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梅洛>第九章 一点梅心

  檎佳逸携带琳琅满目的贡品和预先准备好的一大套盛赞双翼雪虎以及宗室的颂歌来给云暮雪请安。身为上邦高贵无双的宗室世子,云暮雪早就对奇珍异宝和赞誉之辞无感。他虽保持着华贵淡然的风度,适时得体地回应着檎佳逸,但是一颗心全都在梅洛的身上。以至于檎佳逸的面色有变他都没有及时发现。

  让檎佳逸脸色灰白、眼含怒意的是云暮雪袢子上系着的七窍玲珑琥珀香囊。看着这精致的小玩意儿在眼前晃悠,檎佳逸不禁想起自己十八岁生辰的情景——

  【“佳逸的生辰就要到了……你身为一族少主坐拥不少瑰宝,我一个江湖浪客实在是想不出送你什么。不如佳逸说说你想要什么?”

  “嗯……我记得梅郎你有一个琥珀香囊……?”

  “香囊和我的酒壶,还有鸣鹗是用同一块琥珀做的,是祖父留给我的遗物。不如这样,你不是一直想学暗器吗?我来教你几招……”】

  往事一幕幕闪回,檎佳逸突然反应过来昨日保护世子避开行刺的人就是宗布梅洛,自己原来真的没有看错。

  “好一个口口声声‘一心一意’的梅郎。怨怼我娶妻、怨怼我亵渎他的爱意,”檎佳逸满心厌恶地重新审视风流俊逸的云暮雪,“的确是他会见之倾心的少年郎。哼,见色起意之徒,还不是转头就做了王室的男宠。”

  “翩翩公主没有受惊真是万幸……”

  云暮雪的一声感叹打断了檎佳逸的腹诽,于是他紧接着说道:“公主无恙,婚典也得以周全,全是仰赖世子带来的羽卫和府兵。在下听闻,昨日为世子护驾的却不是万用屋的将士?”

  “不错,昨日危急关头救下我的乃是宗布少主。”

  “哦?原来是他……”

  檎佳逸语气中的轻蔑令云暮雪倍感刺耳,他眉头微蹙,暗暗想道:“此人这付态度,看来不仅是认识梅洛,似乎还与他有过节。”

  “怎么?佳逸公子认得宗布少主……”云暮雪的语气并未显出有多么高看梅洛,这便令檎佳逸接下来的话更加无状。

  “他在檎溪谷客居多年,祖父与在下思想反正千机门不需要他,便几次三番重礼邀请他留在族中做长老,本来都要答应了,谁知又于一年前不辞而别。不想此番却突然现身阻止针对世子您的刺杀,他的消息倒是比万用屋还灵通,似乎也想显示自己的手段比万用屋高明。”

  云暮雪听后依旧不露声色,他淡淡地说道:“我幼时听父亲提及请宗布少主做军中幕僚结果被其婉拒之事,只当宗布公子肥遁鸣高。今日再听佳逸公子的这番描述,想来宗布公子孤高是孤高了些,倒也不是不知道瓦玉不可集糅之人。”

  檎佳逸并非愚鲁之人,他听出了云暮雪话中对梅洛的标榜之意,想要另行反驳,但是碍于云暮雪的身份又有些迟疑,语塞之际有小黄门前来通禀。

  “启禀世子,现有蹈焰族使节、千机门门主于玉带桥下遥跪请安。”

  “如此,在下就不多叨扰世子了。还请世子允在下跪安。”

  “也罢,公子新婚燕尔,我也不便强留你在此。祭祀典仪上再行攀谈吧。墨痕,替我送送佳逸公子。”

  檎佳逸由墨痕陪着出离牙帐,才走出去不过几十步,就听有人在身后叫他的名字。

  “佳逸公子,还请留步。”

  宗布梅洛自烟波楼上飘然落下,冷笑睥睨。

  檎佳逸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梅洛,他怔愣着连退数步,待看清楚梅洛散发跣足、身穿寝衣,一声“梅郎”终究是没有叫出来,他鄙夷地说道:“你果然是做了……”

  “公子慎言。不为我,毕竟华族盛誉不可轻易挑衅。”

  “你!宗布少主阻我归路有何贵干?”

