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不要再呆在我的房顶。.

  “房顶好玩吗?”

  姜帛强行克制被人戳破的尴尬, 象征性掩饰道:“我可真是活泼,走着走着就上了屋顶。要不是下雨, 我都没意识到, 我太有意思了, 是吧?”

  青雨没回应她,却问道:“上房顶做什么?”

  姜帛心道怎么还不给自己台阶下。

  她肯定不能说自己上房顶是为了监视梧桐殿,可是谁没事连着在屋顶呆两宿?

  不过公主是怎么知道的?

  公主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正在姜帛心内交战时,又听得青雨似是揶揄道:“若是这么喜欢房顶, 何不就住在房顶?”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姜帛背上有凉意,半晌才觑着青雨面前正在绘制的扇面道:“表姐,你这用色很大胆呐,哪有树叶是蓝色的?”

  青雨闻言笔尖微微顿了顿,而后又继续在扇面上轻轻描画树叶的轮廓,“树叶为何不能是蓝色?”

  “你见过蓝色的树叶吗?”姜帛问。

  “没有。”青雨说。

  “所以世上根本没有蓝色的树叶。”

  “那么你见过青色的神鸟吗?”

  “没有。”

  青雨头也没抬:“所以你为何会认为世上真的有青鸟神呢?”

  姜帛无言,良久才答:“我祖父说有, 就一定有。而且传说每个人一生中有一次机会可以见到青鸟, 诚然我现在还没见过, 可是总有一天,我会见到的。”

  “随你。”青雨面无表情, “不过你不要再呆在我的房顶。”

  “为什么?”姜帛下意识就问。

  “吵。”

  姜帛发誓自己一句话都没说, 甚至连声响都微乎其微, 她想起宴然曾同她说, 公主有时会突然让一个不要说话, 但那个人从头到尾根本什么话都没说过。

  这两夜姜帛正是如此, 她顶多只在心里默默与青鸟神倾诉, 但那是心理活动,不可能被人听得见。

  “很吵么?”姜帛疑惑。

  青雨抬眼,眸色冷漠:“若你真是那么喜欢这个房顶,我可以将梧桐殿让与你。”

  公主的确生得十分标致,可却总清冷得让人无法靠近,姜帛明明感觉自己和公主的关系有所缓和。

  然而青雨对她的态度却时冷时更冷,姜帛心里上上下下,身上竟也感到凉嗖嗖的。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之所以感到凉,那是因为冷。

  外面大雨噼里啪啦砸着廊柱和殿顶,殿外灯火忽明忽暗,冷空气呼呼从门缝里往里灌,姜帛恰好站在风口,这一吹,身上寒意更甚,仿佛抱着几斤冰块站在雪地里。

  “啊啾——”姜帛没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青雨神色微动,“怎么了?”

  姜帛冻得有点哆嗦,她在殿内瞧了瞧,“表姐,能不能从你这里找件衣服给我换换?”

  青雨朝里间微微示意,“自己去拿。”

  姜帛瞬间有点感动,连忙往里间跑去。

  她还从来没进到过这么深,房内的布置非常陌生,她左瞄右看好半天,才终于瞅准一个看起来像是放衣裳的柜子,她双手抓在柜门上,猛地一开——

  “啊!!”

  青雨在外间不知姜帛叫什么,走进去一看,只见姜帛正蹲在地上,背对着她。

  “你怎么了?”青雨在她身后问。

  姜帛弯着身子不知在做什么,青雨正要去拍她的肩,忽然姜帛转过身。

  于是一只又白又肥的大兔子被姜帛双手举到青雨面前。

  青雨往后退了一步。

  姜帛脸上笑容灿烂:“表姐,你居然在殿里偷偷养了这么大一只兔子!”

