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梅洛>第八章 浓情秘绪

  幽香飘来,是雪魄奇花……

  浑身裹满药布的风弄铁,勉强睁着一只眼睛,看着业火无情在床边为自己配药。他回想起小的时候,被风静舒拣回龙丘治伤的情景。那时的业火无情见风弄铁伤得严重,便让出自己的雪魄百草膏,在风静舒的指点下为他制作汤药。

  “宫…主……,属下、属下无能!”风弄铁无力地攥起拳头,满目的泪光。

  “大计始作、胜败未分,弄铁不必颓丧气馁。来,先把药喝了。”

  喝罢了药,风弄铁强忍着撕心的疼痛重新躺好,“宫主,边山月被宗布梅洛宰了。不知那执失昉……”

  “本座亲自去找。顺便会一会宗布梅洛!”捣药的玉杵在业火无情的手中化为齑粉。

  “那厮厉害得紧,宫主您务必要带上反刃焚欲。”回想与宗布梅洛打斗的一招一式,风弄铁知道若不是宗布梅洛要搞清楚自己身份,恐怕连三十个回合自己都抗不过去。

  “哼,再厉害还能敌得过本座的破天扶荒掌吗?”

  “宫主神功大成自然是胜他两成。但是那厮可以隐藏内力,而且白幽寻和燕归祠并未作壁上观,也不好对付。”

  业火无情沉吟片刻,眸中闪过一丝阴森,说道:“咱们的仇人还未死绝,本座自然会审慎行事。”

  “宫主说得对!不杀了烟栖筠为静舒夫人报仇,我死不甘休!”

  “对、对,就是这样呀,弄铁啊。若不是静舒夫人,你我早就冻饿而死、连路边的野狗都不如。如今我们活着,而那么美好的她却死得那般凄惨。在将仇人挫骨扬灰前,我们绝不能死!”

  “但是,宫主,笼月她……当真是被活捉了吗?”

  业火无情点点头,长叹一声,“负责善后的兄弟亲眼看到燕归祠把她带去了轩辕窟。”

  “什么!那、那不是玄狐堂在南境的分舵吗?难不成……”

  “不止是白幽寻、燕归祠没有袖手旁观,恐怕玄除非也会在得到消息后从远在千里之外的曼衍学宫赶来。只是不知道这些千机门的老家伙是冲着宗布梅洛的情面,还是担心千机门毁在冥岚雨慢的手中。”

  “笼月落在冥岚雨慢的手中不过一死。落在玄除非的手中就……”风弄铁不敢再往下想,痛苦地闭上眼睛。

  “玄除非,你个老狐狸!老子累得个半死,你却坐在这里优哉游哉地喝茶纳凉。”

  “白世兄言之有谬。小生我还不到而立,可当不起一个‘老’字,顶多是只小狐狸。看您这一身的尘土,怕不是进山挖洞去了?”

  “嘁,胡吣!遇上邪性的东西了——傀术。这类奇技淫巧你肯定感兴趣。这不,归祠抓了个活的,关在你这轩辕窟的地牢里。”

  白幽寻正说着,燕归祠从地牢回到了正厅,她乍一见玄除非心中真是又惊又喜。但是碍于屋内还有几个炽兕和碧枭堂的弟子,她不好说旁的,只是上前借着白幽寻的话继续向晚来的玄除非陈说情况。

  “抓住的是个女傀师。说不好武功的来路,但是傀术技法诡谲。我从她身上把这个拆下来了……”说着,燕归祠将一个沾满鲜血、酷似陀螺的东西扔在桌子上。“接下来就看玄堂主的手段了。”

  玄除非并没有去看那个物件,他轻摇羽扇语带不屑地说道:“需不需要小生、要小生做什么,该是门主下令,再不济也是左右护法传令。燕堂主最好是找对位次好生安坐。”

  面对玄除非的冷言冷语,燕归祠并不气恼,她很知道玄除非的脾性和用意,便真就落座不再说话。

  “你呀你,仗着自己是师兄总爱欺负归祠,说起来她还比你年长几岁呢,你真是一点儿都不讲情面呀。”白幽寻讪讪地打趣想要缓解尴尬。

  “世兄您真是老糊涂了。咱们千机门百年以来,什么都可以变,唯有两样不能变。一是祖师爷创立的清风皓月剑,第二就是八八六十四条门规。依据门规可从不以齿序、情面行事……”

  “哈哈哈哈哈,不愧是玄狐堂堂主……”一道内劲深厚的笑声从院外传来。屋内众人无论身份、年龄纷纷起身半跪于尘埃,垂首行礼:“属下恭迎门主驾临!”

