭业火无情的决心。要这样做就不能再将云暮雪带在身边。

  榻上,罗衾斜搭,少年洁白的脊背露了出来。

  梅洛走过去轻轻地抚摸他滑腻的皮肤,那上面还有自己留下的痕迹,宛若朵朵红梅。

  梅洛俯身为他将锦被盖好。哪知少年虽在睡梦中,却像是有所感知一般向梅洛靠过去,习惯性地往他的怀里钻。

  “真真就是一只任人揉搓的小雪狐,让我欲罢不能呀。”梅洛搂住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云暮雪的后背,“但是接下来我要大开杀戒,必须将你送去曼衍学宫我才放心。”

  “我愿意去。”

  “醒了?我自言自语吵到你了?”

  云暮雪在梅洛怀中蹭了蹭,“不念先生就在曼衍学宫吧?”

  “他是曼衍学宫的掌宫。昨日我已命玄狐堂弟子释放‘轩辕玉清烟’,通知他,也通知三位堂主速来助我。至于曼衍学宫,没有哪处会比那里安全了。即便是万用屋的人想进去,除了云寅王上的谕旨,也得看不念的心情才行。”

  “若真是如此,那再好不过了。”云暮雪收紧了搂住梅洛腰身的手臂,将面颊紧紧地贴在梅洛的胸膛上,“我会在曼衍学宫等着你,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夏夜堂。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嗯,到时候你我便不用再分开了。”

  “那我们今日就启程吗?”

  “雪卿不累吗?我怕匆忙赶路你会不舒服。”

  “我怎么会累?”云暮雪有些窘迫,“也、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我可没有你想得虚弱!”

  “好好好,你哪里虚弱呀,你最强了。赶往曼衍学宫自然是越快越好。只是……雪卿,那个孩子……”

  梅洛感到怀中人先是一僵,进而长叹一声,“算了,还是算了吧。稚子何辜?而我更加不想你因为我的执念造下无端业障。为了今生平安相偶,我们当多积些福报才是。”

  “好,听你的。”梅洛亲吻云暮雪的发顶,“那咱们现在就收拾行装。”

  待两人穿戴齐整,梅洛细细检查一遍自己的兵器后,便一前一后走出房间往大门方向走去。

  但是,他们还没能走出院子的月亮门洞,强大的异样感便扑面而来。

  “不好!有高手来袭!”

  梅洛话音弗落,就见数名玄狐堂弟子身受重伤跌进院中。

  “少、少主,金竹……”

  一名弟子的话音未落,身穿常服的金竹莲耶手持鹤首引魂幡率先闯了进来。她后面则跟着十多名统一服制的武士。

  “金竹莲耶,你果然与业火无情沆瀣一气……”

  “不,不是业火无情让她来的。是太子……”

  “你说什么?”梅洛诧异地转头看向云暮雪。

  “他……”云暮雪指着为首的一名武士,“是太子哥哥的贴身内侍。”

  那人毫无惧色,沉稳上前朝云暮雪深施一礼:“奴婢狡童问世子安。世子,殿下他想您了,特命奴等接您回去。”

  梅洛闻言剑眉倒竖,上前一步挡在云暮雪身前。

  “宗布少主,奴婢奉劝你还是让开的好,免得奴等出手伤到你。”

  “就凭你?别说是劳什子的太子,就是天王老子也休想把暮雪带走!”

  狡童也不多说什么,身形一晃,竟然转到了梅洛的身后。他手指一弹,指向云暮雪的眉心。

  云暮雪立时失去意识,倒在了狡童的臂弯里。紧接着,狡童从怀中抖落一张硕大的鲛绡将他整个裹住,然后纵身跃出、临空飞走。

  狡童的身法之快、快到梅洛反应过来想去追的时候,他已经越过了屋脊。

  就在此时,原本一直冷笑旁观的金竹莲耶冲向梅洛,她挥动手中的引魂幡勾住了梅洛的脚踝,用力将他拽向地面。

  同时出手的还有那十几名武士。他们有条不紊地分为两拨。

  一拨挥出铁链,锁住梅洛的脚踝、手腕、脖颈还有腰部;另一拨撒出一张大网,自上而下将梅洛罩在网中。

  锁链和罗网都是用“天雨铁”打造,里面还镶嵌有火龙筋,坚韧不说,越是挣扎收得还越紧,那上面密密麻麻的龙须钩和铁莲花,随着武士们的加力,生生地往梅洛的皮肉里钻。

  “少主,本君劝你还是省省力气的好。”金竹莲耶一改身为大巫时的悲悯谦和,不仅容颜狰狞,就连嗓音都变得干瘪晦涩,“宗布梅洛、宗布梅洛,你是武圣嫡孙、鬼王后裔,美丽高贵,可现在呢?瞧瞧你,跟个血葫芦似的,好不狼狈。为了一个将死之人,不值得的。”

  “你什么意思?”金竹莲耶的话让梅洛停止了挣扎,他隔着铁网沉声问道。

  “你可知云寅国宗室法典中的‘四律’?”

