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哪里啊?舒舒一个激灵地坐起身来,她身上盖的天蚕丝薄被因她的动作直接滑落在床,此时舒舒的小脑瓜犹自迷迷糊糊的,只有那一双乌黑的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来转去。

  帷帐外的值守宫女一直留意着顺妃娘娘是否醒来,此时听到一阵细微的动静,便猜测顺妃娘娘应该是睡醒了。

  彼时正值黄昏,九洲清晏的寝宫内还未掌灯,只有一缕缕即将落日的余晖透了进来。宛若薄纱的金红色漫天流霞洒在明黄色的龙帐里,晴丝袅袅,暄光骀荡,映衬地寝殿内的摆设装饰更加雅致斐然,一看就知晓这是帝王的寝宫。

  就在舒舒的脑袋还处于发愣时,明黄色的绣五彩云蝠金龙鲛绡宝罗帐被轻轻掀开,大宫女平雅淡然轻柔的声音响起:“顺妃娘娘,您醒来了?”

  舒舒没有应声,她的面容上依旧泛着一丝困意,还没有完全清醒。见平雅走了进来,舒舒只是对着她软绵绵地点了点头,随即舒舒趿着鞋绣鞋下了龙榻,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

  平雅见状,忙招手示意殿外的几个小宫女进来,她们手上一一捧着金盆、巾帕、还有新制的妃嫔宫装等洗漱装扮物品。舒舒懒洋洋地坐到梳妆台前,由着几个小宫女伺候着洗漱,接着又换了一袭珊瑚红蹙银线绣竹蝶纹长纱袍。

  不过舒舒扬手制止了宫女们给她的脸蛋再上妆,脂粉不施,只素着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她乌黑靓丽的一头秀发也只是松松地挽成简单的云髻,簪了之前戴的玉雨梨花葛纱绢头花,亦是丰姿冶丽、娉娉婷婷的仙姿玉貌。

  舒舒接过平雅递过来茶盏,喝了半杯温热的大红袍茶水后,这时候浑身疏疏懒懒的舒舒,才稍稍提了些许精神,她单手撑着脸颊,笑眯眯地看向平雅,声音娇俏十足:“万岁爷呢?他在哪里呀?”

  平雅立即屈膝应道:“回娘娘,皇上此刻应该是在清绘阁里。”清绘阁也是一间书房,然则和日常处理政务的御书房不同,这间书房更像是雍正皇帝的私人小工坊。

  在平雅的带领下,舒舒漫步过一圈的抄手游廊,来到清绘阁。最先映入到舒舒眼前的,便是阁楼庭院中的一个西洋式石雕小喷泉,喷泉中央站立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铜梅花鹿,它高高昂起鹿首,然后从头顶的鹿角中不断喷出八道波光粼粼的水柱。

  穿过庭院,舒舒拾级而上,绕过一座巨型石雕屏风,方才见到清绘阁的“庐山真面目”,只见这座阁楼是二层檐庑殿顶,屋顶的上方覆盖着蓝绿两色琉璃瓦,窗户皆为钟刻百锦窗,镶嵌着透光的琉璃。

  即使在黄昏时分,阁楼中亦是明朗如昼、熠熠生辉。室内的装饰陈设,和舒舒当初在养心殿见过的“泓樾书屋”相差无几,四周都矗立着和整面墙齐高的黄花梨木嵌玻璃多宝格。

  但琳琅满目的多宝格上,摆列的物品不止是有圆明园的精美烫样,还有各中淡雅素色的瓷器,轻薄如翼、釉质如玉,如一幅幅清逸水墨画般,洗涤着庸俗之人的审美。

  舒舒那里也收到过万岁爷派人送过来的各色瓷器,都是一派的胭脂粉、松石绿、天蓝色、霁蓝色、柠檬黄等极简素雅的风格。舒舒最喜欢的便是其中一套松石绿的瓷器,与绿松石自然细腻的色泽相似,能带给人一种特别清新脱俗的美,用着它们就仿佛置身于那郁郁苍苍的竹林中。