  月白色身影一晃而过,头戴魌面的冥岚雨慢施施然在堂上正位落座。紧跟在他身侧的乃是千机门右护法冥岚雨浓,也是冥岚雨慢的胞弟。“哈哈哈,不愧是除非师兄,睿智懂礼。经年不见,依旧是翩翩公子。”

  “门主过誉了。”玄除非的声音中透出沾沾自喜。

  短暂的寒暄和安抚后,冥岚雨浓将寻常弟子遣退。面对三位堂主,冥岚雨慢直言道:“当下宵小作乱,不仅向少主发难,还杀害门中弟子几十人,右护法请将详情报来。”

  透过冥岚雨浓的讲述,才到南境的玄除非得知自己心心念念的少主此时正陪在世子云暮雪身旁,他的内心不禁涌起一丝担忧。同时他也知道了冥岚雨慢身边的三位大红人——左护法元无有以及炽兕、碧枭的两位堂主为何没有来,他们三人正协助万用屋在繁花城善后。

  万用屋自打北猎赤髓、东取海髓折损了大批得力干将,在这急需补充能人异士的档口,元无有机缘巧合结识了“银羽御庑将军”段尘缘,两人几番交往下来十分投契,知无不言的结果便是由元无有牵线、冥岚雨慢亲自训练并选拔人手为万用屋补充羽卫和杀部,这些后备力量皆出自炽兕堂和碧枭堂。

  冥岚雨慢之所以没有纳献白蝠、玄狐和紫燕三个堂口的人,一是因为这三个堂口无论是堂主还是弟子皆是自其上历经两代沉淀下来的精英,不仅是千机门的根基所在,更握有千机门的所有独门武功秘术和黑白两道的人脉资财。将这些毫无保留的用来向王廷献媚讨好,差一差,不论是被万用屋吞掉还是激起门内反骨,自己连同千机门便都没有退路可言了。

  炽兕堂和碧枭堂的弟子一多半是冥岚雨慢的母族遗民子弟,另一些是元无有网罗的徒众,顺从他二人的驱使不说,一旦其中有人得到万用屋的重用,他们便算是坐实了王廷这个靠山,称雄武林也好、控制水陆码头也罢,自然是有无尽的便捷。

  然而数月以来万用屋和千机门遭到不明来路之徒的袭扰,不仅让他们死伤甚广,对家明摆着还要刺杀宗室贵胄。若再无动作,冥岚雨慢和元无有的如意算盘势必要折戟沉沙。当然,召集白幽寻三人、尤其是远在曼衍学宫的玄除非前来聚首,是无法用这样的说辞的。冥岚雨慢很清楚,别看玄除非表面上唯自己马首是瞻,若不是为宗布梅洛他是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来南境的。更何况,从冥岚雨浓收集到的零星情报来看,对家似乎与前代有仇;而作为前代关门弟子的冥岚雨慢对此毫无头绪。

  “大致情形便如右护法所言。白堂主、燕堂主,可有什么补充?”

  白幽寻略作沉吟后说道:“从内力到招术,少主和我皆认为他们的功夫出自五墟宫。但是……”

  “但是五墟宫在永兴元年就被剿灭了。”玄除非感受到白幽寻的目光飘向自己,便自觉地将话接了过来,“确切地说,五墟宫是前代、‘婵娟刀”烟栖筠还有小生我,在武安君云鸿疏的襄助下剿灭的。烟栖筠找上前代时说的是要追回星海宫丢失的秘宝,故而前代事后叮嘱小生为保星海宫颜面不要对旁人特地提及此事,包括在座的诸位。”

  “若他们真是五墟宫的余孽、执意为门人复仇,确可解释他们为何要刺杀世子和少主。只是他们缘何要劫掠并刺杀火烈大宗呢?”

