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升平,舞女的衣袖飘荡中,太和殿中右列长长的酒席上,早已经是一片杯觥交错,酒酣耳热的气氛。

  只见金色台基之上,是四鼎高大华丽的鎏金掐丝珐琅三足香炉,炉上镂空的间隙里缓缓地吐出袅袅的白烟,绵延出浓郁而奢靡的龙涎香。

  芳润的幽香经久不散,使庄严肃穆的太和殿更加平添了几分旖旎的风致,殿内之人也深深沉浸在这金迷纸醉的情致中。

  舒舒抬头望向髹金漆云龙纹楠木宝座上睥睨众人的皇帝,在香烟飘拂缭绕中,年轻皇帝的英挺俊美面孔显得是格外的朦胧而邈远。

  这一刻,高高在上的他,在舒舒眼里是那么的疏离冷漠,仿佛他们两人之间已是天悬地隔、形同陌路。

  恍恍惚惚中,舒舒想起一句曾经看过的诗: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是啊,为什么要将他时刻牵挂在心中,如果能回到最初不相识的时候多好……

  舒舒的眸中渐渐泛起一层薄薄的雾翳,凝着一丝幽怨的深情。

  她低低垂首,半阖上略有些湿漉漉的迷蒙双眼,随后舒舒拾起祥云筷夹了一块玫瑰茄果脯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霎时甜蜜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压下了心头那不停涌动的酸涩。

  高高端坐的皇帝蓦然转向前方莺莺燕燕的一侧,他深沉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一个位置,很快就收回视线,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公使们循着皇帝的目光望向紫檀木嵌万紫千红图屏风后的娘娘们,虽然不能窥探到这些娘娘风姿绰约的全貌,但若隐若现中,更能感受到东方美人的迷人气息。

  而有些醉酒、脑子不甚清醒的男人们,不禁在脑海中暗暗心驰荡漾起来。

  其中一个醋意翻滚的公使夫人看到丈夫迷离的眼神,在这隆盛的场合上不管不顾,用略带生涩怪异的口音说道:“皇帝陛下,听说你们国家女子,都很柔弱,就会讨好男人这个…这个技能,在我们大彻斯列帝国,女人不仅要端庄优雅,还是…独立的,能骑马,还能上战场,这样的女人比你们国家的女人有魅力多了。”

  这番话一出,大殿内的气氛霎时变得僵冷起来,众人一时间陷入静默。

  舒舒沉浸在自己黯然的思绪中,她略听了几句,呃……没怎么听懂这个金发碧眼的女人一大串不连贯话语的意思。

  忽地,舒舒听到旁边一人发出冷冷地嗤笑声,接着对面公使们等一众人也听到了这清越流畅的声音,穿透那一扇扇屏风凌空破来。

  [你们国家不是信奉基督教吗?难道没读明白《圣经》中的一句话“女人是男人的第七根肋骨”,你们的上帝只会创造男人,再由男人创造女人,女人就该是男人的附属品,这样的国家只会把女人教导的,跟被驯服的小羊羔一样。]

  舒舒诧异地转过身,看向一脸自信从容、澹然微笑的贵妃娘娘,她说的是英文吗?

  很快就有鸿胪寺的外事官站起身,当场把贵妃娘娘的这段让众人震惊的异国语言翻译出来,当然更让众人震惊的是翻译出来的内容,简直比打一巴掌在那个长得怪模怪样的女人脸上,还要来得称心快意。

  那位公使夫人恼羞成怒地喘着粗气,又想不出驳斥贵妃娘娘嘲弄的话,一时间有些气急败坏地抓起酒杯。

  顿时那酒杯在她的愤怒下,重重地划过宴桌,又“砰”的一声放倒在桌子上,发出的大动静引起众人的侧目。

  有攀附大彻斯列帝国的其他国家公使夫人看到这情景,眼珠子一转,言语刺耳尖刻地说道:“你们国家也有一句话,说你们经常是一只百灵鸟,说的比唱的好听。”

  贵妃娘娘露出一抹虚情假意的微笑,淡然道:“那就见真章,来一场比赛,较量较量你们所谓的能上战场的骑马技术。”