  “那日你走的急促,我有些话没来得及讲。今日偶遇,不管你喜不喜欢听,我总要给咱们一个交代。佳逸公子,我是真的不在乎永远。人间世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所以我是真的不在乎什么白头偕老、至死不渝。但是!”梅洛顿了一下,身后吹窍之息徐徐,他确定他在听,“我向来寻得不是开心,所以一旦心悦谁,必要霸占他的全心全意。若非一心人,任凭多么爱我敬我,都休想让我与他人分享欢喜。与你的往事,就算是九分苦一分甜我也不打算抹煞,但是将来我定会遇到真心人,所以我让过去留在原地。从今以后,你我之间犹如此笛……”说着,梅洛拿出一支玉笛,只见他合掌微微发力,笛子便化为玉屑被薰风吹散。

  宗布梅洛,秉绝代之姿容、具稀世之俊美,却再也不将神思系在自己的身上,连自己所赠的笛子也亲手毁了,檎佳逸看着眼前人羞愤交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不顾墨痕还在旁边,忿懑地甩袖离去。

  “少主,”墨痕来到梅洛身前甚是庄重地说道:“目下日头初升,虽是季夏,阴凉处这青玉阶终究寒凉。您赤足立于其上,咱们世子瞧见了怕是会心疼不已。还请随婢子回楼内更衣。”

  梅洛笑得落落大方,说道:“多谢女官费心。”

  墨痕浅笑回应,领着梅洛绕至侧门、取道花廊回到烟波楼内。

  楼内,连才已经按照云暮雪的吩咐为梅洛准备好了崭新的行装,并且还有四五个侍女捧着漱盂皂豆等物准备侍候梅洛梳洗。

  梅洛欣然接受。适才小黄门的通报他也听到了,他不想与冥岚雨慢见面,因此打算尽快穿戴齐整离开烟波楼、离开繁花城。

  连才离开牙帐,到楼内来见梅洛。作为世子的常侍,连才从云暮雪三岁时就与他形影不离,云暮雪对梅洛的心意他看在眼中、了然于胸。世子在前面接见朝觐者,不让他在自己身边侍候,无非就是怕其他的下人慢待了梅洛。善于察言观色的连才看出了梅洛急于离去,且与自家世子不无关系。

  “少主要亲自去查刺客的身份?”梅洛接过连才递过来的青玉鞓带,回答道:“有这个打算。”连才略作犹豫后又说道:“据奴婢所知,段将军已在来繁花城的路上。若是刺客身后之人如此棘手,世子继续南下之路怕是危机重重……”梅洛明白连才的用意,内心闪过一丝挣扎,转而坚定地说道:“不论万用屋和千机门作何打算,我将知会一位故人暗中照拂暮雪接下来的行程,常侍不必担心。”

  连才表示理解地点点头,从侍女手中接过革囊准备亲手为梅洛系在腰间。“这里面装的是?”梅洛故意问道。“世子为您准备的琼珠百颗。”连才笑着答道。“一百颗?都够买下一架四乘的马车了。我一江湖浪客有什么花费需要这等巨资?”梅洛说着就要去解那革囊。连才见状急忙摁住他的手恳切地说道:“十七年间世子难得发自肺腑愿意与一个人亲近,还请少主成全。”

  “暮雪他对我……”联想到自己与暮雪相遇至今他的举动,梅洛此时还是疑心云暮雪对自己有狎佞之意。连才忙说道:“世子他自降生到如今,除了青麟阁和邀月山庄没有到过别的地方。相处最久的除了奴等下人便只是太子和郁离公子了……”

  “郁离公子是何人?”梅洛的眉梢挑了两挑。

  连才见状解释道:“郁离公子乃是夜氏家主的独子、世子的亲表弟。”梅洛将心放下,神情也恢复如常,连才继续说道:“太子与世子兄友弟恭,从不越礼;即便郁离公子亲近世子又生性活泼,世子也从不娇纵公子。加之世子天性寡淡孤高、爱洁成癖,能如此相待于少主您,足见世子的一片赤诚。少主不愿常伴世子身侧,世子也不曾有心强人所难。但是类如赠珠之谊,还请少主务必不要拂逆。”

  “我……我收下便是。”梅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对了,我听暮雪提到他在寻找一名从王府出逃的女官,常侍不如告知我这人的特征,我行走过处倒是可以帮着留意。”

  “哦,这件事呀,”连才的神情倏得古怪起来,“这等小事有图南去办,不敢劳动少主。”