  “门主何必在此冥思苦想。将那生擒回来的傀师交由玄堂主,堂主威刑肃物,还怕问不出隐情吗?”冥岚雨浓言辞恳切地建议道。

  “本座自是知道玄堂主的手段。只是堂主远道而来不及洗尘却要劳心费力,本座……”

  “哎,门主说得哪里话来。我等习得雕虫小技此时不用更待何时呢?”言罢,玄除非便独自前往地牢去见风笼月。

  燕归祠和白幽寻对视一眼,他们都很清楚,除非对方是无欲无求的大罗神仙,否则无人能扛过玄除非的堕影针法,从女傀师口中套取出情报不过是一个时辰与两个时辰的区别而已。与其到时被冥岚雨慢找些不尴不尬的理由“请”走,不如现下就识趣地主动回避,反正该表的忠心以及通过实际行动做到了。于是素来看不惯且不服冥岚雨慢的燕归祠先站起了身。

  “门主容禀,我此次下山本是应邀参加林檎族的婚礼,如今事闭,我也该回去了,毕竟祠堂不能无人守护。”她刚说完,白幽寻也站起来表示要回枫露镇,很多受伤的弟子在白蝠堂的屯所疗伤,他不好不回去尽地主之谊。

  “这……”冥岚雨慢故作犹豫,假意不舍,“本座明日要去拜会少主,两位堂主不与本座同去吗?”

  “在婚礼上已见过啦。再说,少主孩子心性,最是讨厌长辈的唠叨,我就不去烦他了。”燕归祠则冷着一张脸说道,“少主不喜女色,见了也没有。”

  冥岚雨慢闻言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既是如此,本座便不强留两位。燕堂主,还请你广发飞花令,命紫燕堂弟子在各处警戒,但凡有不利于我千机门的、事无巨细皆须报于本座知晓。”

  “是,谨遵门主法令。”

  燕归祠要走,冥岚雨浓坐不住了。自十五岁初见,冥岚雨浓便对这位比自己年长的美艳女侠心生爱慕。不明实情的人都以为燕归祠是个喜好少年郎的风流女侠,并且喜怒无常、心狠手辣。作为为数不多知道燕归祠过往的人,冥岚雨浓自认为了解真实的燕归祠,对她的痴迷与日俱增。今日一见,距上次云门山一别已有三个月之久,他本以为门中出了这么大的事,燕归祠应该会留下协助兄长,自己便可趁机与她多盘聚些时日。可谁知刚刚见面一个时辰都不到,燕归祠就要走。冥岚雨浓不想再经受相思之苦,他决心去找燕归祠。

  “雨浓!你要去哪里?”

  此时大厅中再无他人,冥岚雨慢直接叫出了弟弟的名字。

  “我、我想去送送两位堂主。”

  “哼,你要送的不会是白幽寻吧?”冥岚雨慢忿忿地站起身直视弟弟的双眼,“你我一母同胞、朝夕相处,我会不知道你的心思!自打走进这间屋子,你的一双眼睛就没有离开过燕归祠。雨浓,你少年成名、霞姿月韵,要什么样的贵宗淑女没有,为何非得追着一个喜好弄玉偷香的弃妇不放,还是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要知道你可是冥岚族的……”

  “兄长,别说了!今时不同往日,还提什么冥岚族。难道你不是坤域第一大帮派千机门的门主、我不是躬持法令的右护法?说好听的是江湖少侠,论及本质不都是绿林贼匪吗?我们这样的一群人哪个不是不拘小节、嗜杀成性?怎么还效仿华族讲究起贞洁来了?有必要吗?不觉得虚伪无聊吗?”

  “你!好、好!跟我论江湖道是吧?论江湖道你更不能对她动心思、你们绝不能在一起!她是我的大师姐,你是不念先生的徒弟,你们差着辈份呢!别忘了门-规-”

  “门规?”冥岚雨浓哂笑着贴近冥岚雨慢,压低声音不屑地说,“兄长,谁都有资格拿门规训诫旁人,唯独你没有资格,不是吗?你是如何得到这个原本应该属于玄除非的门主之位的,你我心知肚明。更何况我与你不同!我既爱一个人定会发之于情止乎于礼,若非两情相悦绝不会使用下作手段作出逾矩之事……”

