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殿内极其安静,没有了三公主和六阿哥的嬉闹声,只剩下碗勺相互碰撞的清脆瓷器声,皇上和贵妃各据圆桌两边,贵妃看着眼前的帝王兴致索然的样子,莞尔一笑道:“看来臣妾的手艺终究是一如既往,没有一点进步。”

  皇上放下碗筷,瞄了贵妃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哦……居然是贵妃娘娘亲自下厨,这味道还是可以的。”虽是肯定的话语,但他的语气淡然,听不出话语中有对贵妃厨艺的赞美。

  贵妃默不作声地望着皇上,直到宫女们撤下膳桌,给二位主子奉上大红袍冲泡的茶水后,两人才开始交谈。皇上抬手端起方桌上放着的银白点珠流霞茶盏,凝视着杯中袅袅散溢的馥郁茶香,他悠然喝了一口,叹道:“茶是好茶,难得你用这茶来招待朕。”

  贵妃也跟轻轻啜了一口,听到皇上感叹,嫣然一笑道:“皇上难道还在记怨臣妾,以前只让侍女泡普通的茶水给你喝?”

  皇上点点头,十分坦然道:“无论谁在你这里,都讨不了好。喝你这一杯茶,不知要朕怎么回报?”

  贵妃嘴角带着一丝嘲弄的浅笑:“皇上错了,不止是一杯大红袍茶水,臣妾还给皇上准备了一壶黄柑酿,只可惜皇上您不赏脸。”

  皇上看向圆桌中间,桌上已没有了杯碗盘碟,只孤单单的白釉青刻花酒壶和两只酒杯被留下。贵妃盈盈起身,执起酒壶在白釉青刻花酒杯中倒入色如琥珀、清澈纯净的黄柑酿,顿时醇厚悠长的酒香弥漫于一室。

  “皇上,请。”贵妃捧着酒杯递给皇上,见皇上不接,自己也斟了一杯举在手中,她的目光依旧清冷如霜雪,只唇边漾起一抹媚笑:“也对,没有丝竹歌舞助兴,再好的酒也是无滋无味的。皇上可知道臣妾最爱弹的是哪一首琴曲,皇上如若答对,那臣妾就弹奏一曲,为皇上助助兴。”

  皇上站起身,恍若未闻她话中之意,神色带着疏离的客气,淡薄一笑道:“喝酒伤身,贵妃有兴致的话,倒是可以对月独酌一番。朕先回去了,就不打扰贵妃了。”话落,皇上吩咐苏培盛,摆驾回养心殿。

  “四爷……”贵妃轻轻唤了一声,皇上的身体微微一震,身后沁香的温香软玉紧紧环抱住他的腰身,贵妃的声音含着难以宣之于口的失落和委屈。

  候在门外的苏培盛诺诺应道,旋即躬腰飞速奔进了殿内,哪里能想到看到帝妃亲密相拥的一幕,他的面上不由得露出几分尴尬神情,呆若木鸡地站了一会儿,苏培盛默默低垂着头,蹑手蹑脚地退下了,并贴心地把两扇门阖上。

  皇上的手覆住女子肤如凝脂的玉手,那只手灵活地掠过他的腰身,又离开了,没等皇上回过神,女子的手和男人的大掌十指相扣,在男人手心滑过一圈后,留下了两颗圆润的珠子。

  那是两颗刻着字的金丝楠木珠子,仔细一看是佛家六字箴言中的“叭”和“咪”二字。皇上不觉有些失神,他的眼底露出几分怅惘,轻声说道:“语蓉,今日不是你的生辰,怎送我这两颗珠子?”

  这一刻,他们俨然是雍亲王府的四爷和侧福晋,皇上回到过去,情不自禁地唤起贵妃的名字,习惯自然的以我自称,仿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隔阂并不存在。

  “我没有忘记我和四爷的约定,这两颗是我弥补给四爷的生辰礼物。”贵妃喃喃细语道,她宛若柔弱无骨地依偎在皇帝宽厚的肩背上,美好的画面是那么的温情脉脉!

  ***

  启祥宫内,舒舒冷然问道:“皇上不在养心殿,那在何处?”当舒舒知道香膏有问题且和贵妃有干系之后,她思虑了良久,还是决定向皇上和盘托出,至于皇上相不相信那就无所谓了。

  锦思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但她笑得比哭还难看,她略微踌躇了下,还是实话告知:“丁来福去了养心殿,御前的人知会他,说皇上今晚在永寿宫用膳。”

  闻言,舒舒轻嗤了声,射出的清冽目光宛似此刻冬日里的数九寒冰,站在她身旁的锦思锦年不由地感到浑身冒冷、栗栗发颤,两人都一脸担忧地望着主子。

  “走吧,去永寿宫。”话音刚落,舒舒就如同即将要上战场的勇士,毅然决然地踏上那条通往永寿宫的路,那条有着渺茫未定战果的道路。

  主仆三人很快就来到了永寿宫门前。

  “顺嫔娘娘,圣驾在此,我们贵主子不便接待您,请恕奴婢阻拦您进去。”鹭夏这一晚都在宫门前驻守着,就是为了不让启祥宫的顺嫔打扰到贵妃和皇上的相处。

  不出所料,还没迈进永寿宫,舒舒她们就被拦住了,舒舒蹙了蹙眉心,轻哼一声,敞开身上穿着的斗篷,两手抚摸着高耸的孕肚,犀利的视线直勾勾盯着眼前拦路的宫女,不管不顾地扶着锦思的手,没两步就走近鹭夏身边。