  “不是我的。”

  姜帛:“不是你还能是谁?肯定是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

  “不是我。”青雨冷淡道。

  这时李宴然和荆泉带人进来,她们被姜帛方才的声音惊动。

  “原来在这里。”荆泉一看到姜帛手里的兔子,就过去作势要从姜帛手里接过兔子。

  姜帛将兔子往自己身侧换了个方向,“干什么?这是公主的兔子。”

  荆泉:“这的确是公主的兔子,不过是明天要做成午膳呈给公主的兔子,是陛下特意让人从南方运回来的,尚膳监找了一下午都没找到,原来是跑这儿来了,快给我。”

  兔子的两只短胳膊被姜帛架着,无辜的肥脸被挤出好几层下巴,它仿佛听懂了自己的命运。

  于是在姜帛手中拼命蹬脚,而姜帛仿佛听懂了兔子的意思,遂将兔子抱进怀里,“不给,我要它。”

  荆泉想去抢,然而刚伸出手,忽然另一只手从侧边伸过来,将荆泉的手挡了下来。

  “公主。”荆泉立刻收手。

  青雨看着被姜帛抱成一团白球的大兔子,“我不吃兔子,给她吧。”

  荆泉:“可这是陛下特意让人快马从南方运来的,说是应当合适您的口味。”

  李宴然在荆泉身后扯了扯她的腰带,示意她不要再说,荆泉无奈,只好看向姜帛道:“那陛下要是问起来——”

  “我自己去跟舅舅说。”姜帛道。

  “行吧。”荆泉只好不服气地离开,李宴然在看了青雨一眼之后,也带着人出去了。

  姜帛是最后走的。

  殿内重归安静。

  这时青雨听到桌子下面传来细小的呜呜声。

  青雨往脚下一看,竟是那只兔子。

  姜帛竟没有将它带走。

  青雨将兔子从腿边拿开,看见被兔子肥硕的身躯压在下面的还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是姜帛的。

  「我知道你不喜欢它,但我还是要把它留给你。」

  纸条在青雨手中化作粉末散去,兔子瞪大了眼睛,似乎也被青雨的法力震撼到了。

  “离我远点。”青雨对兔子说。

  兔子却仿佛听不懂,反而朝青雨的脚下爬去,而后将毛绒绒的脑袋靠在青雨裙边,轻轻揉蹭着。就像是靠在软软的棉花里,粉粉的嘴巴咧了咧,看上去竟像在笑。

  “丑。”青雨说。

  青雨设了一道浅浅的结界,将兔子和自己隔开半米的距离。

  她自己则将桌上那张画了蓝色树叶的扇面揉掉,重新拿了幅新的扇面开始勾线。

  而兔子就安静地呆在结界之外,偶尔眼睛眯眯地打盹儿,有时又瞪大了眼珠盯着青雨。

  到了半夜,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守卫也换了两轮,她听见隔壁外间李宴然睡下的动静,而新扇面也已画好。

  直到这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画的扇面上竟是一只闭着眼睛睡得正酣的兔子。

  青雨叹了口气,“罢了。”

  她轻轻招手,原本还在地上蜷缩着的兔子便从半空中浮到自己面前,而后稳稳地落在桌子上。

  “我可以给你智慧,但从此你不得背叛,”青雨根本不管兔子是否能听懂她的话,说道,“否则即便你只是只兔子,我追到天涯海角也会杀了你,可明白?”

  兔子似乎明白,似乎不明白,但它眨了下眼睛,两腮的肉有规律地鼓动,像是在说着什么。

  “好的。”青雨手指在兔子头上点了一点,随后一道青色的光芒钻了进去,然后就听见从兔子嘴里发出声音,开始只有几个音节,而后逐渐能拼凑出完整的句子,到最后青雨终于听清,兔子说的是:“请神灵赐名。”

  青雨淡淡的视线注视着兔子那双圆圆的眼睛,轻轻道:“我过去的名字叫青帛,青是因我出生那日漫天青光,帛则象征祥和,以前的人取名总有寓意,我却觉得名字不过是一个称呼,合适即可。”

  兔子刚开智,却隐约感觉到危机,只听青雨继续说道:“你生得如此肥硕,不如就叫百斤,可好?”

  兔子心说再肥也不可能重达百斤呐。

  但它只是只刚会说话的肥兔,还没有话语权,于是道:“谢青鸟神赐名,百斤将终生侍奉青鸟,矢志不渝。”

  青雨轻笑:“你原是个好咬文嚼字的兔子,不知从前生在何处?”