  梅洛心中一动,面上依旧不变颜色:“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谋大逆、谋恶逆、谋不道、谋不敬。其中的谋恶逆说得正是弑杀祖父母、父母、嫡长兄之罪。云暮雪所犯的……就是这一条。”

  短暂的沉默后,梅洛开口说道:“他杀了恋恋夫人。”

  “呵呵呵呵,不愧是你呀,宗布少主。”

  “你知道些什么?”

  “本君不是亲历者,所知晓的都是有人想借我之口转达给你的。云暮雪之所以会在武安君殡天之日亲手勒毙自己的生身母亲,据他向王上坦陈,是因为他认为恋恋夫人在武安君生前不贞顺,理该殉葬,到那世去向武安君请罪,在他身边为奴为婢。很显然,恋恋夫人本人并没有这个打算,于是云暮雪就用宝弓繁弱的弓弦勒死了她。”

  “暮雪既然承认了弑母,云鸿秋为何会留他到今日?”

  “自然是拗不过王太后的偏宠,火烈大宗也在一旁替他求情。”

  “那为何今日又要抓他回去?”

  金竹莲耶没有回答。

  “看来你只不过是在执行某个大人物的命令。”梅洛不屑地说道。

  “少主何必究根问底?回到雄州,他左右都是个死。本君知道少主心悦他,但是天下之大,何愁寻不到合你口味的俊秀少年呢?”金竹莲耶威吓似的甩了甩引魂幡上的血,“有人尊重你的家世,还感念你的恩情,所以本君不会置你于死地。少主应该是要去曼衍学宫吧?只管前往就是。”

  “大费周章,又多费口舌,不会以为这样就真的可以绊住我?”

  梅洛暗咬牙关、双膀一较劲,不光是铁链罗网被他悉数震碎,就是那些武士都被他强劲的内力震得心脉断裂而亡。

  “噗……”金竹莲耶控制不住地口吐鲜血,单腿跪地勉力支撑不再吐出第二口血,“呵呵呵,武圣之后果然厉害。”

  梅洛抢步上前,揪住她的衣领将她从地上拎起来,一条坠着莲花钿的链子从她的衣领中滑出。

  “你敢杀巫!”金竹莲耶恶狠狠地盯着梅洛怒火熊熊的双眸,丝毫没有畏惧。

  “我今日不会杀你。但你须明白,我不杀你不是碍于你的身份,”梅洛将她松开,从革囊中摸索出一物丢在金竹莲耶的脚边,“这枚花钿的主人身世可怜,且救过我,所以我今日不杀你。但是,你若亏待暮雪的弟弟,或是泄露他的真实身份,凉胥宫就是你的坟墓!”

  金竹莲耶颤颤巍巍得捡起那枚花钿,不可置信地说道:“世间竟然有这等奇缘……”她扬起脸看向梅洛,冷冷一笑:“宗布少主多多保重。”说罢,转身离去。

  “少主,不追吗?”

  “她不重要。”梅洛说着,又燃起一柱“轩辕玉清烟”,“你们发飞花令,命紫燕堂弟子追索暮雪的踪迹,然后退守玄狐堂,不见我或是玄除非不得擅自行动。”

  “是!少主你……”

  梅洛全不顾忌一身血衣,转回头向着狡童离去的方向追了出去。

  太子云兰成有些纳闷,火烈大宗回到元吉宫有些时日了,竟然一次都不曾到访他的霓虹殿,甚至都不曾遣觋君销凝前来问安。这令云兰成不禁担心起火烈大宗的安危。

  又等了几日,正当云兰成按捺不住想要主动造访元吉宫时,内侍狡童趁着夜色将一个人带进霓虹殿来见他。

  “连大伴!你、你不在暮雪身边侍候,怎么进宫了?暮雪是不是出事了?”

  狡童见状,急忙走过来扶住激动的云兰成,请他坐回软塌上。“殿下莫急,世子好着呢,大伴是来给您送件好东西的。”

  “咳咳咳,给我送东西?大伴,你起来回话。”云兰成依旧不安,他看向连才的眼神满是惊恐。

  “谢殿下。回殿下,世子命奴婢带两位贵人来见殿下,是他们有好物想要敬献殿下。”

  看到连才面色平静,说话不慌不忙,云兰成才算是彻底相信云暮雪没事,但心中又陡然升起疑惑,“贵人?暮雪深居邀月山庄,结识的是哪门子的贵人?还有好物敬献给我?”