  高坐在宝座上的皇帝一直优哉游哉地看着女人们的你来我往,听到贵妃娘娘的提议,隔着一缕缕薄烟,皇帝的声音低沉浑厚,“那就依贵妃所言,两国贵女一决雌雄。”话落,皇上就吩咐御前侍卫首领先去箭亭做好比赛前的相关准备。

  *********

  箭亭原本只是一座位于景运门外的普通宫殿,雍正帝登基后,为告诫子孙,不忘游猎民族的骁勇善战本领。特意改造了箭亭,建造了宽敞开阔的平地,作为平日里皇子们的练习骑马射箭之所。

  不到片刻,众人便在皇帝的带领下来到箭亭,只见空旷的平地上已站立等候着十匹左右通体深棕、体态中等的骏马,这些马匹是侍卫特地挑选出来的,虽然不甚高大昂扬,但温驯稳健,适合女子们骑乘。

  平地的前方则竖起了两架麋鹿皮五环靶,为了保证比赛的公平性,皇帝也让公使那边派了几个人做裁判,一同审判这次比赛的胜负。

  在走出太和殿前,宫女们就先送来幂篱,舒舒戴上这顶覆盖着皂纱的帽子,掩盖住自己的面目,她透过薄薄的黑纱更加肆无忌惮地观察每个人,偶尔会不由自主地瞄一眼那个男人。

  让舒舒没想到的是,除了贵妃,惠常在也换了一身英姿飒爽的骑装,她们两人没有戴可障蔽全身、会妨碍行动的幂篱,而是戴了蒙住下半张脸的精致面具。

  很快御前侍卫就吹响哨子,箭亭四周当即安静下来,侍卫挥动起一面三角旗帜,随着旗帜高高扬起,他发号施令道:“开始——”

  刹那间,贵妃娘娘身下的骏马如离弦的箭一样飞奔出去,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奔腾的骏马就已冲到终点,贵妃旋即勒马停驻,她随意地拈起一只羽箭,娴熟地勾弦、推弓,对准前方的靶子,只听“嗖”的一声锐响,离弦之箭迅捷精准地射向靶心。

  没过一会儿,惠常在所骑的骏马也飞奔到终点,她的箭术虽没有贵妃娘娘那般霸气侧漏,但她亦是十分驾轻就熟地搭弓射箭,箭矢也是稳稳地射中靶心。

  围观的众人包括那些外邦使者都不禁大声喝起彩来,纷纷鼓起掌来,对她们的厉害骑射技术表示欢呼赞扬。这场比赛的胜负不言而喻,自然是大清的娘娘们胜利了。

  而另外两位公使夫人则跟只战败的公鸡一样,已没有比赛开始前傲慢自大的气势,两人慢吞吞地骑到终点,所射之箭连靶子都没有触碰上,更何况靶心。

  两位公使夫人灰溜溜地走回丈夫身边,彻斯列帝国的公使夫人觉得自己丢近了脸,一直忿然不平地跟丈夫小声抱怨:这对我们不公平,大清的马我们骑不惯,他们的马太糟糕了。

  彻斯列帝国的公使黑着脸,眼睛里溢满不耐烦之色,他骤然打断公使夫人:“黛尔菲娜,如果你还想要那串红宝石项链,现在就给我闭嘴。”

  闻言,脸色难看的公使夫人,总算乖乖闭上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两人的动静虽然不小,但却没有几个人关注。舒舒望向皇上,见他的眼神专注地看着贵妃,此刻的贵妃娘娘谁人能不注目呢?遮住半张脸的美人更显神秘,那水波盈动的明眸,自信艳逸的瑰姿,眩目夺神的风仪,哪个男人能抵抗地住诱惑?