  “小事?”梅洛心中暗道,“可看那日暮雪提及此事的神情不像是小事呀?是觉得江湖人士不靠谱,保守不了宗室秘辛?那为何还要找上边山月之流?算了,既然不用我,想这么多也是徒劳。”

  梅洛整理衣襟,抱拳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告辞了。暮雪那厢还请连常侍转达我的谢意。”说着,梅洛出离烟波楼纵身跃上对面宫殿的屋脊欲往东北方向而去。

  哪知他还没有走多远,就听有人呼喊他的名姓。梅洛向下方观瞧,只见玄除非立在玉带桥上向他招手。玄除非身边的正是冥岚雨慢。梅洛眉头紧蹙,他不喜欢冥岚雨慢,却不能不见玄除非。

  梅洛徐徐落地,冥岚雨慢和玄除非依次上前与他见礼。

  “少主……”

  玄除非刚要开口却被梅洛打断,“除非师兄不必客套。你既然在这里,想必已经从傀师口中问出了什么。多的我也不打听,只问你一件事,她的傀术是不是源自玉流宫?”

  玄除非没有吭声,反倒是冥岚雨慢恭敬地说道:“正是源出玉流宫。”

  梅洛点点头,淡淡地说道:“你们自去查你们的,不必管我。”

  “我等想请少主……”

  梅洛冷笑道,“我不会随门主前往千机门。当然,我也不会任由千机门被歹人荼毒。我一旦查出眉目自会让紫燕堂弟子通知门主。”梅洛还想叮嘱玄除非些什么,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玲珑香囊的吹窍之声,“暮雪?”他心里想着,不由得回身张望。

  冥岚雨慢和玄除非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看到云暮雪正朝着他们狂奔而来,身上还是那身接见他们时所穿的宫衣。

  梅洛急急迎上前去,一把扶住气喘吁吁地云暮雪。

  “暮雪你这是?别急,气息喘匀了再说话。”

  “这个给你……”梅洛低头看向云暮雪摊开的手掌,云暮雪递给他的是一支鹰骨笛,“我在父亲的手札中看到过,宗布家有一独门秘术‘六尘魔音十八部’,你没了笛子怎么能行?”说着,云暮雪干脆直接将笛子塞进了梅洛的手中,“笛子是父亲送给我的,世间只此一件。只是我用过,梅洛你别嫌弃。”

  “你这孩子,还真是……”鹰骨笛上残留着云暮雪掌中的温度,梅洛不禁对自己未向他辞行心生愧疚,“连常侍说你在此之前一直没有离开过宫苑禁城?”

  云暮雪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那我带你去个地方,你敢不敢跟我去?”

  “有你在,去哪都行。”

  “连常侍,日落之前我会将世子平安送回来,勿要担心。”向追着云暮雪而来的连才作出保证后,梅洛将云暮雪揽在怀中,“抱紧我,咱们走。”

  玄除非目睹眼前的场景,表面如常,但是心中对少主的担忧又增添一成。冥岚雨慢的心中也不平静,他见云暮雪此时面色红润,估计他已经恢复健康,猜到十有八九是宗布梅洛的手笔。亲眼目睹云暮雪对他如此亲昵,冥岚雨慢的眼中闪过一片嫉妒的阴云。

  “梅洛,我竟有些嫉妒你了。”听云暮雪这样说,梅洛感到有趣,假作嗔怪:“坤域圣虎的纯血后裔嫉妒我一个江湖浪客?世子殿下怕不是在拿我打趣?”

  “你我此时纵马疾驰,让我想到了前几次你所运用的你神行本领。寻常人快马加鞭也要两三日才能企及的地方,在你不过转身之瞬。当真是快意当前、洒脱如风。”

  “万里横烟浪。”

  “什么?”

  “我派轻功的名字。”

  “万里横烟浪,千山远天涯。意境好不缥缈。”

  梅洛笑道:“名字起的是不错,但是修炼的过程苦不堪言,暮雪大可不必艳羡。况且这世间还有比‘万里横烟浪’更凌厉的轻功。”面对云暮雪的疑惑,梅洛继续说道:“宗布一门的轻功只能排在第三。以往排在第一的是星海宫的‘幽风幻虚步’,不过一旦烟栖筠出关,相信她的‘波不兴’再也无人能及。”

  “烟前辈果真是武学奇才。也难怪……”云暮雪的欲言又止并没有引起梅洛的注意,他心中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武林中流传的一句歌谣:“‘烟竹本是婵娟刀,斩尽坤域无良客’。好在我与烟栖筠无论如何都不会成为仇人,有机会倒是可以向她讨教一二。”

  “梅洛、梅洛?你在想什么?”