  “你给我闭嘴!”冥岚雨慢恼羞成怒,竟拿出避水刃抵住了弟弟的咽喉。

  冥岚雨浓不畏惧也不躲,他继续嘲笑自己的兄长:“我是你的亲弟弟,你真要杀我吗?冥岚雨慢,你当真要忤逆阿爹的遗愿吗?”冥岚雨慢一听这话,持刀的手无力地垂在了身侧。“所以,你别再做拿门规钳制我这么可笑的事。”冥岚雨浓后退了几步,“门主,只要你不插手我与燕归祠之事、只要你不伤害她,我不会离开你,我会继续帮助你坐稳这个门主之位。”说罢,冥岚雨浓拂袖而去。

  从地牢回来的玄除非堪堪错过了适才这场兄弟险些反目的好戏。看到屋内只剩门主一人,他正要问其他人的去向,冥岚雨慢先开了口。

  “看师兄的面色,定是问出了些有用的消息。不过不用着急说,天已放亮,请师兄随本座往行宫去给世子请安压惊,顺便将少主接回来。咱们可以在路上谈。”

  玄除非无所谓地点点头,然后低头看向自己沾满血污的前襟,“不过门主得先容小生换一套新衣衫。”

  “世子您看,这套衣衫无论用料还是绣工都不比宫中女官的手艺差呢。您再看这晴雪笼梅的花样儿,与您箭袖上的刺绣相得益彰,好似一对儿呢……”

  “嘘,伴伴你轻声些,别吵醒了梅洛。”

  “哦,是是是。”连才会意,立马压低了嗓音,“您要不要再看看这几只革囊?”

  “绣了虎纹的梅洛怕是不会接受,他若佩在身上恐怕也徒增麻烦,不好。鸟虫之类再惟妙惟肖都与梅洛的气质不配,不好。梅者兰者虽雅,可若是遇到熟识之人,难免会让他们觉得梅洛自视太高,也不好。等等,这一只……绣的是蒲苇吗?”

  “回世子,正是蒲苇。”

  “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云暮雪眸中泛起涟漪,“就选这只吧,淡雅得体。”

  “是。您看是填些金叶子还是?”

  “金叶子又沉又不经用。放一百颗琼珠,再放些零陵香进去。”

  “呵……琼珠一百颗,真不愧是云寅国世子的手笔呀……”烟波楼顶楼,梅洛其实早醒了,听到云暮雪与他的常侍在给自己准备穿戴用品,便索性躺着等待。

  “没想到呀,世子殿下年龄不大酒量不浅。”

  梅洛揉揉因为宿醉而发胀发酸的太阳穴,随着视线愈加清明,昨夜云暮雪以口渡酒的场景逐渐在他脑海中回笼——

  【“梅洛,你可知这世间有一种酒器,可以让十五年的醉流霞散发出三十年陈酿的香气吗?”

  “是皮杯儿。想试试吗?”

  “梅洛,如何?此处无有诗句吗?”

  “白色小於菟的皮杯儿……非花非蜜,”梅洛的纤指轻轻地摩挲着双唇,“那是一缕……”】

  梅洛被内心不经意泛起的隐秘想法吓了一跳,他急忙撑起身子坐起来,不想指尖碰到了一个冰凉的物件,他侧身去看,“这不是我装泠香丸的白玉小瓶吗?……只剩两颗了。”梅洛想着便探手往怀里去找,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瓶子。自怀中取出的这瓶满满当当一粒都不曾用过,“这瓶是我新配的,那这瓶……”梅洛不禁笑了,“怎么就到了你的手里呢?还贴身带着。”

  梅洛手中攥着白玉瓶,重新躺回玛瑙枕,“他对我……可是,他那时的眼神分明……唉,我想这么多做什么呢?再如何的俊逸可人也不能碰,想我堂堂宗布少主又不是什么色中饿鬼,总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啊。醉流霞品尝过了,去见母亲之前,还是应该去查实五墟宫和他们所修武学的根源到底是不是……”

  突然,一个熟悉的姓名自楼下飘上来打断了梅洛的思绪。

  “启禀世子,林檎族少主檎佳逸依例前来给世子请安,现已到行宫玉带桥。”

  “知道了。楼中有贵客安寝,你等在楼外支起牙帐,将碧纱橱移出去。凡请早安者,均带往那里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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