  “顺妃娘娘,你的鞋子是黏在书房门口了吗?还不进来。”温醇悦耳的声音悠然传了出来,清越的嗓音中还隐隐携了一缕浅浅的笑意。

  舒舒闻声望过去,就见万岁爷阔步走出宽大的紫檀木龙云纹书桌,他身上的穿着依旧是之前的月白色缕银线长纱袍,此时霞光照影,照着他全身也晕染了一层淡淡的金红色余晖,反衬地让万岁爷俊美冷肃的五官,愈发得呈现出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润清雅。

  他脚踩着青缎绣金龙花纹朝靴,仪态端然、潇洒自若地从容迈步,挺秀高颀的体态流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威赫卓然。万岁爷此时此刻款款地向舒舒走来,落在舒舒眼里,比多宝格架子上那些精雕细琢过的瓷器更加完美。

  转眼间,万岁爷就走至舒舒面前,舒舒下意识地福了福身。万岁爷连忙把舒舒搀扶起来,脸上是掩不住的惊讶神色,他唇边扬起一丝戏谑的微笑:“顺妃娘娘,难得见你给朕行礼啊!”

  舒舒扶着他的手顺势站直身体,她仰起脑袋,就看到了万岁爷眼底的调侃之色,舒舒斜睨了他一眼,潋滟眼波横流,她嘟了嘟小嘴,娇嗔反驳道:“臣妾对您一向是端方持礼,必恭必敬啊,万岁爷你莫要冤枉臣妾噢。”

  皇上凝神瞧着她,见她未施脂粉,如凝脂雪白的小脸,宛若多宝格架子上莹润透亮的白瓷,精致娇媚的绝美五官虽然少了分浓妆后的明艳张扬,但这样芙蓉花般的秀雅面孔,愈加让皇上心动神驰。

  对于舒舒反驳的话,皇上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展开手臂搂住舒舒的细腰,用额头轻轻触碰了下舒舒的眉心,脸上的笑容溢满了温柔和宠溺:“是朕不好,冤枉了我的舒舒,我的舒舒是最规规矩矩、彬彬有礼之人。”

  “嗯嗯,你能认清自己的错误,承认我的优点就好。”舒舒扬起小巧的下巴尖,倨傲十足地说道。她望向万岁爷的澄澈双眸里是一片亮晶晶,显眼地透露出几分窃喜和得意之色。

  皇上淡定地点了点头,凝视着舒舒的目光里皆是似水般的柔情,他笑吟吟地牵起舒舒的手,走到紫檀木龙云纹书桌旁,然后曲起手指叩了叩桌子,温言道:“舒舒,你来瞧瞧这些字,看看喜欢哪个?”

  舒舒依言配合地垂首盯视,便看见桌子上有铺了一张细薄光润的澄心堂纸,宣纸上是文雅舒展、飘逸流丽的五个大字:瑞、珍、淳、昭、嘉。

  什么意思啊?舒舒盯着这五个大字,好像都是寓意美好的文字。但她脑袋仍旧是一头雾水,她是认识这几个字念什么,也大致明白是什么意思,可万岁爷为啥要让她选出最喜欢的?

  见舒舒一脸疑惑、两眼放空的样子,皇上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舒舒身后将她密密实实地抱住,蹭了蹭她粉嫩的脸颊,缓缓说道:“这五个字,都是朕思索良久的封号。当初你的封号‘顺’字,朕是随意拟的,‘顺’的寓意也很好,也是希望你能一生顺顺利利、万事如意。”

  舒舒紧紧贴着万岁爷温热坚实的胸膛,莹润的脸上霎时漾起一抹如胭脂的羞涩红晕。此时她听着万岁爷说的话,更加迷惑了:“对啊,我看‘顺’就挺好的啊,不用换另外的封号啦,不然别人称呼我为瑞妃、珍妃什么的,我还不习惯呢。”