  “嗯?我在想,你似乎并不好奇我要带你去什么地方……”梅洛收回思绪,笑着说道。

  “怎么会不好奇?只是太高兴,还不及向你询问。”云暮雪说这话时的语气虽然听起来很是真挚,但他其实真的一点儿也不好奇。他的心里已然满满当当的,再也没有余地。

  梅洛对云暮雪的心事一无所知,深信自己的突发奇想一定能切中这位世子的心弦。心下得意之际,不由得一抖缰绳,策马疾驰。煦风古道上鲜有人迹,两人一骑很快就抵达了云寅国的东南边境。

  “这里是赤虎军当年与玄羽国进行靖边大战的战场?”望着眼前遍布壕沟、碉堡残垣的战场遗迹,云暮雪吃惊又欣喜地从马上跳下来。

  “正是。”梅洛将马拴好,跟在云暮雪的身后说道,“景初五十二年,也就是靖边大战的最后一年,我随家父云游路过此地,我也是在那时第一次见到武安君。”此处地面坑洼、遍布沙砾,梅洛适时地扶住险些跌倒的云暮雪,“小心脚下,莫急。来,随我到这边来。”

  在一道残存的高大的城墙下边,云暮雪看到一排摆放有供品香烛的祭坛,祭坛的两边有两架小木车。

  “这是?”云暮雪疑惑地看向梅洛。

  “你看这些祭品都很新鲜吧?周边部落的人每逢节日,还有武安君的生死两祭都会来这里祭奠他。他们始终都没有忘记,是武安君和他的赤虎军历经三年的鏖战捍卫了他们的领地和妻儿,为他们换来永世的平安富庶。”

  对赤虎军战绩和父亲手札烂熟于胸的云暮雪自然是熟谙这段历史,可那都是镌刻在木简上的文字。此时此刻他亲身站立在这片父亲和将士们抛洒过热血的地方,看着祭坛上的一切禁不住热泪盈眶。

  梅洛显然不想只带给云暮雪这一点儿感动。他指着祭坛旁边的一架小木车说道:“知道那是什么吗?”

  云暮雪跑上前去,一番摩挲观察后,他兴奋地说:“这是父亲发明的穿云梯!”梅洛点点头,“你试着伸脚轻轻触碰车底的机括。”云暮雪照做,“咔哒”一声后,一架长梯向空中弹射出去。

  “穿云梯”是用一种只在檎溪谷生长的、韧性十足的竹子所制,平时层层折叠、装载在小木车上,战场上要用的时候伸展开来可直入云霄,用来爬城或是由弓箭手攀附在上面临空制敌,最是有效。

  他们二人眼前的这架穿云梯颜色已经褪化成暗褐色,很多折叠关节处用料崭新,应该是为了保持它的形状新近修补的。

  “这架梯怕是附近部落的贵宗特意从战场中保留下来的,修补的用料和手艺都十分的精细。暮雪你看这里……”

  云暮雪顺着梅洛的手指看去,在穿云梯的基座上隐约可见一行小字:武安君嫡长子暮雪景初四十八年冬月初六于牙帐中降生,君侯大喜,雪夜中亲制此梯……后面写的什么因为年久磨损已经看不清楚。

  “没想到,这架穿云梯竟然是武安君亲手打造的。”梅洛一边说着一边检查云梯是否坚固,“怎么样,想不想爬上去看看?”