  百斤鼓着腮帮子道:“我本是江边一书院中养的肉兔,后被朝中采办看中,将我带入宫里。”

  “所以你并非来自南方。”青雨似乎并不诧异。

  “是,我从未到过南方,”百斤道,“他们称我来自南方,如此官员便可从中牟取运输、喂养的成本,可见朝中腐败,待您日后登基,自可整顿一番。”

  “你还是只忧国忧民的兔子。”

  “我还是只善解人意的兔子,”百斤肥肥的身躯慢悠悠靠近青雨,“我可以看出来,您不喜欢那个叫姜帛的人,但有时候您又会觉得她有趣。”

  青雨淡淡笑了一下,“我开始后悔让你拥有智慧了。”

  百斤咧开嘴笑,露出两颗大板牙,“您不会后悔的,从此往后,这世上除了那个女孩,还有我也会懂得您的寂寞。”

  “我寂寞吗?”

  百斤嘴边的触须微微晃动,让青雨的视线总情不自禁集中在上面。

  “当然,神通常都是寂寞的。”

  “那么你是怎么感到我寂寞呢?”

  “我没有感受到,”百斤说,“是那个女孩提醒了我,她从殿中离开时,曾在我耳边悄悄说——”

  “公主方才看到你的时候,嘴角轻轻笑了,她喜欢你的出现,可是她的笑容好寂寞啊。

  她不喜欢我在她身边,我将你留下来,你陪着她,千万不要咬她,否则明天我拿你炖汤喝。”

  从青雨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但她却轻轻将姜帛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可是她的笑容好寂寞啊……”

  这晚姜帛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身边的荆泉呼吸平稳,睡得极为安详,姜帛想找人说话都找不到。

  她有点担心青雨。

  她不知道将兔子留在梧桐殿到底是对还是不对,要是兔子不懂事咬了公主怎么办?

  要是公主嫌兔子吵将兔子宰了怎么办?

  就这样睁着眼睛到了快天亮的时候,姜帛才终于感觉到困意。

  然而她刚眯上眼睛没多久,突然耳边传来什么东西陡然破裂的声音——

  “怎么了?!”

  “怎么的??”

  荆泉和姜帛两人同时从床上坐起来,这些年来为成为帝卫训练出来的神经格外敏感。

  荆泉下床去拉帘子,昨晚下过雨,天阴得很,照进来的光也不算亮,但姜帛还是看见了——

  她新换的花盆里居然长出了近一人高的树苗,方才的声音正是树根挤破花盆时崩裂的声音。

  昨晚还只有巴掌大,姜帛见它长得快,于是换了个盆,没想到……

  荆泉难以置信地回身看向坐在床上同样一脸无措的姜帛。

  姜帛咽了咽口水,半天才挤出一句:“现在信了吧?”

  清晨,姜帛飞快洗漱完后,立刻找了新的花盆将树栽上。

  荆泉身型高大,抱着花盆绰绰有余,姜帛在前面朝梧桐殿跑去,她便在后面抱着花盆追。

  “跑那么快做什么?!”荆泉边跑边问。

  姜帛几乎是连飞带跑:“你快点,我要让公主亲眼瞧瞧,这梧桐树马上就能长大。马上就能结出新的种子,马上我就有新的种子送给她啦!”

  姜帛冲进梧桐宫时,李宴然刚换好银铠走出来,还没来得及拦住姜帛,就见姜帛如一阵风从面前消失了。

  姜帛在殿前停住了脚,用最后的礼节敲门道:“公主,快起床,我给你看一个奇迹!”

  里面没有人回答。

  姜帛又连敲了几下。

  还是没有人回答。

  姜帛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这时李宴然和荆泉都已来到她身边,三人站在门口。

  砰砰砰——

  姜帛这回敲得更用力,倘若青雨再不开门,她或许就要破门而入了。

  砰砰——

  “公主不会还没起来吧?”荆泉将眼睛贴到门上去。

  李宴然:“不会,公主一向起得很早。”

  其实李宴然怀疑青雨夜里就没睡过觉。

  尽管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怀疑。

  “怎么回事?”姜帛已经不是第一次破门而入,只见她向后退了几步,做出破门的动作。

  正在这时,门后传来嘎吱的声音。

  梧桐殿的大门缓缓打开——

  然而门后却没有人。

  三位帝卫愣在门口,刹那间竟不知发生了何事。

  这时,姜帛不知什么原因低下了头。

  然后她们就看见还没有梧桐殿门槛高的大兔子的两只小短手里捧着一张小纸片,三人同时弯下腰去,只见纸片上面写着:

  「去给它弄点萝卜来。」