  舒舒神色黯然,一脸郁郁寡欢地把手中攥的绢帕揉搓成一团,又展开满是皱褶的绢帕,就这样无聊又单调的行为,她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但舒舒没有注意到皇上的视线曾转瞬到她身上好几次。

  就在这时,猛不丁地有太监慌张焦急的声音传来,“皇上!皇上!禀告皇上,谦贵人要生了——”

  皇上还没作声,齐妃先咋咋呼呼道:“啊?这么快就要生了,前几日太医还诊断说,谦贵人还要再过十多日才会生产呢。”

  皇上思量了下,当即指派道:“吕少卿,这些外宾就由你来招呼了,好生送他们出宫。”话音刚落,他就大踏步离开箭亭,往承乾宫方向走去。

  鸿胪寺吕少卿连忙躬身应道:“微臣遵命。”

  *********

  承乾宫西暖阁内,传来一阵又一阵痛不欲生的凄厉叫喊声,在这深秋寒冷的天气里,谦贵人惨白着张脸,浑身汗如雨下,她仰躺在床榻上,要生生承受着胎儿降世的钻痛之苦。

  宫女们进进出出忙碌着,端来一壶壶热水和一叠叠巾帕,百年人参也已切片准备好,一个穿着华丽的中年夫人坐在床头旁的绣墩上,不住地给谦贵人打气:“琼儿,不怕,闯过这一难关,只要能生下阿哥,你就是娘娘了。”

  中年夫人就是谦贵人的额娘,后宫妃嫔在怀胎八个月后,就可恩准其母亲进宫陪护女儿生产,毕竟很多妃嫔都没有生产经验,有母亲陪伴在侧,不仅能传授经验,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安心放心地生产。

  谦贵人疼得直抽气,心里还惦念着皇上有没有来,她颤抖地抬起手,有气无力地问道:“派人去通知皇上了吗?皇上怎么还没来?”

  刘夫人握住她的手,宽慰道:“皇上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你现在不要浪费力气说话了,专心用力地生下阿哥,来,快听接生嬷嬷的话,深呼吸。”

  此时两个接生嬷嬷正跪坐在床脚,一个推着谦贵人的肚子,一个有条不紊地帮助谦贵人生下孩子。

  前往承乾宫的御道上,皇上的步伐匆匆,紧跟其后的妃嫔很快就被他拉开距离。远远缀后的舒舒不慌不忙地走在一从人身后,她身旁的锦思还在努力劝阻着:“主子,我们回启祥宫吧,生孩子的场面可恐怖了,你听了保准害怕。”

  舒舒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道:“我就去看一眼,再说悠悠也想第一时间知道是哥哥还是姐姐。”

  锦思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扶着主子去往承乾宫。

  等舒舒主仆踏进承乾宫时,皇上他们都已落座在外厅,等待着里头的消息传出来。舒舒找了一个末尾的位置刚缓缓坐下,忽然一声拔高的尖利痛呼声响起,吓得舒舒直接从椅子上蹦跳了起来。

  呼叫声戛然而止,皇上阔步走到舒舒面前,铁青着一张脸,厉声道:“你怎么在这?快回你宫里好好待着。”说着,他叫来苏培盛:“你好生护送顺嫔回启祥宫。”

  舒舒怔了怔,感到有一丝难堪,她勉强露出笑容:“那臣妾回去了,祝皇上能喜得麟儿。”话落,她扶着锦思的手小心地迈过门槛,离开这承乾宫。

  一阵冷清清冰凉凉的萧萧秋风吹过,卷起树上刚掉落的一片残叶,吹至半空中,又默默地落在地面,染上了灰蒙蒙的尘埃,让这片枯叶更加地暗淡无光。

  直到日落时分,乌云沉沉,正在用晚膳的舒舒被打断用餐,有个太监喜气洋洋地跑到启祥宫,要向顺嫔娘娘报喜讯,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都变了调,嘶哑地回道:“奴才小春子给顺嫔娘娘请安,替承乾宫谦贵人报喜,谦贵人于天黑之前诞下了一名皇子。”

  “本宫知道了,锦思,赏他几两银子。”舒舒淡淡地说道,随即用双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低低呢喃道:你听,你又有个哥哥了。

  皇子诞生后,就由钦天监选了第三天的吉时给皇子举行沐浴仪式,所谓“三日洗儿,谓之洗三”。皇帝下了旨意,命令由承乾宫的齐妃娘娘来主持办理皇子的洗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