  “想!”云暮雪用力地点点头,眼神中满是期待。梅洛上前为他将长衫款去,“去吧,我在后面护着你。”

  承欢父亲膝下的回忆、幻想中父亲指挥千军万马的场景在云暮雪的脑海中交织穿梭,百余阶的长梯,他在不知不觉中便爬到了顶端。极目远眺,无论是远处的群黛还是近处的翠谷,尽收眼底。

  “这就是父亲为雪虎后裔打下的江山啊……霜蹄蹴踏一敌万、回看落箭白骨枯……从赤奴关到孤山、从邸山到幽火城、贯通龙丘与通衢,与苍梧、玄羽、金竹修订盟约永不相扰……”

  “你……”看到云暮雪红了眼眶,梅洛有些不知所措。他本意是带久居深宫的云暮雪来武安君取得大捷的战场散散心,却对少年郎睹物思人的悲恸毫无准备。“唉,看来我终归是不解语的粗鲁人。”梅洛暗暗自责,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逝者已矣,暮雪且自宽心。想来你弱冠之年便可获封爵位,凭借你的灵心慧性到时必有一番经天纬地的作为,直取碧海揽月城指日可待,定然不会辱没武安君的英名武魂。”

  云暮雪的心倏地一痛:“是啊,谁都不能辱没父亲的英名武魂,尤其是我!所以梅洛,我的喜欢再浓烈,却只能是你生命中的过客。”他将心绪平复再三,换作一副感激的笑颜:“将来的某日,我一定不会让父亲失望。梅洛,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我会永远记得今日。现在,送我回行宫吧。”

  返回繁花城的路上,云暮雪显然还是满腹的心事,不知在思量什么,一句话也不说。梅洛也不打扰他,只是默默地充当他的骑士。

  日落时分,他们来到行宫的宫门外。梅洛从马上将云暮雪抱下来,“你……”两人同时开口。云暮雪嫣然一笑,“梅洛请讲。”梅洛的心中泛起想要抚摸云暮雪脸颊的冲动,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你不用担心前往孤山的行程会不安全。”云暮雪点点头,“我知道。还有呢?”梅洛有些窘迫,“没有了,回去吧。”云暮雪有些失望地攥了攥拳,“如此,便告辞了。”

  云暮雪穿过宫门,强忍泪水,步履沉重地踏上玉带桥,他一瞬间突然想起了梅洛对檎佳逸说的话——

  ……我是真的不在乎永远。人间世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所以我是真的不在乎什么白头偕老、至死不渝……我向来寻得不是开心,所以一旦心悦那人,必要霸占他的全心全意。若非一心人,任凭多么爱我敬我,都休想让我与他人分享欢喜……但是将来我定会遇到真心人……

  云暮雪猛地停下脚步,自言自语道:“他不在乎永远、要的是一心一意。而我,我不奢求永远我也给不了永远,但我到死都只会钟情于他,无论他心中有没有我。我要告诉他,对!我要让他知道!即使他的良人另有其人,我的心意他必须知道!如此任性这一遭,便是死也无憾了!”

  梅洛将借来的马匹还给行宫卫士,正要离开,听到身后传来云暮雪的呼喊声。他应声驻足,却没有迎上去。

  “梅洛,我有话相告。”云暮雪深吸一口气,“榷场那日晨光熹微、烟尘恹恹,转眸间我撞见了你。你恰似素梅馥舒,暄妍、潇洒,且……寂寞,于是我便想,我若真是雪,当作梅心中的一点雪。”

  甚是动情的一番表白从华美孤高的王世子口中娓娓道来,梅洛心中难免涟漪。可突然,他的脑中冒出白幽寻的那句话——“那你可知他此番南下还要去孤山纳娶蹈焰族的公主为侧室。”

  于是,梅洛冷笑道:“暮雪,我一早就在想,你看出我不好婵娟,所以就有心娈幸于我……”

  “不是的!困居青麟阁十四年、邀月山庄三年,所以我没机会沾染狎亵男色的癖好,女色我也是不曾亲近过。寒潭疗毒那晚,我已然心意昭昭,新雪覆素梅,我抑不住、也的确不想抑,但那绝不是在亵渎你!”

  看到他惶恐泫然的样子,梅洛有些不忍心,“就算你没有邪念。可是我们……”

  “我都懂。使命、身份、天性……我都明白的。我之所以别时相告,绝不是怀有非分之想。毕竟霁后春来,空留浊水……我唯愿此后经年,你醉卧闲月时,能忆起流霞滋味!”

  云暮雪眸中清澈的泪水,令梅洛颈背隐隐作痛,以至于他没有去仔细思索云暮雪的话。长舒一口气,梅洛温柔地注视着云暮雪:“好,我会记住的。非花非蜜,那是一缕独一无二、新雪的滋味。”他上前一步,轻轻地捏了一下云暮雪的手腕,“无论怎样,上一辈的交情摆在那里……暮雪世子,前路多多保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