  还有这珍妃,好像是清朝末期……呃那个光绪帝的宠妃,因为慈禧太后对她一些大胆妄为的思想行为甚是厌恶,于是放纵底下的太监刁难折磨她,最后逃跑的时候,慈禧还吩咐手下,把珍妃投入到幽深窄小的水井里,一代佳人就此香消玉损。

  舒舒使劲晃了晃脑袋,不不……不,这个“珍”的封号有点悲催,她是绝对不要的,嗯嗯……还是她“顺”的封号比较好。

  皇上无言地看着舒舒陷入沉思的样子,他放开箍住舒舒的手,将她的身子轻轻转过来再揽抱进怀里,盯着她柔软嫣红的唇瓣,皇上情不自禁地低头浅啄了下,眉眼间皆是愉快的神色:“朕觉得瑞妃、珍妃很是适合你,‘瑞’是祥瑞之兆,寓指吉祥如意,‘珍’则有掌上明珠之义,朕呢……视你为珍宝。”

  说到这里,万岁爷顿了下,伸手轻柔地摩挲着舒舒柔嫩的脸颊,他嘴角勾了抹笑,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朕之前给你拟的封号‘顺’,是想着你们几个新入宫的秀女,尤其是你,不能依仗着是太后外甥女的身份,恣意惹是生非,最好是在后宫中能够安安分分、谦顺恭谨地待着。”

  珍宝?万岁爷真的视我为珍宝吗?舒舒只听得万岁爷前面对封号的话语解释,后面什么要安分守己、恭恭顺顺地待在后宫,是完全没听到脑子里。

  舒舒舔了舔瞬间有些发热发干的唇瓣,自己念叨了下“珍宝”这两个字,蓦然觉得身后属于万岁爷隽永舒朗的沉水香气息四面八方向自己涌来,这般想着,舒舒的脸蛋是越发红通通了。

  舒舒深吸了口气,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她沉吟下,娇声哼哼道:“掌上明珠是指父母非常疼爱自己的女儿吧,小悠悠才是你和我的掌上明珠呢。”

  闻言,皇上的嘴角微微上扬,深情专注地凝视着怀里的舒舒,定定地注视着她一张一合的娇嫩唇瓣,还有粉粉润润的脸蛋,散发着香甜可口的气息。

  皇上忍不住亲吻了她柔嫩的脸蛋一口,方才徐徐说道:“掌上明珠最早就是用来表示——男子最钟爱的女人,后来才引申为把女儿当明珠一样宠爱。不过无论它是什么意思,舒舒你都是朕最珍爱的女人。”

  掌上明珠……最钟爱、最珍爱的女人,舒舒一脸愣愣的,她无声地呶了呶嘴唇,在心里头默默地将万岁爷所说的话,又对自己倾诉了一遍。这一刻,她的心中似乎慢慢被万岁爷的脉脉温情填满,满到都快要溢出来了。

  嗯……舒舒不由得咽了口唾沫,经过万岁爷这么一说,“珍”字确实是很美好,不过有珍妃这个“前车之鉴”,哦不对,应该是“后车之鉴”,舒舒还是不喜欢“珍”的封号。

  舒舒缓缓看向万岁爷,黑白分明的杏眼亮澄澄的,转动了眼珠子想了好几息,有了……舒舒心中倏地一亮,然后她伸出手抓起搁置在掐丝珐琅海水双龙笔架上的御笔,把澄心堂纸上的“珍”字给划掉。

  舒舒身旁的皇上一直含笑注视着她,见舒舒把“珍”字划掉,皇上虽有些疑惑,但还是默不作声地继续瞧着她,只见舒舒低垂着小脑袋,莹白清丽的小脸极为认真,她提着毛笔,在划掉的“珍”字旁边,郑重其事地写下一个“禛”字。

  见此,皇上微微皱了皱英眉,看着舒舒正色敛容的样子,他眼神闪了闪,一时间心中有些思绪起伏。他幽暗深邃的目光落在舒舒写得工工整整的“禛”字上面,舒舒是想要“禛”字作为封号吗?但是把他名字作为妃嫔的封号,实在是不太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