  鹭夏一惊,愕然地看着顺嫔娘娘那快要撑破衣服的诡异腹部,直愣愣地看着顺嫔离她越来越近,在孕肚即将要撞向她时,鹭夏慌忙地后退,“哎呀”鹭夏大叫一声,她扭伤了脚腕,狼狈地摔倒在地。

  “鹭夏姐姐,鹭夏姐姐。”在她身后的小宫女小太监连忙走上前搀扶起鹭夏,鹭夏蹒跚地站起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顺嫔主仆三人扬长而去,走进永寿宫里。

  没过一会儿,在殿外候着的苏培盛也看见了顺嫔娘娘,不过苏培盛到底是御前大总管,只见他不慌不忙,满脸笑眯眯地迎上前,高声呼喊道:“奴才给顺嫔娘娘请安。”

  特地放大的呼喊声传到了安谧温馨的殿内,皇上和贵妃刚刚酝酿的缱绻情意霎时被这声动静打破,皇上不觉眉头一皱,那握着贵妃的手迅即松开,他阔步走到门口打开殿门。

  舒舒的身影映入皇上眼前,她娉娉婷婷立在晦暗不明的灯光下,只见她披着一件黛紫洒金梅花纹连帽斗篷,将她的身形全部隐藏起来,只露出一张清丽出尘的白皙脸庞。

  “夜深露重,你何故到此?”皇上柔声问道,他的声音既然带着一丝胆怯,幽晦的眼神紧紧凝望着面前的舒舒,见她晶莹清澈的双眸中,微微有怨愤的情绪在激荡。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想看清楚舒舒此时的面容,他抬起手刚要贴近舒舒的侧脸,“啪”的一声,舒舒冷漠地拍掉靠近她身边的手,不留情面地重重甩开。

  “皇上,臣妾有要事向您禀告。”舒舒冷飕飕地吐出一句话,说罢她低垂下着头,敛去眸中闪过的一丝戾气,对离她就一指距离的皇上视而不见。

  皇上一怔,急忙说道:“先进屋子,外头太寒了。”

  走进屋内,的确是温暖如阳春,一股暖烘烘的氤氲热气扑面而来。但端坐在圈椅里的贵妃,却和这煦暖格格不入,她灿烂如玫瑰的容颜此时蒙上了一层凛凛肃冷的冰霜。

  看着走进来的皇上和顺嫔,贵妃傲然地微仰起头,扬起美眸望向皇上,那双眸中噙着一丝孤高和不屑之色,她暗暗念道:雍正,你果然是性情不定、难以捉摸。

  舒舒瞟了贵妃一眼,也不和她寒暄,单刀直入地质问道:“贵妃,你为何要下毒害我?”

  刚落座的皇上霍然站起身,讶然问道:“下毒?”

  没等舒舒回复,他就大步走到舒舒身边,掀开她的斗篷风帽,流光瞬息间,一头乌黑顺滑如绸缎般的长发丝丝缕缕飘逸开来。

  殿内通明辉煌,舒舒脸上泛着红润健康的气色,她有些不适地眨了眨如鸦翅般的睫毛。皇上细细打量了下她的脸,刚想松口气,就被舒舒那显眼怪异的肚子吓到。

  舒舒望着皇上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色,还是好心地告诉他:“我身体没事,只是怕女儿冷,多加了一层软垫遮挡在前面。”好吧,其实真相是舒舒怕有人故意撞她的肚子,在肚子上套了一个藤条簸箕,也多亏有了它,让她们进到了永寿宫。

  “你刚刚说贵妃下毒害你,是怎么一回事?”说着,皇上质疑的眼神看向贵妃。

  贵妃同样露出疑惑的表情望着顺嫔,迷茫地问道:“顺嫔,本宫可没做这等下三滥的事情,你莫不是一孕傻三年,在皇上面前胡编乱造,想引他关怀?”

  这时锦思走上前,先向皇上福了福身:“奴婢锦思,参见皇上。奴婢现在代替我们主子,向皇上说明贵妃毒害我们主子一事。”

  皇上挥手示意她起身,立即道:“你速速禀来。”

  锦思拿出一瓷罐,不紧不慢、有条有理地说道:“这瓷罐里装的是护发香膏,里面含有天仙子花瓣萃取的毒液。幸亏昨日李太医偶然发现,不然我们主子将会中毒深重,变成一个疯子。”

  听到这话,皇上的眼神如利刃般剜了贵妃一眼,现在还没有证据表明贵妃是下毒之人,但皇上一想到舒舒有可能变成疯子,内心就不能淡定了。

  锦思继续说道:“护发香膏是六月初由内务府进供的份例,在这之前内务府每月送至启祥宫的香膏有五罐。自从贵妃掌宫权后,内务府就送来六罐不同的香膏。”

  锦思打开瓷罐盖子,“这香膏是名叫王永财的皇商置备购办的,而同意采办的文书就是贵妃签字盖印,贵妃就是用了这卑鄙的手段来毒害我们的主子。”

  斩钉截铁的话语并没有让贵妃心惊害怕,她面上神色不变,只紧紧盯着皇上,看着皇上眼中的愤然,似乎对锦思的话将信不疑,贵妃的心里刹那间涌上无尽波澜澎湃的灰暗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