  “大伴,你实话实话,暮雪在邀月山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回殿下,世子他现下并不在邀月山庄……”

  在云兰成的震惊中,连才将云暮雪奉旨南下到孤山之行的所遭所遇讲述一番。只是,连才刻意强调了云暮雪对娶妻之事的厌恶,且将云暮雪与宗布梅洛的相与淡扫而过。

  连才说完,霓虹殿内陷入良久的静谧。

  连才不明所以,沉心静气等太子发话,他以为太子一时不语是在盘算为了海髓到底值不值得到王太后和王上面前去为自家世子出头。

  狡童则有些紧张,太子心中的隐秘他最是清楚,真怕太子因为连才说的事气得又加重病情。

  云兰成的确很生气。

  王祖母在他心中是无所谓的存在,她老人家如何摆布云暮雪,云兰成自信皆可借母后之手加以化解。但是向来对自己疼爱甚笃的父王,时至今日竟然不曾就云暮雪南下之事向自己透露纤毫,更别说还默许他心爱的弟弟去娶一个蛮族女子为妻。云兰成觉得父王这样做,就是背叛了自己。

  然而,最令他生气的是他自己。

  云兰成真是恨自己这副病体。

  若不是当时病重昏迷,他是决计不会让父王将云暮雪送去邀月山庄,一别三载不说,如今云暮雪孤身在外委曲求全、屡次遇险,而自己只会终日里对着那些花笺沉郁相思,什么都不能为弟弟做。如今,竟要弟弟犯险寻来宝物作为交换、求自己为他挣一个自由身。

  云兰成心中纠结着万般的自责、怜惜和恼怒,思绪起伏之间他打定了主意。

  “狡童,执失公子和那位……公主,你已经安排好了?”

  “妥当得不能再妥当了。”

  云兰成点点头,转而吩咐连才:“大伴直管放心回府去等。在没有我的确切消息前,大伴最好不要在雄州显露踪迹。”

  “奴婢跪谢殿下大恩!”

  偌大的圣威殿内,落针可闻。

  云鸿秋坐在御座上,很是尴尬。

  他的眼神飘向一旁泰然端坐的火烈大宗,很有求助的意味。但是火烈大宗眼观鼻、鼻问心,丝毫不为所动。没有办法,云鸿秋只能再次独自面对儿子的诘问。

  “兰成,你先起来好不好?地上凉,你若再病倒,岂不是要了父王和你母后的命嘛?”

  云兰成直溜溜地跪在玉阶下,面色凝重而又坚定。

  “父王何必有此担心?海髓在我手里,赤髓、木髓在元吉宫。依大宗之言,三味珍宝一旦聚齐他一定能炼制出医治好儿臣的丹药。”

  “对、对呀。所以你快快将海髓交给大宗,然后回霓虹殿歇息便好。你若是怪父王最近没有经常去看你,那这样,父王从今天开始就宿在霓虹殿,陪你下棋、画画,可好?”

  云鸿秋心虚的样子,令云兰成心中不禁冷笑。

  “请恕儿臣不敬。父王,你果然是背着我对暮雪做了些违背他意愿的事。此等行径,难道不是父王对兰成的背叛吗?”

  云鸿秋的眉梢挑了三挑,心说,孤是一国之主,指个婚而已怎么还成了背叛了?唉,这孩子真是让孤宠坏了。

  但是,腹诽归腹诽,他对云兰成说话终归是不忍心加重语气。

  “这……兰成啊,世子的这桩婚约说来话长,孤……”

  “父王,”云兰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云鸿秋,“对于这些,儿臣不想知道,也没必要知道。儿臣再次重复一遍儿臣的请求,请父王即刻传旨取消暮雪与那公主的婚约,并命万用屋火速将暮雪送回青麟阁、送到儿臣的霓虹殿!”

  “住口!”云鸿秋拍案而出,“简直是胡闹!孤要是不答应呢?”

  在云兰成的记忆中,这似乎是父王第一次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可他依旧波澜不惊,从怀中将海髓拿了出来。

  “父王不答应儿臣?好,儿臣现在就试试是这海髓结实,还是父王您这玉阶坚硬……”说着便举起手作势要摔了海髓。

  这一下着实是出乎云鸿秋的意料,他的态度忽得就软了下来。急忙忙转出书案,扑向云兰成阻止他。

  “别这样兰成,别这样。你这要是摔了它,不仅是要了你自己的命,也要了孤和你母后的命。”

  “儿臣自然是知道。”云兰成的语气甚是冰冷,“有件事,段尘缘段将军应该早已告诉父王了。”

  “什、什么事?”

  “暮雪他,也是儿臣的药。他如果再不会到儿臣的身边,儿臣照样活不长! ”

  “你别说了!你,别说了……”

  云鸿秋双手急急地握住云兰成攥着海髓的手,整个人萎顿在儿子的身前。心痛与心酸让他在一瞬间清醒过来,没有什么比拥有一个健康的继承人更重要。

  “父王、父王答应你。你先起来好不好?”

  云兰成没有抗拒,倚着云鸿秋的身体站了起来。

  “大宗,您快来给太子看看,跪了这么久,可千万不要出什么问题才是。”

  听到这样的指令,一直无动于衷的火烈大宗终于有了动作。他施施然站起身来扶住云兰成,让他安坐在绣墩上,伸出略带凉意、细长的手指搭在云兰成的脉搏上。

  少倾,他缓缓地说道:“王上,炼药之事不可久拖。”

  云鸿秋脸色一白,他有些紧张地问道:“怎么?兰成又不好了?”

  火烈大宗捋了捋墨髯,“现下太子的身体基底是最适宜吸收丹药的。”

  云鸿秋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既然如此,那就请父王移步御书案写下御旨吧。”

  云兰成恳切地注视着自己的父亲,湛蓝脆弱的海髓依旧被他紧紧地攥在掌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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